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第27章

◎我沒有你不行◎

殷晴樂的心頭快被無名火填滿, 與之一起産生的,還有鋪天蓋地的絕望。她第無數次厭惡自己的弱小,若手中有刀, 指尖存有靈力……

不, 哪怕她強大如宴不知, 也無法阻止過去發生的事情。

她看不下去, 實在是看不下去了。可是她待在宴不知的記憶裏,無法做任何事,無法忍受時,只能像逃兵一樣離開玄赤宗。

落荒而逃前, 殷晴樂聽到斷斷續續的嗆咳。回頭一看,宴不知站起身, 眉眼間已覆上藍色薄冰。

“不勞你們費心。”他試圖拭去嘴角上的血跡, 卻越抹越多,“我自己走。

殷晴樂頭也不回, 提起裙擺往外竄,遠遠地逃離識海, 一頭撞回自己的身體裏。

意識回籠時, 她被宴不知抱在懷裏。宴不知手中握着條絹帕,正小心地給她擦眼淚。他的臉上滿是擔憂,還有些許歉疚。

她胃部一陣痙攣, 推開宴不知, 捂住嘴巴不停地幹嘔。

那三百多杯的祝酒, 仿佛一杯不差, 盡數灌入她的肚腹。殷晴樂眼前陣陣發黑, 多虧一只冰涼大手輕撫她的背脊, 才沒讓她把晚飯吐出來。

一杯水遞到跟前, 湊近唇旁,宴不知扶住殷晴樂的身體,輕聲哄她:“別怕,放輕松,慢慢喝下去。”

殷晴樂抽噎一聲,用力搖頭:“我喝不下去。”她一看到水就惡心,何止是水,她現在一想到有關吃喝的東西,就會止不住地反胃。

宴不知眸光微斂:“我想也是。”

“是被吓着了嗎?”他輕聲問,“我寒毒被激發時的模樣,确實很可怖。”

“你什麽時候發現的?”殷晴樂把自己縮成一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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宴不知微怔,意識到她在問什麽:“在我們第一次離開穹痕淵的時候,我發現寒毒和尋常毒藥不同,稍加聯系,就很容易猜到。”

他以手托住額頭,目光落在那株被湯藥澆得有些枯黃的綠植上:“但哪怕沒有發現,我在早些時候,就會對入口之物感到無比厭惡。”

殷晴樂靠在床頭,眼睛瞪得老大,仿佛失去焦距般,俏臉失去表情,目光空洞地聽宴不知說話。

“我或許……不該讓你看到……”宴不知的嘴角浮現苦笑,“一杯杯地飲下寒毒,對你而言,實在是……”

“知知。”殷晴樂打斷了他,她的眼中逐漸恢複神采,半仰起臉,語氣綿軟無力,“你能不能,抱抱我?”

說完話,她死死咬着嘴唇,像是随時都會哭出來。臉上表情複雜,半是傷悲,半是期許,叫人不忍拒絕。

宴不知沒想到她會突然冒出這句話,面上浮現訝異的神色,默了半晌:“這于禮不合。”

“我抱過你那麽多次,你怎麽不說于理不合?”殷晴樂問,全然不顧每次擁抱,都是她強行撲上去的事實。

宴不知遲疑片刻,伸手探向殷晴樂的肩膀。

“我會很冷。”他提醒。隔着衣袖,把殷晴樂圈在懷裏。

懷裏的小姑娘用力搖頭:“我不要這樣,我不怕冷,能不能抱得再緊一點?”

她真的被吓到了……宴不知想着,心裏不由得有些內疚。他手臂施加力道,另一只手搭在殷晴樂的後背上,有節奏地輕拍。

“要是不用這種方法,我怕我在闡述時會吓到你。”他輕嘆道,“沒關系,都過去了,無論那是什麽寒毒,都暫時殺不死我。”

“暫……暫時?”殷晴樂結結巴巴地問。

“別擔心。”宴不知擡手,摸了摸殷晴樂的烏發,“至少把你送回家的時間,我還是有的。”他彎起眉眼,朝殷晴樂露出安撫的笑容。

殷晴樂縮在宴不知懷裏,忍不住握緊拳頭。

三年。

宴不知還剩下的時間,是三年。

但她不會讓宴不知知道這件事,因為一定不止三年,她會一起努力。就算她在之前根本不認識宴不知,光靠這段時間的相處,殷晴樂也絕不想眼睜睜地看他死去。

“可是,你不能不吃藥呀。”她抓住宴不知的手臂,“溫姐姐是藥仙谷的親傳弟子,她的藥就算無法解毒,也有壓制的效果。我會和她打好關系,努力做貢獻,贏得她的喜歡,讓她給你配緩解藥。”

宴不知眼眸輕眨,定定地瞧着殷晴樂:“你與她交好,是因為我嗎?”

“我很喜歡溫姐姐,希望能和她做好朋友,但我更希望她能救你。”殷晴樂答道。

她聽到一聲嗤笑,宴不知肩頭輕松,別過臉去,露出自嘲的神情:“原來如此……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他這麽說着,嘴角卻不自覺泛起笑意。

殷晴樂不知道他在笑什麽,她手上使勁,拽住宴不知的衣袖:“以後好好喝藥可以嗎?”

宴不知沒有回答她,他緊緊咬住牙關,露出鮮少外溢的痛苦情緒。

殷晴樂加重力道:“你別害怕呀。”她的語氣軟綿綿的,嬌嬌糯糯,耐心地哄宴不知。

“因為過往的經歷産生抗拒情緒,不是什麽丢人的事。你不用躲着我,我會陪着你。我最喜歡你了,你的什麽樣子我都喜歡。”她把下巴枕在宴不知肩頭,在他耳邊輕聲說。

“再說,這都是過去時了,它肯定能被克服。”她抓起放在床頭幾案上的水杯,用力仰頭,将杯中之水一飲而盡,把空杯子亮給宴不知,“你瞧。”

宴不知擡眸,迎上那雙清清亮亮的眼睛,他含笑移開目光,終究沒敢作答。

身體一沉,殷晴樂不停地往他懷裏拱,使出渾身解數撒嬌:“好不好嘛,好不好嘛,說好一切以我為先,你可不能言而無信。”

殷晴樂壓根沒意識到,她雖然會對其餘人笑盈盈的,但待人接物上,亦會自覺保持距離。只有和宴不知接觸時,才會肆無忌憚地湊近他,擁抱他。

她感覺宴不知雙手覆上,箍住她的肩膀,用力摟了摟,聲音很輕地做出承諾:“好。”

殷晴樂嘻嘻一笑,一顆心終于放松下來。她想起手機的解鎖要求,再度看向宴不知玉白色的頸部時,舌尖忍不住潤濕嘴唇。

現在不行,等再過兩天,她做好心理準備後,就去抱着宴不知啃五下。

“我們明天去逛街吧。”哭了這麽久,心情放松,困意變湧了上來。殷晴樂迷迷糊糊伸出手,揪了揪宴不知的袖擺,“逛街心情會變好。”

“好。”

殷晴樂的聲音漸漸低了下去,松開拽住的衣角:“知知哥哥,我能不能問你個問題?”

“嗯。”

“假如說,假如你沒遇到我,離開穹痕淵後,你會做什麽?”

宴不知感受到少女愈漸均勻的呼吸,垂眸淺淺笑了笑:“或許會回萬仞山。”

“為什麽……”

宴不知笑道:“我不相信晏家給我的答案,他們若是不說,我就會親自去尋。”

“殷姑娘?”

回應不再有,宴不知松開手,穩穩接着殷晴樂歪倒的身體,啞然失笑。難為她一個普通人,長時間進入他的識海後,還能和他聊這麽久。

殷晴樂在他識海中耗費的時間,比宴不知想象中要多一些。在收回神識的第一時間,他先檢查殷晴樂的情況,眼見她沉沉睡去,宴不知将她放回床上,閉上眼,放任神識回歸識海。

環境與以往沒有區別,一片深黑色的靜海。可置于紫府深處的靈臺,疼痛卻減輕許多,仿佛有什麽長期纏着他的東西,突然消失不見。

察覺到識海內的變化,宴不知重新睜開眼,漂亮的鳳眸中滿是訝異。看向殷晴樂時,少女攥着被角,眉頭緊皺,睡得正沉。

宴不知坐在床邊,探手輕點在殷晴樂的眉心,慢慢把她擰起的小疙瘩揉開。殷晴樂嘟哝幾句夢呓,沒有蘇醒的架勢,她感知不到外界的動向,陷入無窮無盡的夢魇中。

她做了一個噩夢。

殷晴樂夢見自己進入常安道的意識中,成了《問天道》的主角,她手中提着那柄黑金的重劍,踏着一路的亂石碎土,正面迎上名為和光的仙劍。在生死決戰中,重劍的每招每式都淩厲無比,任意的攻擊都直奔眼前人命門而去。

她就算拼盡全力,也沒辦法攔下劍鋒。在最後一刻,殷晴樂活生生被吓醒,她躺在床榻上,捂住胸口,慶幸自己沒有真把那柄劍捅進宴不知的心口。

這個夢實在太過真實,以至于翌日下樓吃早飯,看見常安道時,殷晴樂忍不住渾身冒火。

她一邊啃包子,一邊用餘光惡狠狠地瞪他。她瞪得很小心,一旦常安道注意到不對勁,朝她的方向張望時,殷晴樂就會把目光移開,舉起裝粥的碗牛飲。

不小心被熱粥燙到,正手足無措地吐舌時,身旁的男子搖頭遞上杯涼水:“小心。”

這對“兄妹”過于的動作,常安道已經見怪不怪。世界之大無奇不有,搞不好在不為人知的角落,哥哥妹妹就是這麽相處的。

他熱情洋溢地詢問:“你們今日去玲珑市,可有足夠的資金?未來行走修仙界,缺少防身法器萬萬不行,如果不介意,我願以青崖仙尊的名義借款。”常安道有心結實二人,拐彎抹角試圖拉近距離。

“多謝,但不必了。”宴不知聽到他的話,手中絹帕移開殷晴樂的嘴角,回身答道,“昨日我的本命劍自告奮勇,用它身上的靈力産了一袋靈石。”

殷晴樂聽着,目光止不住往和光的方向飄去。只見先前還耀武揚威到處飄的仙劍,此刻早沒了照人的流光,耷拉着挂在宴不知腰間,與普通的長劍沒有任何區別。

要不是它故意湊上來,她何至于和宴不知處得如此尴尬。殷晴樂半點都不同情它,在和光有氣無力地晃動身體,試圖向她求救時,殷晴樂捧着喬家姑娘端上的,熱氣騰騰的豆漿,“哼”一聲把臉轉過去:“你給我好好反省,壞孩子。”

常安道也有本命劍,看到這一幕,哪裏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他哈哈大笑,直到溫如月從房間裏出來,才止住笑聲。從桌邊來到櫃臺前,尋到喬老。

“我在甜水村周圍布下陣法。”常安道對喬老說,“雖然離十五還有時間,但妖邪奸詐,說不定會趁機偷襲。我的劍陣能為你們抵擋一段時間,若是那六欲鬼再來進犯,速速點燃我給你的符紙,我會立刻抽身趕過來。”

喬老滿臉感激:“多謝仙長相助。”

殷晴樂把豆漿喝完,眼見周圍人都在忙自己的事,她和宴不知打了個招呼,走到喬老身旁:“你沒有和常道君說你大女兒的事嗎?”

喬老面露愁容,虧得殷晴樂長得親和力極大,這才憂慮地與她說:“常道君已幫了小老兒那麽多,我實在是感激不盡。要是得寸進尺,我怕道君生氣,反而不助我父女了。不敢強求……”

“原來如此。”殷晴樂道。她回身打開手機,在大地圖上,清晰地羅列無數紅點。這是她從噩夢中驚醒,看到手機屏亮起後,意外發現的。

一覺醒來,【定位】功能,居然在不知何時開了。剛被吓醒時,殷晴樂的腦子還不慎清楚,傻乎乎地去問搜索欄,手機是不是出故障了。

搜索欄:【……經檢測,定位解鎖的第二次條件為:與糾纏對象親密接觸180秒,條件完成後,自動解鎖【定位】功能,解鎖時間:一日。】

這可真是誤打誤撞。殷晴樂想到昨天她和宴不知膩在一起的模樣,當即失笑。她把地圖開到最大,整個甜水村、乃至不遠處的澤玉城,盡數進入手機屏。但伴着地圖的縮放,紅點也在不停地變秘、變疏。

只有固定的一塊區域,才能精确地看到周圍人口的分布。若是在來往玲珑市的途中,看到無端聚集在一起的人,她便能提前通知常安道,為主角團的伏魔事業做貢獻,贏得好印象。

她低頭玩手機,一襲白衣映入眼角餘光。宴不知駐足在她身旁,俯身朝她笑了笑:“準備走了。”

“好。”殷晴樂笑着回應他,她走出客棧,探出腦袋四下看了看,“沒有馬車嗎?我們怎麽去那個玲珑市?”

“為何需要馬車?”宴不知抽出和光,捏決當空一擲,“它玩了這麽久,也該做出現點貢獻。”他的眉宇間有惱火閃動,顯然還在為和光的所作所為生氣。

和光似乎也意識到宴不知的情緒,乖乖地按下劍身,擴大些許後,穩穩地浮在半空。

殷晴樂捂住嘴,杏眼瞪得圓圓的,過了許久才分外激動地看向宴不知。她又驚又喜,伸出手指向和光:“現在已經不是非常時期,我可以站在它身上嗎?”哪怕惱羞成怒,但宴不知應該是很喜歡和光的,居然願意給她踩。

反倒是宴不知有些驚訝:“你家族竟無人攜其餘人禦劍趕路?難不成每次出行,都會起用大型的承載法器?”

殷晴樂不好意思地搖搖頭:“我的家鄉的代步工具比較獨特,我從沒沒坐過飛劍。”說着,不好意思地笑了幾聲。

她由宴不知牽着,顫巍巍地站在和光上。和光做載人飛劍時,體型要比尋常時大一圈,但對于殷晴樂而言,站在上面依然有些吓人。

“不要緊。”宴不知寬慰,“我在上面施有結界,你不會掉下去的,要是不放心,你可以坐在和光上。”

他站在殷晴樂身旁,似乎并不打算一并禦劍。足尖輕點,身形飄然若鴻毛。

“哦……”殷晴樂點點頭,試圖讓自己冷靜下來。她站在和光上往下看,地面一晃,吓得殷晴樂屈膝蹲在劍上,她眼疾手快,一把拽住宴不知的手臂。

“知知哥哥,你也上來吧。”她吓得聲音都在發抖,“我沒有你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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