10

第10章

◎殷晴樂握住他的手◎

萬仞山下,天地蒼茫,深淵灰暗。穹痕淵深處,四下怪石嶙峋,老樹枯草,衆多劍修踩劍懸空而立,似分割昏曉的殘刃。襯得站在黑土亂石上的少女,渺小如蚊蠅。

殷晴樂抖了抖身上的長袍,費勁擡頭,仰視腳踩仙劍,飛在半空的紅衣少女。玄赤宗多男修,唯一一名身居高位的女修,是宴尋之女,名喚嬌嬌。應當便是此人。

玄赤宗有宴不知的魂燈,他們不可能不知道宴不知還活着。她問的問題,和随口開的玩笑一樣滑稽。

“您是?”手心捏出把汗,殷晴樂選擇最保險的開頭。

宴嬌嬌不悅皺眉:“誰準你發問的?回答我的問題。”

無法顧左右而言他,馬虎眼兒也沒法打,殷晴樂心裏發怵,表面低頭,做出乖順狀:“我不曾殺過什麽修士。這件衣服是一位修士送我的,他見我是凡人,一時心軟送我外袍抵禦靈氣,不知是不是仙子口中之人。”

殷晴樂攥緊手中靈草,內心飛快思量。她得回去通知宴不知,告訴他晏家追上來了,他們得趕緊跑路。可她被近百名修士目光灼灼地盯着,光是威壓都壓得她喘不過氣,更遑論拔足狂奔。

“然後呢?你知道他往哪裏走了嗎?”宴嬌嬌又問。

殷晴樂撒謊不打草稿:“一概不知。”

“哦。”宴嬌嬌慢聲道,似乎是信了。

殷晴樂細聲細語,垂首恭敬地詢問:“既如此,我可以離開麽?我已在此地迷路多日,不知仙子能否為我指條出路。”

“不急,我留你還有用。”宴嬌嬌美目微張,看殷晴樂的眼神滿是輕視,仿佛已将她當成自己的所有物,“既是宴不知幫過的人,就切掉手足,吊起來,活活剮了。凡人懦弱怕死,定會凄聲慘叫。到那時,不怕宴不知不出來。”

宴嬌嬌随手點了三名弟子:“動手。”

殷晴樂瞠目結舌,她消化許久,才明白宴嬌嬌話裏的意思。神經病啊!難怪你們的結局那麽慘,原來是自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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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點名的三修士面面相觑,低頭看向瑟瑟發抖,毫無修為法力的少女,紛紛露出猶豫的神情。

其中一人艱澀開口:“大小姐,此人身無法力,傷她是否有些不妥?”

“那你當如何?”宴嬌嬌轉眸,“現在的宴不知,一受重傷,二無本命劍,是殺他的最好時機。宴不知掩藏氣息,遁形無蹤,如不能快速逼他出來,等他傷勢漸好,還怎麽殺?”

“還是說,你想主動找父君領罰?”她露出冷笑,“動手。”

那人無法再抗議,只得緩緩出劍。雖如此,卻在背後打手勢,不停示意殷晴樂,叫她能跑多遠跑多遠。

殷晴樂心領神會,心裏默默感謝這位無名小哥,撒丫子扭頭便跑。邊跑,邊瘋狂擡高聲音:“救命啊,劍修殺人啦!!”離開前,她告訴了宴不知自己的位置,拜托他保護自己,他千萬要在她被殺之前出現。

身後傳來宴嬌嬌的怒喝:“混賬東西,放跑了人,我就殺你們。”

話音落下,周圍氣浪翻滾,無形威壓再度增大。修士們被宴嬌嬌威脅,當下不再猶豫,劍鳴驟起。伴随清冽的嗡鳴聲,三道劍氣竄出,朝殷晴樂身後襲來。

身後的劍意恍若成形,往她身上刮。很慢,但足以切斷她的手腳。

霍然,“叮叮叮”三聲,鳴響清脆,如金石撞擊。她猛地紮進一個清瘦的懷抱中。鼻尖傳來難言的清香,眼前純白驟現,她陷入單薄的白色絹布中。

“沒事了。”熟悉的聲音響起,宴不知虛攬住她。

殷晴樂松了口氣,不再顫抖。她用力拽住宴不知的窄袖,臉上表情喜不自勝:“宴公子,我就知道你回來救我。”

趁機不停地往他懷裏鑽,被攔下後,方才睫羽輕顫,回身看去。只見一根筆直修長的樹枝,擋在身前,橫向攔住三道劍氣。長臂環過脖頸,把她護得嚴嚴實實。

宴不知單手擋下三人,伸手按住殷晴樂肩頭,扶她站穩。口中念訣,轉瞬真氣彙成結界。手腕翻轉,将劍氣盡數反撥,朝半空衆人掠去。

天地間,明亮如掣電降臨。

“來人!”宴嬌嬌尖叫,躲入劍修身後,“你們十個,給我擋住他。”

立刻有數名劍修上前,禦劍飛至各個方位,仗劍結陣。一面金光大陣凝潔于半空,擋住飛來的劍氣。

伴随靈力的不斷疊加,大陣逐漸變得五光十色。

殷晴樂費力擡頭,看兩方真氣對撞。赤紅、青藍、黑紫,各種顏色于空中爆發。劍勢餘威不斷向外擴散,高聳粗樹與巨石應聲而斷。殷晴樂待在宴不知設下的結界內,安然如端坐無人之境。

安全感節節攀升時,殷晴樂忍不住疑惑。為何對面像炸煙花一樣,五顏六色到處亂飛,宴不知的劍氣卻是樸實無華蒼白一片,半點顏色也沒有?

正想着,一抹豔紅落在結界邊緣,竄出星星點點的火苗。

它轉瞬泯滅,卻像燒進殷晴樂眼底般,在她心中轟然炸裂。殷晴樂甚至不用問宴不知,也不用查手機,就能知道頭頂絢麗的色彩是什麽。

修道之人,以紫府之靈根,引天地靈氣,與幾身同行。可宴不知沒有,他的紫府崩潰得不行,靈根更是毫末不剩,被拔了個幹淨。

頭頂光芒愈演愈烈,伴随宴不知手臂一振,金光大陣中心驟然裂開縫隙。劍氣飛來,斬碎陣法的同時,掀飛列陣的修士,逼得衆人散開,露出簇擁在正中的紅衣少女。

宴不知輕移樹枝,劍端對準預備後退的宴嬌嬌。宴嬌嬌無處可躲,不得不從修士群裏走出,和宴不知對峙。

“宴不知,你不願伏法,叛變宗門,現在連最基本的長幼尊卑都想違背嗎?”宴嬌嬌冷冷開口,随便選了個劍修,躲在他身後。

宴嬌嬌回身打了個手勢,示意劍修将現狀通報宗門,同時把激發寒毒的祝煙點上。她猜到宴不知實力不差,可沒想到短短幾日,他恢複得如此快,竟有了曾經的大半實力。她和她身邊的幾十人,可遠遠不是對手。

宴嬌嬌嘴上說話,心裏開始盤算如何逃跑。

“若無劍修身份,你與凡人無異。”宴不知并未收劍,“更何況,修道者應守仁德之心,絕不該憑自己的身份恃強淩弱。”

說完劍尖輕挑:“更不該濫殺無辜。”

宴嬌嬌見勢不妙,準備繼續後退,腳下飛劍驟然破碎,幸虧身旁有人扶住她,才沒一頭栽進土裏。她慌忙施咒,雙足踏上虛空,在半空中穩住身形。再沒有當初趾高氣昂,要把殷晴樂吊起來扒皮的架勢。

殷晴樂狐假虎威,一并挺直身板。嚣張半晌,她才恍然大悟,仰頭詢問:“你該不會是聽到她嘲笑我,才把她的仙劍擊碎吧?”

宴不知單手持樹枝,另一只手依然維持保護的姿勢,聽到殷晴樂的聲音,略沉吟片刻:“我對玄赤宗尚有虧欠,還不想大動幹戈。你且寬心,凡人同樣是天地造化之物,不過是未踏足修仙路,談何高低貴賤。”

他難得一口氣說那麽多話,仿佛怕殷晴樂被打擊到。殷晴樂豎起耳朵,聽了半天,驚訝地挑起雙眉:“你全都聽見了?為何不早點來救我?”

宴不知無奈解釋:“我察覺有危險後,一面祭出真氣監視他們,一面迅速前來。在你出聲時,才成功趕到。”

殷晴樂忍不住彎起嘴角,她抱住宴不知的手臂,壓低聲音道:“謝謝。”

心裏惦記挖出的靈草,想趕緊交給宴不知。更害怕玄赤宗欺人太甚,宴不知下手沒輕沒重,把他們都殺光,從而造下殺業。她拽了拽宴不知搭在肩上的手:“我們要不,趕緊離開這兒?”

說完,打開手機,點開【地圖】,在腦海中迅速勾勒出最快離開穹痕淵的方法。牢記在心後,關閉界面,又在手機屏上翻找,搜索能幫到宴不知的功能。

宴不知感覺到殷晴樂的拉扯,他任殷晴樂拽着手,沒有低頭,依舊冷冷注視玄赤宗的修士:“抱歉,但依照我們之前的約定,還請再等我會兒。”

柔而蒼白的光輝,懶懶地照在他身上,宛如鍍上層銀釉。宴不知半擡着頭,手腕輕鬥舞出劍花,直視半空衆人。

“我需要一個答案。”他的聲音像無塵白雪,“玄赤宗究竟想要我做什麽,方能抵鸠占鵲巢的無心之罪。”

殷晴樂忍不住皺眉,她握緊拳頭,輕啧一聲。

到現在,宴不知還認為,是他在不知真相的情況下,強占少宗主的職位。她苦于沒有任何證據,無法告知宴不知:晏家早就知道此事,只把他當成助他們扶搖直上,跻身大宗的工具。

只能低下頭,發洩般地開始刷手機。

“想要什麽?”宴嬌嬌雙手背在身後,好整以暇歪了歪腦袋,“我以為,你應當早就知道了。”

“我們要你的內丹,供少宗主修行。我們要你的靈體,煉制靈藥法器。宴不知,你要是還對我宗懷有敬意,懷有愧疚之情,就該當即自刎,把這條命還予我們。”

殷晴樂感到宴不知的手猛然收緊,幾乎把她的手攥住。她平舉手機,向上擡頭。仙劍的銀光、朦胧的月光,落在宴不知的發絲、眉間,稀碎雪片般,徘徊于雙唇間,伴随無聲的開合,倏地墜落于地。

像尖銳的刻刀,砸進完美無缺的羊脂玉像裏,砍下一地的白碎屑。他于光華之中低下頭,睫羽一并顫抖着垂落。

“三百年的情分,亦就此化為烏有麽?”

宴嬌嬌冷笑:“三百年,我宗供養了你整整三百年,這偌大的恩情沒齒難忘。如今要你一命相抵,你安敢有怨言?”

“難不成,你還要再聽一遍父君的判決?”她雙手交疊,一臉的戲弄嘲諷。

此情此景,與宴不知被壓下冰獄那日無二。為首之人痛斥他的罪業,字字誅心,哪怕那皆非他所願。身後諸人雖神色各異,卻一言不發,默認晏家的判決。

欺上瞞下,十惡不赦,萬死難辭其咎。宴不知不知道,他未來的人生,還要遭遇幾次這般場景。

他的手忽然被抓住,暖意自指尖時,傳遍整個手掌。殷晴樂握住他的手,沖到他面前,指着高空密密麻麻的修士,喊出平生最大的音量。

“胡說八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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