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小狼狗（4）

小狼狗（4）

在陳華的再三挽留下，陳修竹才留下來吃完飯，陳華真是越看陳修竹越覺得他是個好孩子，安靜不說，還長得那麽好看。

清澈的瞳孔裏總是迷迷糊糊的，看得出來他是個善良的少年，或許也真是因為這樣，他才不會反抗那些欺負他的人。

今晚的晚餐是陳華親自煮的，有她的拿手好菜，芙蓉雞，這道菜費時費力，平時邊媛吵着要吃，她還不做呢，沒想到今天她不止親自下廚，還做了這麽一道好菜。

邊媛吃味地看着那倆個親密的人，戳了戳碗裏的飯，憤憤不平，這簡直就是親生的與非親生的區別嘛。

“快吃，快吃，等會兒涼了。”說着，陳華還用公筷把菜夾到陳修竹的碗裏，慈母般的笑容一直看着陳修竹，越看越滿意，忍不住點頭。

這孩子看起來那麽瘦弱，想必在家的時候也是吃不好的，家家有本難念的經，她也不好去說人家父母，但是在她這裏，她就想要給他好的待遇。

更何況，這是她家女兒第一次帶男孩子回來呢，雖然是她的學生。

陳修竹看着陳華，她眼裏是滿心滿意的關心，根本不像今天邊媛老師一樣，像是完場任務一樣的對待他，他心裏有些觸動，這就是母愛嗎？

他一邊吃着，一邊偷偷瞄着邊媛，她一臉的不高興，雖然沒有說什麽的，但是他很敏銳地感受到她因為他不高興。

是因為伯母對他太好了，吃醋了？就像王俊林因為他媽媽而與他爸爸鬧得不快一樣，因為他而鬧得不快。

若是像王俊林那樣，他才不關心呢，但是因為她……

陳華看着動作慢下來的陳修竹再次夾菜給他：“愣什麽呢？快吃，不然給你媛媛姐給吃光了。”

陳修竹加快了吃飯的速度，他覺得他今天有些奇怪，總是會為她擔心，她和她媽媽關系不好，也不管他什麽事，就像他媽媽出軌大家都把責任推到他身上來一樣，他根本什麽都沒做。

更或者，等到明天，她就因為她媽媽這樣對待他，而不再‘保護’他了。

哎，今朝有酒今朝醉，哪能管明天的事情呢，回去睡一覺，或許醒來才發現，這不過是南柯一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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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過午飯之後，已經是八點多了，九月份的南方，天氣還是那麽的燥熱，邊媛讓他換上她的一套運動服，好在少年還未發育雖然有些小的，但是總體來說比那個女裝校服要好得多。

邊媛拿上小挎包，對着陳修竹道：“走吧，我送你回去。”

陳修竹乖巧地和陳華道別，那乖巧可愛的模樣，簡直看不出他今天還受了那麽重的欺淩，該是說他淡定，還是說他缺心眼？

陳華拉着他的手不舍地道：“修竹啊，以後可要經常來伯母家玩啊。”當聽邊媛說完他的遭遇，她的淚就快忍不住了，這孩子一定是吃了很多苦，才會面對別人的欺負那麽冷靜。

兩人一前一後地往大門走，邊媛低沉着聲音說道：“你別介意，我媽就是這樣的性格。”

陳修竹擡頭看了一下她的背影，肩膀瘦小，腰肢纖細，明明非常的弱小，但是在他眼裏卻變得非常高大。

“嗯。”

他不像在陳華面前的歡聲笑語，在邊媛面前，他一貫是沉默的。

等電梯的時候，兩人并排站着，看着電梯門口倒影出兩人的身影，邊媛思索半晌說道：“我知道這樣說或許太聖母心，但是陳修竹，我希望在未來的日子裏，你不必記挂那些傷害你的人，壞人總會遭受到報應的，這個世界，遠比你所想象的要美麗，要善良。”

清脆而又沒有絲毫感情的波動的聲音在樓梯間響起，仿佛遠處傳來的缥缈的聲音。

“你知道我今天為何沒有讓他們以後不要這麽對待你嗎？”本來一直看着倒影的邊媛突然轉過頭，看着沉默的陳修竹，面無表情。

“因為……什麽？”他難得好奇地問道。

很久以前，也有老師在他最危難的時候救他與苦海，也會對王俊林那幫人威脅一番，讓他們以後不要在欺負他，但是不久之後也會對種種欺負視而不見，甚至還會幫王俊林他們打馬虎眼。

“你覺得根已經腐壞掉的樹木能生長嗎？”她沒有馬上回答他的問題，而是轉而問了他另一個問題。

他一頭霧水，但是還是搖搖頭。

“你就像是那棵樹一樣，如果你的跟已經腐壞了，那麽任誰都就不了你。”邊媛說完，叮咚一聲，電梯門正好打開。

陳修竹的離學校不遠，不過是與邊媛相反的方向。

夜晚的空氣中還彌散着白天遺留下來的熱氣，不過比白天熱氣騰騰的時候好多了。

邊媛此時穿着一身綠色短裙，這種顏色，若是膚色不好的人穿一定會有老氣橫秋的感覺，但是披在邊媛身上，卻讓她多了一份仙氣。

聞着空氣中的人生百态，邊媛腳步輕盈，她走過一家小賣部，一家三口正在吃法，和樂融融的模樣，看起來是個和睦的家庭。

“你看，這不就是生活中的美嗎？”邊媛擡起下巴朝着一家三口驽道。

她身上獨有的清新的味道就此飄進陳修竹的鼻尖，令他心神一陣。

他呆愣地望着說說笑笑的三人，有些出聲，這就是美嗎？可是，這又關他什麽事？總歸不屬于他的。

“生活總不會像你想的那麽殘酷，有時候一個轉身就是一道美好的景色，不過如果你總是低頭不看的話，想必是不可能看到的。”

“有時候看着這些所謂的美好的生活，我也會想，這關我什麽事？但是一想到以後我也有擁有這樣的幸福，拿起氣餒的話就自然消失不見了。”

走着走着，邊媛倒退着走，看着一直在看着她的陳修竹，話語突然卡住了，他的眼睛，在夜晚的星空下，真的像是偷偷盛放了漫天的星辰。

她轉回去，咽了一下口水，繼續道：“在我很小的時候，我爸爸就去世了，我只記得他的脾氣很好，跟我媽媽截然相反。他去世之後，也有很多人說我是個沒有爸爸的孩子，剛開始我還會哭，到後來我知道哭根本不管用，他們一說我我就罵回去，在後來我更加明白了，打一架比罵一架好得多。”

“就是從那個時候開始，我叫媽媽給我報了跆拳道班，每天都刻苦訓練，有人再說我，我就把他們打得落戶流水，後來就沒人敢說我了。你知道為什麽我沒有跟媽媽說我被欺負嗎？不是因為我怕她不幫我，而是因為，跟她說的話，她一定會更加傷心。”

眼中的淚水快要抑制不住，她深呼一口氣，把眼淚憋回去，聲音沙啞，她展顏笑了一下，背對着陳修竹，所以他看不到她的表情，但是能想象得到，應該是哭笑不得。

“有時候我也時常在想，我應該把這些事跟媽媽說，媽媽知道的話，一定會幫我讨回公道的。但是我明白，不管怎麽樣我始終都是要長大的，靠別人不如靠自己。”

“我不知道你為什麽不告訴你爸爸這些事情，聽同學們說你經常被王俊林他們欺負，但是都不反抗，不告訴你爸爸這個可能有你的理由，但是為什麽不反抗呢？”

兩人走到一個長椅子處，邊媛先坐了下來，她拉着他的手，讓他也坐下來。

問完話之後，邊媛執着地看着他，想知道他的答案。

正是因為太壓抑了，所以他後來才會變得那麽執着，若不是這樣，他也不會想要毀了這個世界，而這個念頭，很有可能就在這些年的壓抑中産生的。

迎着她的目光，她執拗地看着他，仿佛想要看盡他的內心。

陳修竹先撇開目光，望着車水馬龍的馬路，聲音低沉：“沒用的。”反抗他們會更加的開心，他知道他們想要做什麽，無非就是想讓他在意這件事情。

如果他反抗了，這無異于在這場争執中，他輸了。

“沒用？怎麽會沒用呢？”邊媛挪過來，靠近他，急切地問道，霓虹燈發射出來的光映在她潔白的臉上，她的眼裏，有些迷幻。

“他們會更加的瘋狂。”他解釋。

“光腳的不怕穿鞋的，你別怕，這次有我陪着你，你只要學會反抗就行，有事情你就來找我，不要客氣！”她扳着他的肩膀，嚴肅地說道。

他不由自主地點點頭，答應了。

看着他單薄的身軀，邊媛又搖了搖頭，自言自語般，“不行，你還是先不要反抗，有事先來找我，我會解決的。”她雙手握拳，想了一下，拍大腿道。

“這樣吧，你明天早起和我一起跑步，現在最重要的是你的體能，你……”她看着他，怪不得今天媽媽把他當做女生，實在是太瘦了，“是在太弱了，想要反抗，不止是思想上，還有行動上，咱們要把身體鍛煉好，以後他們再欺負你，你就可以打回去了！”

說着，邊媛都能想到以後王俊林他們對着陳修竹痛哭流涕的模樣，她不禁笑出聲。

“就這麽說定啊，明天早上六點半，我在……”她看了一下周圍，他們所住的地方一南一北，雖然距離不遠，但是平時好像也沒什麽來往。

不過他們的小區她并不熟，也為了讓他合群一點，她覺得還是讓他去他不熟悉的地方，見更多不同的人。

“明天我在我們小區門口等你，可以嗎？”

陳修竹看她不像是說笑，思考一會兒，點點頭。

邊媛笑了笑，拍了拍他的肩膀，爽朗道：“就這麽說定了啊。”

不知不覺中，兩人已經走到陳修竹所在的小區外。

邊媛與陳修竹道別後就離開了，走到一半陳修竹還看到她蹦跳起來，好像想到什麽開心的事情。

他嘴角也跟着上揚一下，當看不到她的背影後，他才起步回家。

現在是晚上八點半，天空已經完全黑了，左鄰右舍也打開了燈，通道處因為陳修竹用力地朝地上狠狠地踩一下也亮了，只有他家，從窗口看進去，完全是黑暗的。

他心裏疑惑難道爸爸還未回來？他踮起腳在門上摸索了一下，找出鑰匙，擦咔一聲，門打開了。

門外的光照進門內，隐隐約約，沙發上好像有一個人，陳修竹打開燈，就看到他父親陳淩琦冷着眼看着站在門口的他。

“……怎麽不開燈？”他問道。

“你今天去了哪裏？”陳淩琦沒有回答他的話，反而是蹙着眉問道。燈光下，低着頭的陳修竹看不清表情。

看着他身上藍色的運動服，他怒氣直起，“是不是跟別人鬼混去了？”瞧瞧這都是什麽打扮？男不男女不女的。

“我回房了。”陳修竹沒有理會他的問話，說了這麽一句，就往房間走。

他們家是三室一廳，他的房間在他的右手邊，說着他就轉身離開。

“你給我站住！”陳淩琦怒道，一整個晚上，沒有看到他回來，他都不知道他有多擔心，打電話到學校去，學校那邊說早已放學，估計是在外面玩耍，一會兒就回來了。

他從六點鐘等到現在，整整兩個半小時，而他卻什麽都不解釋，就一句回房？他把他當做什麽？

陳修竹挺住腳步，沒回頭，他不知道怎麽說，難道說繼地把他留下來欺負他？

呵呵，即使說了也沒人信。

“說話！”陳淩琦快步走到陳修竹的身後，用力把他轉過來，就看到他臉上的斑斑點點的傷痕與藥水的痕跡。

他怒視着：“又跟人打架了？”語氣是恨鐵不成鋼。

陳修竹任他抓着他，任他怒吼，沒有說話，反正說再多，他也不會相信。

就像他第一次挨打的時候，他說了，但是他說他跟他那個出軌的母親一樣，嘴裏沒有一句是真話，與人打架硬是說成有人欺負他。

他一個大男孩別人怎麽欺負？反而把他罵了一頓。

再後來，也有類似的事情，他照實全說了，但是他不信。

于是後來，他也不說了。

今天她問，為什麽他不反抗，他說的沒用，其實只說了一部分，還有另一部分是，不管反不反抗，都沒人關心，方正這麽多年過來，他都已經習慣了。

“你啞巴了？！話都不會說嗎？這麽晚才回來，就是去跟人家打架了？能啊，你倒是能耐了，今天出去大家，明天是不是就要出去殺人放火了？啊？！你說話啊！？”陳淩琦一邊罵着，憤怒的他一手抓着陳修竹的肩膀，另一只說一句打一下。

當意識到自己幹什麽的時候，他又後悔了，他呆愣地看着自己的手，不是這樣的，他明明不是這樣想的！他只是……只是擔心！

“我……”

他看着陳修竹，他十六歲的兒子臉上無喜無悲，就像是寺裏那些看破紅塵的大師一樣，眼神清澈，倒影着他錯愕的臉。被打亂的頭發好似在提醒他，剛剛的暴行。

“修、修竹，我……爸爸，對不起你。”說着，他想要把他摟在懷裏，被陳修竹錯開。

“我回房了。”陳修竹淡淡地說道，眉頭低垂，離開了客廳。

耳朵回響着關門的聲音，陳淩琦惱怒地錘着一下牆壁，他怎麽能這樣對待修竹呢？

小時候兒子有什麽事情還會與他說，但是越長大他就越沉默，自從與他媽媽離婚之後，他更是意志消沉。

甚至放學回來還總是帶着傷回來，老師的電話也随之而至，說他在學校與人打架，叫他好好管教他。

乖巧懂事的修竹怎麽會打架？可是老師也沒必要說謊，所以那是他第一次教訓了他，即使修竹那時候說他沒有與人打架。有了第一次就有第二次，很多次他放學回來都是帶着傷回來。

他也二話不說就開口教訓，他想的是，他也是為了他好啊，只希望他好好的。

哪知他離他越來越遠。甚至現在即使兩人在家都說不到十句話。

陳淩琦坐在沙發上，抱着頭，他也不知道這到底怎麽了，怎麽會走到這一步的，生氣時說的話作數嗎？生氣的時候腦袋簡直就像是被火燒過一樣，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麽，怎麽可以當真的？！

陳修竹不知道陳淩琦在想什麽，他回到房間，把衣服換下來，疊好，整齊地放在床上，望着它發呆。

腦海裏不禁想起剛才她說的話，“要反抗。”要反抗嗎？

要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