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

第51章

通過雕像感應到溫辛下落的時候, 小狐貍正在沉睡。

它突然驚醒,神智混沌,匆匆忙忙往事發地點趕過去, 也忘了自己有沒有吩咐教衆把身份痕跡清理幹淨。

現在被溫辛一提,緊張兩個字立馬寫在了它的臉上。

下一秒, 溫辛的手伸了過來。

和以前比, 他的手掌明顯出現了一些變化,柔軟的肉更加緊實, 有種修長優美的線條感。

變得最多的就是指側和指腹,上面布滿了一層薄薄的槍繭。

但這只手揉在小狐貍的絨毛腦袋上時, 還是一樣的溫柔。

小狐貍的尖耳朵也被覆蓋在了掌下, 下意識地往後一貼,舒服地擡起腦袋蹭上他的掌心。

溫辛多揉了它兩下,看着牆壁上的畫,狀似感慨說:“比我想象中要年輕一些。”

畫上是一位約莫四十多歲的中年人,背景是夕陽下落,暮色昏沉, 身後的城市滿目瘡痍,喪屍揮舞着爪子肆虐。

背對那些兇惡的喪屍, 中年人将身體靠在殘破的牆壁上,左手捧着一本泛黃的聖經,疲累地貼按在胸口。

右手則向下垂去,似乎想要觸碰面前微微擡頭的小狐貍。

這幅畫無論是色彩還是線條的勾勒,都能看出畫師的良苦用心。

畫中的中年人占一半篇幅, 但他的身體大半都陷沒在牆體下的陰影中。

小狐貍的身子不大, 卻被夕陽的餘晖所包裹, 仿佛鍍上了一層神聖不可侵犯的光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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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是對賞畫或色彩敏感的人, 會輕易看出這幅畫中的主體是小狐貍。

但一般人的思想比較偏向人,更何況中年人還有着多出幾倍的比重。

又正好,這幅畫的下方用燙金字體寫下了标題名。

——《教皇》

似乎溫辛是看到這兩個字之後,才有了方才那一句問話。

小狐貍不由自主地松了一口氣。

紅袍人同樣感到慶幸。

剛才溫辛在喊出教皇兩個字的時候,語氣很平靜,沒有疑問只有陳述,仿佛已經認出了教皇是誰,連他也不由自主地緊張了一下。

還好是這一副畫。

紅袍人籲出一口氣,又覺得自己有點瞎緊張。

哪怕他們的演技可能差了一些,劇本商定倉促了一些,存在部分細節沒有照顧到位。

但讓溫辛意識不到問題,對随時都能掌控他人心智的教皇殿下而言,何其簡單?

溫辛到現在依舊無知無覺,不就是教皇殿下使用了能力的證明?

不過,以防再出現纰漏,紅袍人給身後的教徒悄悄使了個眼色。

教徒會意,連忙叫上身後的幾個人,趕去前面房間将壁畫都給取了下來。

紅袍人回過頭來,見溫辛停在壁畫前不走,似乎對畫裏的人物很感興趣,笑着應道:“沒錯,這就是我們偉大的教皇殿下。”

反正小狐貍也在上面,紅袍人這樣介紹毫無心理負擔。

溫辛聞言,仔細觀察了一下畫上的中年人。

黑短發,穿着樸素,長着一張普普通通的臉,似乎布滿了愁容。

剛才小狐貍還會在他手底下動一動,現在卻不怎麽吭聲了。

溫辛低下頭去,看到小家夥正凝視着中年人,眼中浮現出一些情緒,分不清是惆悵還是難過。

溫辛問:“他是個什麽樣的人?”

紅袍人對畫中的中年人了解不多,因為在他遇到這人和小狐貍之後,沒過多久對方就死了。

只是中年人不是死在喪屍的手裏,也不是死于其他的意外。

是因為等不到想等的人,選擇了從樓上跳下去。

紅袍人當然不會把這件事說出口。

按照溫辛問話的意思,對方應該是問現任教皇是個什麽樣的人,紅袍人也就撿着這個說。

“教皇殿下究竟是個什麽樣的人,不是我等可以置喙的。”

溫辛毫不意外紅袍人的維護。

“那我想與這位教皇殿下見一次面,不知道能不能有這個榮幸?”

說着,他揉了揉自家小狐貍:“這段時間多虧有他收留我們家小七,無論怎麽樣,我都得當面說一聲謝謝。”

紅袍人遲疑着看了小狐貍一眼。

他的想法是盡量不見,畢竟說多說錯。

但具體要怎麽樣,還是得看教皇殿下自己的意思。

小狐貍沒有給出明确的表示。

它安安靜靜地縮在溫辛的懷裏,腦袋将他貼得很緊,像一個患得患失的小孩子重新找到了自己的依靠。

覺察到小狐貍的不安和難過,溫辛幾乎想也沒想地将它抱緊了,哄着:“乖,我在呢。”

面見教皇的事情就這樣作罷。

溫辛被紅袍人安排在了教堂裏面的生活區。

房間裏的設備應有盡有,太陽能充電板接上烤火爐,櫃子裏整列擺放着各種書籍,書桌上還有紙和筆,獨立衛浴,三層被子每日換新。

這樣的配置,換在末世前也毫不簡陋。

除了門外有特別多的守衛以外,沒有其他的問題。

溫辛特別觀察了一下守衛的換班時間。

這一批還沒走,下一批就來了,幾乎稱得上無縫銜接。

他看着前來服侍的教徒,狀似不經意地開了個玩笑。

“只為我一個人,動用這麽多的人力,是不是有點浪費?”

教徒愣了一下,連忙解釋:“沒有的溫先生,我們這的守衛一直很嚴密,不是刻意針對你。”

他又說道:“如果你想要去別的地方,可以随時和我們說,由我們的人為你領路,就不會被攔下來了。”

溫辛頓了頓,露出恍然的神色:“原來是這樣。”

沒有繼續順着這個話題說下去,他提起了另一件事。

“我有一個朋友,父母就住在B市,他應該也在幾個月前搬了過來,你能不能幫我打聽一下他的下落?”

溫辛交代了一些唐啓的情況,教徒聽完後點了點頭。

“應該不難找,一有他的消息,我們立刻通知您。”

紅袍人還沒走,聽到對話,在旁邊特意留心了一下溫辛的反應。

見人面色如常,沒有對這樣的住所安排表現出異議,紅袍人算是徹底放下了心。

所有人離開,只留下了溫辛和小狐貍。

溫辛将小狐貍放在凳子上,掀開自己要睡的被子,手掌按在上面檢查。

小狐貍疑惑不已。

“嘤?”

你在幹什麽呀,溫辛?

即使分別了一段時間,聽到小狐貍的嘤叫聲,溫辛依舊能夠将叫聲裏的意思猜出個八/九不離十。

他說:“在找有沒有竊聽器。”

小狐貍以前看過很多電視劇,知道竊聽器是什麽東西,偏了偏腦袋。

它還記得,動畫片裏的主人公說過竊聽是不好的行為,但需要竊聽壞人之間的談話尋找證據,所以不得不用。

小狐貍張了張嘴,想說點什麽。

又怕被溫辛看出問題來,就給閉上了。

其實它想說的是:不用擔心,溫辛,不管什麽情況,我都不會對你做出任何不好的行為。

小狐貍抱住自己的大尾巴,心虛地補充了一句:隐瞞身份不算。

檢查竊聽器,是溫辛從訓練營裏帶出來的習慣。

其實以現在的條件,已經沒有多少敵人能奢侈地用上竊聽器了,所以大部分的學員只是聽了一耳朵,并沒有放在心上。

溫辛則是将教官的叮囑貫徹始終。

溫勁風身份特殊,身為親屬的他多防備一些,沒有什麽壞處。

檢查完了屋子,确定沒有任何問題,溫辛停在了窗戶邊。

凝視着那些戒備森嚴的守衛,他的眼裏飛快地掠過了一抹深思。

溫辛一路都在留意這些守衛的部署。

教堂門口,左右各五人。

從教堂到生活區的路上,平均一個路口站兩個人。

進入生活區之後,守衛逐漸變多,一個路口有三個人站崗,還有一個人左右巡防。

這只說明一點。

越往教堂的深處走,就越接近教堂的核心位置。

到了他現在住的這個房間附近,守衛成片紮堆,多到叫小偷看見了,心髒怕是都要跳出來。

教徒說這是正常現象。

那麽,什麽人的住處配得上這樣的保護?

溫辛收回視線,定定地看了小狐貍一眼。

從他受到的極好待遇,衆多教徒的異常反應,再到如今的住宿安排。

答案已經呼之欲出。

小家夥動了動毛茸茸的尖耳朵,不明所以地看着他。

“嘤?”

怎麽啦?

溫辛無奈地彎了下眼睛。

他走過去,還沒有走到小狐貍的身前,後者就站了起來,迫不及待地往他懷裏一跳。

溫辛下意識接住了它,被泛着熱意的大尾巴糊了一臉。

相當懷念的感覺。

不知道是不是團子們能夠控制自己的重量,每當溫辛将它們抱起來的時候,都不會覺得太吃力。

但就是這麽小小的一團抱在懷裏,被它的腦袋蹭來蹭去,就覺得自己似乎又有了與世間磨難對抗的勇氣。

“我只是在想,我們的小七這段時間到底吃了多少苦。”

溫辛撓了撓小狐貍的下巴,低聲問:“有沒有受欺負?有沒有不開心?”

随着青年溫和的問話聲,小狐貍的身體一點點地僵住。

它擡起腦袋來,眼睛逐漸變得有些濕潤了,又猛地撇到一邊,搖了搖頭。

溫辛沉默了一下,柔聲笑着說:“沒有麽,那就好。”

一路奔波确實很消耗精力。

加上時間也比較晚了,和小狐貍有一搭沒一搭地玩了一會兒後,溫辛就準備洗漱上床睡覺。

腦袋沾在枕頭上的那一瞬間,濃濃的困意像是潮水一樣鋪天蓋地襲來。

溫辛眼皮子狠狠一顫。

他的睡眠并不算壞,畢竟休息不好,就意味着無法很好地完成第二天的訓練。

但因為被麻子臉用迷香偷襲過,溫辛對這種沒來由的濃濃睡意都相當排斥和警覺,反射性地皺眉抵抗。

下一秒,他看到了從被子裏探出頭來的小狐貍。

小狐貍露着半顆圓腦袋,兩只軟綿的耳朵被壓扁,顯得有些呆萌。

溫辛不想睡,它就睜着水汪汪的大眼睛,瞅他,瞅他,不斷地瞅他。

“嘤?”

你怎麽還不睡呀?

溫辛:“……”

他在心裏無奈地嘆了一口氣。

下一秒,沒有再受到抵抗的幻術順利包裹住溫辛的意識,将他小心翼翼地拉入了夢境。

夢境中。

溫辛的意識是清醒的,沒有感受到任何不适。

他緩緩地睜開了眼。

當看清自己面前的人是誰後,溫辛忍不住愣了一下。

中年人清了下嗓子:“我是唯心教的教皇,聽說你想見我?”

倆人此時身處于一個恬靜安寧的庭院中,被鮮花綠葉所包圍,流水經過橋下,偶爾還能聽見幾聲鳥鳴。

溫辛很意外。

他沒想到壁畫中的人,真的會出現在自己的面前。

貿然直視別人是很冒犯的行為。

沒有猶豫多久,溫辛行了一個從紅袍人那裏學來的禮節:“是的,教皇殿下。”

中年人卻大手一揮直接說:“你不用和我這麽生分。”

“……”

話裏語氣像是和他熟稔至極,溫辛沒忍住擡了下眼睛。

中年人連忙輕咳一聲:“我的意思是說,你給了我一種很親切的感覺,我對你一見如故,所以不必如此拘禮。”

溫辛嘴角一抽。

不是說進化為完全體之後,身體也會跟着成長麽?

為什麽他覺得小七一點也沒有變。

他凝視着眼前這只自以為還沒有被發現的傻狐貍。

在後者忍不住避開視線之前,彎了下眼睛應道:“好,那我就不與你客氣了。”

說着,溫辛當真不再客氣,率先坐在了石凳上。

見小狐貍還愣着,他提醒道:“教皇殿下,不坐着聊嗎?”

小狐貍以為溫辛還會和他推脫個兩三次,沒想到人這麽不拘小節,古怪地看了他一眼。

他施施然坐了下來,看向溫辛:“就你剛才的做派,不像是客人,更像是主人。”

溫辛面不改色地說:“畢竟教皇殿下已經說了和我一見如故,我再客氣,不是在忤逆你的意思嗎?”

小狐貍頓時恍然:“說得也是。”

這一句話後,亭子裏陷入了短暫的沉寂。

小狐貍捏着石桌上的杯盞,不知道該怎麽開口。

豈料一向少話的溫辛率先起了個話頭。

“教皇殿下最近過得如何?”

小狐貍頓了下,狐疑地看了溫辛一眼:“為什麽這麽問?”

溫辛自然地說道:“因為我也對教皇殿下一見如故,非常想和你做朋友。”

聽他這麽一說,小狐貍眼睛都亮了,差點壓不住臉上的激動和開心。

溫辛總有一種他要變成團子撲上來的錯覺。

幸好,小狐貍似乎在關鍵時候想起了教皇的身份,佯裝矜持地點頭:“和我做朋友,你很有眼光。”

溫辛笑着表示肯定:“嗯,我一直都這麽覺得的。”

“既然是朋友,就想要多了解一些和朋友有關的事情。”

他眨了下眼睛:“當然,我不會只讓你開口。”

“作為交換,如果你想聽的話,我也可以告訴你,這段時間我過得怎麽樣。”

簡單幾句話,讓小狐貍繳械投降。

只是他張了張嘴,竟是有些卡殼,末了,像是一只膽小的鴕鳥,唰一下又把腦袋給埋了回去。

“我不知道該怎麽說。”

他将溫辛拉入夢境,自然是有話想要告訴對方。

可臨到頭來,卻連怎麽坦誠開口都忘記了。

溫辛想起一件事來。

“今天我在教堂裏見到了一幅畫,名字是教皇,畫裏的你似乎很傷心。”

他問:“介不介意告訴我,當時你在想什麽?”

小狐貍愣了愣,嘴角微微抿成一條直線。

溫辛見狀連忙道:“如果不方便說的話就算了,沒關系的。”

“……沒有什麽不能說的。”

他垂眸:“除了你,我也找不到其他人來說這件事了。”

溫辛定神,輕聲鼓勵他:“你說吧,我在聽。”

如果想讓溫辛快速知道當時發生了什麽,只需要在夢境中模拟出當時的場景就行了。

但那會有被發現的風險。

所以小狐貍選擇了口頭轉述。

“那副畫其實經過了美化,因為石主教說,如果把真實的情況畫出來,會非常血腥,挂在教堂裏不吉利。”

小狐貍:“可當時真的有很多血,滿地都是。”

溫辛便問:“是不是有人受了傷?”

小狐貍輕輕嗯了一聲:“而且,沒辦法救活。”

他仿佛再一次陷入了那慘烈的景象中,握住茶盞的手不由自主地顫抖了起來。

一只修長白皙的手卻伸了過來,撫摸上小狐貍的腦袋。

一下又一下地揉着,帶着無聲的憐惜與心疼。

小狐貍倏然擡眼,對上了溫辛柔和的視線。

青年還是那一句話,語氣不曾改變。

平靜又溫柔。

“你說吧,我在呢。”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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