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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
世人都知道, 東部地區有片占地100萬平方公裏的沼澤密林。
沼澤地區,多有迷障。普通的樹無法在癱軟的泥濘中紮根,只有紅楓水杉等挺水植物能在這裏存活下來, 長相大多雷同,無法作為判斷方向的标志物。
近段時間又不知道是受到了氣候變化, 還是未知因素的影響, 濃郁的霧氣從密林中溢散,籠罩了整片沼澤。
這樣一來, 即使是生存在周邊地帶的當地人,也不敢輕易涉足沼澤林。
随着大巴車啓程, 路面好像早有預兆地泛起了一陣迷霧。
天空陰沉沉的, 濃郁的烏雲幾近墜落,不見半點太陽光。
更遠處,連綿靜谧的杉樹林好像蟄伏于黑暗中的兇獸,悄然張開血盆大口,等待着迷途的羔羊。
在如此陰森詭谲的氛圍下,車裏的人也受到了影響, 有些坐立難安。
直至他們轉過頭來,看到了溫辛。
緊張不安的表情瞬間就變成了死魚眼。
只見人前面的椅座在開車前被強行拆開, 空出大片的位置,只為讓溫辛舒展被扭傷的腳。
邊上還擺着果籃,裏面裝滿了五顏六色新鮮的水果。
旁邊人饞得眼紅。
那可是,冬天的!新鮮!水果!
對誰都不給好臉色的負責人,此時熱情四溢地圍在青年的身邊, 将浸潤了水的濕毛巾遞過去。
“車上不能用明火, 沒法燒熱水, 您先将就一下。”
車裏不全是冒認身份的人, 有一部分是被雇傭去幹活的幫工。
但這些人也從沒見過負責人的笑臉。
一時間,他們只想拍桌。
這就是差別待遇嗎?
那個瘸了腿兒的人憑什麽?!
如果負責人聽到了他們的心聲,必定會當場發出一聲冷笑。
憑他可以讓紅隼低頭,你們誰能?
能給我看看!
溫辛看着遞到面前的濕毛巾,頓了一下,接過來笑着說:“沒有,麻煩你了。”
負責人臉上堆起得體的微笑:“您客氣。”
他沒有移開視線,目光熠熠,似乎在等溫辛用完了之後拿回去。
溫辛卻知道,負責人是想看他擦完臉之後的樣子。
畢竟尋人啓事中就有一個标準:長得好看。
靜默了兩秒鐘,溫辛沒有拖延時間,自然地攤開毛巾擦臉。
長得好看是他前面給出的說辭,這個時候猶豫再三,沒毛病都會叫人看出毛病。
而且,溫辛看過自己的長相。
一般人的家裏都有鏡子。
他前段時間失憶,不知道自己該何去何從,就在尋找資源的中途,借此觀察了一下自己的臉,希望能夠想起些什麽。
雖說最後還是沒想起有用的東西,但至少知道自己長什麽樣。
按照溫辛的審美來說,不難看。
因為短時間營養不良,加上疲于趕路,兩邊臉頰都消瘦了下去,頭發也沒怎麽好好打理,顯得有幾分憔悴。
溫辛琢磨,應該在中等偏上的水準,不至于被說成醜再扔下車。
這就是自己照鏡子,越看越奇怪了。
當溫辛終于将自己的大花臉仔仔細細擦完一遍之後,一張光潔白淨的臉便露了出來。
或許當事人自己體會不到,旁人卻能輕而易舉地欣賞到他長相中的出色。
這種出色并不局限在精致的五官,而是氣質。
當溫辛側頭看過來的時候,窗外灰蒙蒙的光線仿佛也明亮了一度,随着狹長眼睫垂落的頻次,勾勒出一種朦胧溫雅的美。
瞬間,其他頗有微詞的人都陷入了沉默,針尖落地可聞。
如果要以長得好看作為尋人标準。
顯然,車裏的其他人和他争起來都覺得心虛。
負責人的眼中同樣掠過一抹驚豔。
他沒想到別隊負責人那幾句胡亂誇出來的話,竟是一語成谶。
此時的負責人愈發肯定溫辛就是他們想找的人,幾乎把激動兩個字寫在自己的臉上。
廢話,找了那麽多次,眼看着終于找到正主了,能不激動嗎?
“您的腳放着舒不舒服,要不我幫你擡高一些。還有您穿着這身難受嗎?現在也不知道從哪兒找來一件幹淨衣服,要不您先穿我的?”
溫辛感受到了負責人愈發高漲的熱情。
原本他還有點擔心,現在被人盯着,又有點壓力過大。
溫辛推拒了負責人的幫忙,又問了一個問題:“一會兒我們到地方之後,是不是統一跟着你走?”
負責人點頭說:“對,迷霧沼澤伸手不見五指,就算有專業設備也很難找到正确的方向,必須走一條特殊路徑。”
“這條路徑是保密的,所以一會兒到地方之後,會有人給你們的眼睛蒙上黑布。不用擔心,我們會同時給你們系上一條繩子,只要繩子不斷,沒有出現意外,你們就不會走丢。”
溫辛:“……”
看負責人耳提面令的模樣,似乎之前走丢的人還不少。
但溫辛不擔心,對他來說,容易走丢才好,方便一會兒趁機離開。
負責人現在看着溫辛就像在看一件慕名已久的大寶貝,還想坐在人的身邊,被後者以想要安靜的休息環境給支開了。
等到人依依不舍地回了車頭,他才松了口氣。
全程沒有吭聲的小熊貓突然開口,聲音小小的,以免被人給聽到。
“你看,你在找蛇,蛇群也在找人,會不會你就是那個傳說中的wen xin?”
溫辛何嘗沒有懷疑過?
可排隊時聽到的那些八卦消息又告訴他,尋找wen xin的是東部地區的首領,一只快要進化成完全體的S級。
普通人又哪裏見過S級變異體長什麽樣子。
見識廣的,或許能從蛇群的異常集群行為中,判斷出那是一條蛇。
至于其他人,說老虎,說狼,說蜥蜴,什麽的都有。
如果不是溫辛腦子裏有段關于紀錄片的記憶,也不會知道那只S級是一條兇猛駭然的黑鱗巨蟒。
等一下,黑鱗?
溫辛偏過頭來詢問小熊貓:“一號也是一條蛇?”
小熊貓愣了愣,努力想了會兒,肯定地搖頭。
“我沒見過一號,不過聽它們說,一號應該是只融合了多種基因的原始恐龍。”
溫辛說不上是失望還是別的什麽,輕輕嘆了口氣。
小熊貓疑惑地看他:“你真的想不起來自己的名字?”
溫辛之前對透露名字有種莫名其妙的危機感,所以才在小熊貓第一次詢問的時候,下意識選擇了隐瞞。
如今僞裝成wen xin的人這麽多,甚至有人現場改了名。
他再隐瞞下去,似乎也沒意義了。
溫辛沉吟道:“其實之後我隐約想起來了,我的名字應該就叫溫辛。”
小熊貓驚訝道:“那真的好巧。”
何止是巧。
溫辛懷疑自己就是那群變異體想要找到的人。
不止因為他的名字就叫溫辛。
剛才找人給溫辛的傷腳拆座椅挪地方的功夫,負責人就似是不經意地開了腔,問起他以前的居住地。
這才是應該的。
如果單純地以長得好不好看來作為判斷标準,那未免也太兒戲了一點。
巧的是,那正是溫辛為數不多能想起來的東西。
當他不假思索地回答自己生活在G市後,溫辛看見負責人的眼睛又亮了一下。
沒多久,這抹驚喜又變成了猶疑和不确定。
前面的人滿目調侃,順勢接嘴道:“你叫wen xin,年齡24,末世前生活在G市,是一名蛋糕師傅,末世後沒幾天就去了A市,尋找自己的親人,你還養過好幾只貓,是不?”
他話裏是問句,語氣卻是陳述句。
這些都是衆人耳熟能詳的信息資料。
每次上面一更新尋人線索,底下就有人連夜更改自己的人生閱歷。
假的姓名,假的出生日期,假的出生地點。
連身份證都能僞造出來。
所以負責人先前沒問,其他人也沒提。
陡然聽到這些有關身份的線索,溫辛的腦子裏閃過了大量的記憶碎片。
他全身心都牽挂在等下要找的綠團子身上,一時半會沒法将那些記憶理清楚。
卻無法否認,在聽到那些內容時,他産生了一股強烈的熟悉感。
當好幾個巧合撞在一起的時候,那遇上的一切就不再是純粹的巧合,這其中必然存在着某種緊密的聯系。
溫辛是敢于設想的人。
他不斷琢磨,不斷思考,腦子裏很突兀地冒出來一個想法。
有沒有一種可能……
東部地區的首領,其實并不是人們在記錄片裏拍到的黑蟒?
溫辛的心髒怦怦直跳。
順着這種可能想下去,以往覺得古怪的疑點,頓時抽絲剝繭般展露在了他的眼前。
——人們只拍到大量蛇群朝黑蟒所在的地點聚集,并不能證實當時沒有別的蛇類變異體和黑蟒在一起。
——也沒有明确的證據可以指出,黑蟒就一定是那只S級變異體。
就像是走在迷宮裏的人倏然看見了照入出口的日光,溫辛的心跳速度越來越快。
他猛地看向小熊貓:“你是不是沒有見過七號變異體?”
小熊貓點了點頭,它出生得比較晚,很多強大的變異體都沒有見過。
解答那些變異體是什麽品種,對小熊貓來說太困難了。
溫辛直接問:“那你有沒有聽說過,七號變異體是什麽顏色?”
這個問題也有點為難小熊貓。
研究人員罵蛇的時候,只會罵:“那條該死的蛇,早晚一定炖了它!”
或者說:“七號又發狂了,快來人按住它,注射鎮定劑!”
他們不會提起蛇是什麽顏色。
見小熊貓一臉茫然,溫辛并沒有就此氣餒或放棄。
他從衣服裏層拿出布袋子,取出綠色鱗片。
“既然你能嗅出黑色鱗片上有一號的氣息,能不能分辨出這枚鱗片上的氣息屬于幾號變異體?”
小熊貓在綠色鱗片上感到了一股似曾相識的熟悉感,試探着将鼻子湊近。
沒多久,它皺出苦瓜臉。
一號的氣息太強勢了,有點分辨不出來。
可一擡頭,看見青年充滿期頤的目光,小熊貓快到嘴邊的“不知道”,又咕嚕一下,吞了回去。
小熊貓低下腦袋,再去嗅,再去聞。
它迷迷糊糊地産生了點印象。
似乎某位變異體前輩曾經教過它們,如何依靠氣息分辨出誰是誰。
這在基地裏也是一種必要的生存手段,防止像它這樣膽小的變異體,不小心沖撞了那些排名前列的大人。
小熊貓總是很快地學會。
或許就像前輩所說的那樣,它有着強于其他變異體的天賦。
如今它在黑色鱗片強大的氣息覆蓋中,努力辨認着綠色鱗片的歸屬。
當距離近到一定程度的時候,鱗片本身被壓制住的氣息,終于逐漸清晰了起來。
小熊貓遲疑地說道:“好像,就是七號?”
它的語氣裏充滿了不确定。
但哪怕只是這樣不确定的肯定,就足以讓溫辛的心情變得激動無比。
可還沒等他表現出自己的喜悅。
呲啦——
大巴車的司機突然一腳踩上了剎車。
慣性作用下,車內所有人猝不及防,嘭的一下,腦門撞在前座上。
溫辛的前座被拆了,沒有遮擋物。
還好他的身體已經習慣于應付這種突發性情況,自然而然地攀住了車窗的邊沿。
比起前仰後合的其他人,他的姿态還算得上輕松。
溫辛快速地将兩枚鱗片都收回了布袋子,再妥善地放回衣服裏層,聽到其他人怨聲載道。
“停車之前能不能提前說一聲?”
“哎喲我的鼻子,我的臉,這該死的車玻璃!”
“到底發生什麽事情了……卧槽,卧槽!前面是在打仗嗎?!”
最後發聲的人倏然瞪大了眼珠子,指着車窗外的景象,手臂顫抖個不停。
不用他強調,其他人也看到了遠處冒起的濃煙。
濃煙之間,還有炮火聲,并不密集,像是單純的挑釁。
但是普通人哪見過這麽猛烈的火力,一發炮彈接着一發炮彈,每一聲都陣仗翻天。
從位置和方向上判斷,就是他們正要去往的迷霧沼澤。
看見這一幕,溫辛顧不上自己的腳踝,唰一下就按着椅背站了起來,瞳孔不穩顫抖。
旁邊的人不敢置信地說。
“他們瘋了吧,沼澤裏面可充滿了瘴氣,不怕整片森林全炸了?”
好像應召着他的烏鴉嘴。
話音未落,就見那橘紅色的火光更盛了一分,小半邊天空都好像在被熊熊的烈火舔舐。
“我的天啊——”
車裏那麽多人,唯獨司機和負責人相對比較淡定,仿佛已經将這場面看過了許多次,習以為常。
負責人嘆了口氣。
一句頗為無語和厭煩的“第一基地怎麽又來了”還沒來得及說出口,就被不知道什麽時候走到了車頭的青年抓住了手腕。
溫辛急切地問:“他們是什麽人,為什麽要發動襲擊?”
負責人怔愣一瞬,無奈地說:“除了沒事找事的第一基地,又有什麽人?”
他努了努嘴:“他們想要拿下那位S級也不是一天兩天了。”
作為在變異體手中謀生的人類,負責人他們的處境其實有點小尴尬。
無論幫襯着哪一邊,都會被外界說是牆頭草,裏外不是人。
索性,負責人他們只管做好自己的本職工作,其他輪不到他們考慮的事情,只當沒看到。
他遺憾地說:“反正看現在的情況,今天這一趟應該是去不了了,等幾天後我再帶你們過來吧。”
車內的其他人當然是連聲應好,恨不得司機馬上掉頭原路返回。
開什麽玩笑,就算想要榮華富貴,那也得有命享受才行。
更何況他們心裏清楚自己是冒牌貨,去只是為了碰碰運氣。
還有一些接了私活的雇傭兵,被人派來調查情況的探子,見狀也只能作罷。
安全起見,小命要緊。
可溫辛的眼睛還徑直朝外,死死地盯着那戰火濃煙升起的地方不放。
他啞聲說道:“我得過去。”
一聽這話,其他人全都回頭,怪異地看着他。
就像在看一個迫不及待要去找死的人。
負責人也很詫異,畢竟明眼人一看,那就不是普通人能承受住的場面。
何況溫辛還行動不便。
如果青年真的那位S級變異體想要尋找的人,那麽負責人能理解這種迫不及待。
換在平常,千難萬險他都會把溫辛給送過去。
一旦找對了人,對他而言可是頭功,除了天價的賞金,還能得到S級的青睐!
可是現在……
負責人承認,他慫了。
他并不覺得這樣的退縮可恥,畢竟那些炮彈打不死變異體,卻能讓被波及的人類瞬間喪命。
于是負責人也為難地看向溫辛,語氣頗為不贊同地勸說:“我能理解你的心情,但很抱歉,大巴車會引起巡邏機的注意,我們沒法将車開過去。”
其他乘客也幫腔:“我們這麽多人,肯定要坐車回去的。”
“是啊,要去的話你一個人下車走過去,別帶着大家一起死。”
這話就是句拐彎抹角的譏諷。
畢竟溫辛杵着拐杖的模樣,一看就知道走不遠。
可能從這裏下車,走半天都到不了迷霧沼澤的邊緣,更別提躲過那些威力範圍大的炮火了。
溫辛并沒有被乘客的話給激怒。
他知道以自己的狀況沖過去只會添亂。
所以他需要跟着衆人折返,去想辦法找一輛新的交通工具。
在溫辛開口和負責人商量之前,他陡然看到了右側車窗外成片飛翔的紅隼。
是先前杵在電線杆子上的那幾只,它們全來了!
紅隼落在地上,豎瞳變為了無害的圓瞳,翅膀微微壓低,似乎是某種無聲的懇求。
見狀,溫辛再沒有任何猶豫,讓司機放他下車。
司機的視線朝左,正準備打方向盤掉頭,沒看見右邊的紅隼。
聽到溫辛的話,他以為青年還在固執鬧別扭,不耐煩地說:“年輕人,好好的活着不行嗎,非要去找死幹什麽?”
溫辛不想耽誤時間。
他快速在方向盤下那一排花花綠綠的按鈕上瞥了一眼,發現這輛大巴車經過了改裝,一時間也分不清楚哪一個是開門鍵。
溫辛又看向和半個人等高的車窗,窗子并沒有鎖死。
他第一時間做出了選擇,杵着拐杖一步接近車窗邊。
就近的乘客在此時爆出驚呼:“你要幹什麽?”
其他人感受到的驚訝不比他少。
只見在他們看來行動有礙的青年毫不猶豫地打開了車窗,側頭對肩膀上的小熊貓叮囑了一句。
旋即雙手撐着窗沿,半個身體探出窗外,整個人如同靈活的游魚一樣滑了下去。
負責人快吓傻了,跑來制止:“你瘋了嗎!”
這輛改裝後的大巴車,車窗離地面最低都有一米五高,平常人這個高度跳下去都要小心摔折了腿!
可是讓他沒想到的事情發生了。
青年并沒有如負責人意料中那樣摔個狗啃泥。
前者屈膝擡臂,在落地的同時就勢一翻滾,輕輕巧巧地卸掉了墜落的力道!
“阿阿!”
聽到小熊貓的催促聲,負責人下意識一讓開,一根被落在座位上的拐杖,從他的眼前被丢出了窗外。
随後葡萄紫色的小家夥往上一跳,被青年眼疾手快地接在了懷裏。
不顧身後全車人震驚到呆滞的眼神,溫辛一瘸一拐地來到紅隼們的身前。
“我走不快,需要麻煩你們捎帶我一路了。”
“呷!”
紅隼們當然樂意效勞。
它們一鳥一邊用尖銳的爪子抓住了青年的拐杖,拍打翅膀,緩慢騰空。
而溫辛用雙手握住了拐杖的中間,就這樣被紅隼帶上了天,朝着戰火蔓延的地方飛去。
好半天,車裏的人才勉強把他們快要掉在地上的下巴合了起來。
死一般的靜谧中,有人撓着後腦勺,狼狽開口。
“他……到底是什麽人?”
.
鱗樹蝰正處于進化的關鍵時期。
就像古代練武的人在閉關時被打斷會走火入魔一樣,接連受到第一基地的騷擾,已經給鱗樹蝰的進化,造成了一定程度的影響。
并且讓它煩不勝煩。
鱗樹蝰都記不清這是第幾次襲擊了。
之前那一次炮火洗禮,直接把它的窩給炸毀了半邊。
天知道為了搭建一個和溫辛家床相似的“小窩”,并且能穩定支撐起它龐大的身軀,鱗樹蝰讓手底下的小蛇們搬了多久的建材。
結果說炸就給炸了!
鱗樹蝰差點跟着氣炸。
它那時連進化都顧不上,當即沖了出去,把那些參與襲擊的人,全收拾了丢進蛇群裏當飼料。
這只是其一。
第一基地意圖阻止它成功進化的,伎倆簡直層出不窮。
知道它在找溫辛,就派來了許多人假扮對方。
見了面,用毒,用槍,用美人計的都有!
天知道在包裝過的禮品盒子裏,看到全身赤/裸的陌生男人時,鱗樹蝰的心靈受到了多麽大的重創。
變異體沒有人類的羞恥心,人的身體對蛇來說只是一塊肉。
但它總感覺自己的眼睛要瞎了。
——被人類毫無下限的三觀給辣瞎的。
鱗樹蝰生怕下一次見面,見到的就是渾身不沾片縷的溫辛。
那後果就不止是一年吃不到小零食那麽簡單了。
溫辛高低得咬它好幾口,氣得半年不理它。
一想到這種可能,鱗樹蝰就覺得蛇鱗發麻。
它發了好一通脾氣,終于叫手底下的人知道,不要什麽垃圾冒名者都往它的面前丢。
倒是相安無事了一段時間。
結果安分了沒多久,第一基地的人又雙叒叕來了!
鱗樹蝰眼含陰狠。
它還沒來得及去找這些渣滓算賬,渣滓倒是知道上趕着來垃圾分類。
可鱗樹蝰不能出去,出去就中了第一基地的奸計。
它先前也想過挪地方,只是沒有進化成完全體之前,它就只能像一號那樣,用虛弱自己的辦法,來控制特意生物氣息的釋放。
在突破進化的緊要關頭,那無異于自尋死路。
鱗樹蝰控制不了自己的氣息,換什麽地方都會被找到。
除非一號突然天神降臨,願意當這個除味劑。
它忍不住翻了個白眼。
第一基地全體成員突然暴斃,可能性都要比一號現身要大一點。
外面炮聲連天,鱗樹蝰昏昏欲睡。
那些沒有能力抵抗炮火的小蛇,還有其他投奔來的變異體手下,早就被它趕去沼澤密林更深處。
中間有片剛分割出來的隔離帶,炮火波及不了它們。
況且第一基地想對付的只有它,沒必要把那些脆弱無能的下屬留下來。
終究是自己抗下了一切(x)。
炮火聲在逐漸接近,灼熱感也似浪潮不斷地湧來,舔舐上巨大蝰蛇冰冷美麗的鱗片。
鱗樹蝰百無聊賴地想。
以往轟不了半天,這些人就會乖乖離開了,這一次倒是支撐了蠻久。
能看出來,這次第一基地下了決心要搞死它。
明明危險就在眼前,鱗樹蝰感覺到的困意卻越來越濃郁了。
奇怪……
它平時會有這麽困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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迷霧沼澤外圍,第一基地臨時指揮處。
屬下按照長官的吩咐,将幾種特殊藥劑混合在即将發/射的炮彈中。
最後一次發射完,他轉過頭去複命,聽到自己的長官在和一名研究人員低聲交談。
“如果這一次失敗,我們相當于提前催化了它的進化,後果不堪設想……”
“不不不,将軍,請不要這麽瞻前顧後,畢竟你就算這一次什麽都不做,幾天之後它照樣會完成進化,後果一樣不堪設想。”
“……我想這不是能夠開玩笑的事情,安齊博士!”
“哈哈哈,你将自己繃得太緊了,一點幽默感都沒有,沒意思,沒意思。”
屬下聞言,忍不住看了一眼遠處被集火的沼澤林。
在炮火的接連轟/炸下,即便是抗造的水杉也變得慘不忍睹。
斷了半截的樹根上全是焦炭般的痕跡,大片的泥水也在高溫下被烤幹,露出污黑的地面,如同開裂的龜殼。
死氣沉沉,硝煙彌漫。
這難道是什麽有趣的場景?
被稱為将軍的男人滿臉肅容,神情已經稱得上難看。
在他的死亡凝視下,研究人員終于收斂了自己臉上的笑意,不以為意地搖了下頭。
“知道我為什麽前幾次都讓你們點到即止嗎?因為那種程度的火力,根本沒法對七號造成傷害,用再多也是白費資源。”
他嘆着氣,眼鏡鏡面反射出一陣冰涼的光:“剛逃出基地才是它最虛弱的時候,一個蠢貨為了保命,動用了我嚴令禁止使用的秘密武器,差點就弄死了七號變異體。”
“它的身體受到影響,在那時候,就算是最普通的子彈,都能給它造成損傷。可惜的是,你們已經錯過了殺死它的最佳時期。”
将軍想忍。
忍不住了。
他憋着怒火喝問:“既然你們有秘密武器,為什麽早點不拿出來用?你知不知道為了圍剿這頭變異體,我們損失了多少人!”
“那是秘密武器,将軍。”研究人員似笑非笑地說,“要是在對抗最終boss的時候用了,還叫什麽秘密武器?”
将軍一點點地皺緊了眉頭:“最終boss?”
“一號。”
提到自己心目中最完美的作品,說出這兩個字的時候,研究人員的眼中滿是驕傲。
但這種驕傲是陰冷的,絲毫沒有人情味的。
就像在贊美一件非常好用的工具,充滿了令人膽寒的味道。
将軍嘴唇翕動,似乎是理智讓他吞下了那些會讓雙方都不愉快的話。
研究人員繼續說:“一號擁有最堅硬的身軀,最可怖的力量,這種強悍在進化之後也會呈指數倍增!和一號比起來,其他變異體就像是它的殘次品,我們再也制造不出像它那樣完美的人造生物!”
聽到這裏,将軍只覺得不寒而栗,咬牙切齒地說:“對,它是很強大,但你有沒有想過,進化成完全體之後的一號只會比七號更難對付,到時候我們要怎麽抵抗住它的報複?!”
研究人員笑了一下,在這個時候突然變得守口如瓶。
“那就是我們需要煩惱的事情了,将軍,你還是專心這次的任務為好。”
将軍不斷按捏額角,猜測研究人員這麽有恃無恐,估計和剛才提到的秘密武器有關。
他深深地吐了一口氣,決定等這次回去之後,死也不接和研究人員一起外派的任務。
和這種毫無下限的科學家呆在一起,真的能時刻刷新自己的三觀。
将軍耐着性子詢問:“還有多久藥劑才生效?”
“從它落地的時候起。”
似乎提到了自己感興趣的事情,研究人員終于再一次開了口。
“這種迷/幻藥劑是我們研發的一種新型藥劑,正愁找不到可以抗下威力的實驗品。順便一提它的原材料迷幻草也是實驗基地新培育出來的品種,靈感源于之前跑掉的一只迷幻狐,不知道還有沒有機會把它抓回來。”
“我們只是将那些制作藥劑剩下來的邊角料研制成了迷香,就被現實教的人奉為至寶,想起來還真有點好笑。不過這是好事,也算貼補了一些實驗經費。”
研究人員興致勃勃地說道:“這種迷幻劑最可怕的是不會被高溫所降解,一般人很難在炮火中對其提高警惕。”
“迷幻劑生效的第一時間,其中的麥/角酸二乙/胺和合成物就會瞬間作用于生物體內的多巴胺和腎上腺素……說簡單一點,噩夢做過吧?”
“七號變異體會短時間出現幻覺,看到它這輩子最害怕的事情——在它即将進化為完全體,一點也不能松懈的關鍵時刻。”
.
鱗樹蝰的身體越來越熱。
它遠離了瘴氣密集的沼澤,來到了泥潭邊,地上的泥水都被它高度發熱的身體烤得冒起了白煙。
本能告訴鱗樹蝰,這種情況很正常,意味着它即将步入成為完全體的最後階段。
可是難受是擋不住的。
鱗樹蝰自認不是一條矯情的蛇,它經歷過許多殘忍的事情,除了死亡,什麽疼痛都能忍。
但不知道為什麽,現在它變得格外脆弱,連連抵抗,腦子裏還是接連冒出了一陣陣軟弱的情緒。
脆弱得就像是那個僅僅為了分別,都能紅了眼眶的人類青年一樣。
溫辛……
鱗樹蝰已經很克制地讓自己不去想他了。
結果鑄起的心防一旦出現了缺口,立馬就像是風幹千年的水泥一樣,稍微碰一下,就從中間裂開一條縫,繼而全面潰散。
最後,和自己的軟弱掙紮了一會兒的鱗樹蝰放棄了。
如果只是想一想青年的樣子,就能緩解一些進化帶來的痛苦,那麽何樂而不為?
可只是想溫辛的臉,又讓鱗樹蝰覺得不夠。
蛇類向來貪婪,它還想要更多。
于是鱗樹蝰又往深處想,去搜刮記憶中那些能被稱之為安心的景象。
有很多。
和人類青年呆在一起的時光,幾乎每時每刻,它都不再需要去操心自己的未來,操心要躲在什麽地方才不會被第一基地的人給發現。
當溫辛的手掌摸在它的腦袋上,溫柔的嗓音在頭頂上響起的時候。
當溫辛發現了它的偷吃行為,雖然生氣卻又舍不得打它,繼而露出一個充滿了無可奈何的寵溺笑容的時候。
當溫辛覺察到它蜷縮在黑暗裏的敏感和不安,毫不猶豫地将它抱起來,大大方方地将脆弱的脖頸交付在它的毒牙下的時候。
鱗樹蝰幾乎忘記了過往所有在研究基地裏受到過的戕害,只記得青年手掌的熱意,那麽溫暖。
快了,就快了。
鱗樹蝰将身體盤起來,翹起尾巴尖,懶懶散散地想。
等到這一次進化成完全體,它就能出去,尋找溫辛的下落。
溫辛那麽大的一個活人,他哥哥居然都能把他弄丢,真是沒用。
鱗樹蝰胡思亂想了一大堆東西。
它總覺得有點不太對勁,自己平時也愛想這麽多嗎?
但又難以控制住那些滿天跑火車的想法。
想找到溫辛,它必須得先進化成功。
可是進化失敗?
嘁,它可不是那些弱小的變異體,怎麽可能……
【怎麽不可能?】
一聲冰涼的諷笑從鱗樹蝰的腦子裏突兀地冒了出來,宛如冰錐紮在了它的心髒上。
鱗樹蝰的蛇鱗一炸。
它的瞳孔驟縮成一條豎瞳,赫然立起宛若山岳般的身體,朝周遭暴喝:“誰?!”
.
遠方,借着望遠鏡看到這一幕的将軍暗自握拳,松了口氣:“太好了,藥劑生效了!”
結果站在他身邊的研究人員當即放下望遠鏡,轉身頭也不回地進了裝甲車。
跟随研究人員到來的科研組成員,也陸續開始收拾滿地的儀器,再将它們都搬上車。
将軍愣住,幾步走上去,詫異不已地問:“安齊博士,你打算這個時候離開?”
“七號就要進入狂暴狀态了。”
安齊博士笑呵呵地眯了下眼睛:“情緒崩潰的那一刻,它會釋放本性中的殺戮欲望,瘋狂地攻擊觸目所及的所有生命體。”
“等到沒有生物可以讓七號發洩,它就會把矛頭對準自己,最後活活地咬死自己。”
安齊博士說完,人已經老神在在地靠在了座椅上:“我勸你,讓一部分手下留下來等結果就好,不管成功與否,你都不适合再留在這兒,其他勢力的探子可是會發現的。”
“研究馬上就要進入最後一步試驗階段,在我們找到那條讓人類進化的天梯之前,還是不要這麽快和所有人對上比較好。畢竟這世上大多數都是被感情所困的凡夫俗子,無法承受黎明到來前的黑暗。”
“但是沒關系,總有一天,所有人都會知道我們才是正确的。”
安齊博士斜眼睨來,笑看說不出話的男人:“你說是嗎,将軍?”
裝甲車載着安齊博士一行人,毫無留戀地離開了。
将軍站在原地,手裏捏着望遠鏡,指尖因大力而泛白。
良久,他按了一下青筋暴跳的額角,對前來請示的屬下啞聲說道:“留一個小隊守在這觀察情況,及時将消息傳報給基地。”
“其他人現在撤離到二十公裏以外,準備擊殺進化失敗的七號變異體!”
“是,長官!”
鱗樹蝰還在抵抗幻覺。
但它注定徒勞無功。
因為這本就不是幻覺,而是它潛意識裏抗拒去接受的恐懼。
越抵抗,越不想,就越清晰。
鱗樹蝰恍惚中置身于一幕假想中的場景。
它進化失敗,殺戮的本性占據了大腦意志。
昔日在基地裏,被拔去鱗片,斷骨放血的仇恨一湧而上,致使它肆意瘋狂地對人類展開了報複。
它殺了很多人,很多變異體。
漫天潑灑的血液像下了一場殘酷的暴雨,淅淅瀝瀝地淋在它的鱗片上。
它所引以為傲的瑰麗綠色,也被那場雨染成了不祥的血紅。
可是殺戮依舊沒有停止,它仍舊在殺,不停地殺。
絲毫沒有不适,反而享受至極。
或許那才是它的本來面目,一條保留了原始兇性,會在殺戮中感到痛快的毒蛇。
可就在鱗樹蝰食髓知味的時候,有人突然喊住了它。
那個人用顫抖的聲音問:阿綠?
——阿綠……這些都是你做的嗎?
鱗樹蝰猛然回頭。
它看見滿眼不敢置信的青年。
青年在一衆屍體堆裏,呆呆地跪坐在地上,仰頭注視巨大無比的它,仿佛一粒渺小的塵埃。
鱗樹蝰也終于從那雙溫潤如水的眼睛裏,看到了熟悉的恐懼。
讓它感到非常不滿和憤怒的恐懼。
于是鱗樹蝰對着青年張開了毒牙,打算給不識好歹的人類一個教訓——
就是這個動作,控制不住想要傷害青年的動作,讓它的心髒在此一刻瘋狂跳動。
全身血液仿佛倒湧,猶如岩漿燒灼血管,整條蛇的理智處于搖搖欲墜的邊緣。
再深一步,底下就是深淵。
鱗樹蝰真正的自我意識,游離在這快凝成實質的瘋狂中,恍惚地想到。
原來,這才是它真正懼怕的東西。
就在這個時候。
“阿綠!!!”
青年的吼聲就像是一道驚雷閃電,穿過重重迷霧,陡然刺入了鱗樹蝰混沌的腦子裏。
.
溫辛實在沒想到,連水杉樹都快被炸空了,濃密的大霧居然還成了附骨之疽。
僅是這麽會兒的功夫,又重新聚集在了一起。
還好他之前看到了一道高大的影子,依稀能夠判斷出方向。
從大巴車下來到這裏的路上,溫辛都是被紅隼們吊着飛的。
可是此時此刻,他已經顧不上去管自己酸痛的手臂。
“往下飛一點,對,就是這兒!”
落在地上,溫辛杵着拐杖,極力尋找。
可是怎麽找,都沒有看到蛇的影子。
霧太大了。
溫辛快要急瘋了,剛才鱗樹蝰那副瘋狂撞擊地面的樣子,一看就不太對。
所幸,在他動身去其他地方尋找之前,一聲貓叫傳了出來。
“喵~”
溫辛下意識回頭。
一只綠色的小團子從旁蹿出,直接鑽進了他的懷裏。
團子的身上挂着很多血,卻渾不在意,仰起頭開開心心地叫他。
一瞬間,溫辛看見了團子眼中盛滿的激動和後怕。
那些脆弱的情緒凝為實質,近乎要從通紅的眼眶中淌落出來。
可綠團子都沒有表現出來。
溫辛,溫辛,真的是你。
它拿腦袋蹭蹭青年的肩膀,像在确實他是真實的,不是自己的幻覺,又迫不及待驕傲地挺起了胸脯。
“喵嗷!”
告訴你個好消息,我進化成功了!
末了,綠團子仔仔細細地打量溫辛現在的樣子。
它開心的表情一僵,連嘴角都慢慢繃緊,又驚又怒。
綠團看着青年破爛髒污的衣服,又看看對方手裏拿着的拐杖和受傷的腳,再一看人消瘦憔悴的臉。
……怎麽會這樣?
綠團子看着溫辛,覺得好心疼,心疼得牙都要咬碎了。
它高高翹起的尾巴也蔫兒下去,叫得小小聲,像難受的嗚咽。
“喵……喵?”
怎麽把自己弄成這樣啊……這段時間你到底吃了多少苦呀?
綠團緩緩地湊近溫辛的臉,滿眼心酸。
剛才它差一點點要進化失敗了,是溫辛的喊聲讓它肅然驚醒,死死勾住了最後的一絲理智,并在腦海裏敲響振聾發聩的警鐘。
它怎麽能有迷失的想法?
它怎麽能忘了,自己曾經作出過一個承諾?
綠團子伸出舌頭,在溫辛的額頭舔舐,一下又一下。
“喵。”
沒關系,如同我對你承諾的那樣,以後再也不會有人能欺負你了。
從此刻起,你就是全世界最最安全的人類。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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