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8 故人

佟葉不是平白無故地提起這事兒, 是她剛剛從洗手間出來時偶然聽到工作人員議論, 這才有這麽一說。

而林依這個人名她并不陌生, 這不是因為三年前兩人參加《同級生》産生了感人至深的友誼，也不是因為産生過什麽深仇大恨，讓她一直惦記至今，而是因為林依這三年來發展得十分不錯, 露面機會太多, 讓她不注意都難。

“貴公司的工作人員裏是不是有個林依的粉絲？”她又問。

譚先生一怔，這事兒他的确不知。

佟葉道：“我在茶水間裏看到過印着林依頭像的水杯。”

前後一聯系，突破點便有了。

譚先生也不笨, 當下轉過了彎：“我這就去好好排查一下！”

結果，佟葉提供的信息果然成為了突破點。在譚先生提出“如果事情無法解決，就要解雇全員”之後，工作人員們紛紛積極爆料, 不多久就揪出了始作俑者——一個追捧林依, 不想看到佟葉替代林依的代言位置的員工。就是那名員工悄悄把手工餅幹放到了佟葉的休息室裏。

簡言之，這是個狂熱粉的狂熱之舉。

犯事員工最終被送去了警局，佟葉還有點擔心會不會因此傳出風言風語, 沈南再三向她保證不會發生這樣的事之後, 徘徊在她心頭的最後一絲擔心也退去了。

娛樂圈狂熱粉犯事事件不少，但許多是年紀小的未成年, 容易沖動，像這種已經工作的成年人并不多。

在這件事裏面，活動方算不得無辜, 因為是他們的疏忽才造成了這樣的隐患。但罪不大，因為造成這種後果最終還是出于那名員工的個人意志。因此，當譚先生追加了一系列的附加福利之後，沈南接受了對方的歉意，打消了解約的念頭。

譚先生的一顆心終于落回了原處，出了一頭汗。

常聞沈家公子沈南寵妻如命，此言果然不假。

總算是虛驚一場，佟葉随沈南坐車回公司，在車上吃着沈南備的柔軟食物。

“雖然你舌頭上的傷口不大，但還是需要注意一點，暫時忌辛辣。”他一一囑咐她哪些食物不能吃，哪些少吃，和老媽子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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佟葉聽着他的唠叨，看似不在意，其實把他的話都記在了心裏。

“平時你也多注意點。”佟葉的此番遭遇喚醒了沈南的居安思危的憂慮意識，“要我再為你配備一名助理嗎？會武力的那種。”

“保镖？”佟葉失笑，“哪需要這麽誇張？”

沈南道：“你不在我的視線內，我會擔心。”

的确擔心，不然也不會抛下工作就跑來了。

佟葉身形一頓，擡頭看到他臉上的疲憊，道歉的話脫口而出：“抱歉。”

沈南無奈，如果不是因為他在開車中，他一定會将她揉進懷裏：“這不是你的錯，道歉什麽？”

佟葉道歉：“讓你擔心了，就是我的錯。”

沈南會心一笑：“所以要配嗎？保镖？”

“我無所謂。”

她不是無所謂，事實上她一點不喜歡多一個人跟着，但如果這樣能讓沈南安心，她願意接受。

曾經任性的她也漸漸懂得去理解別人了，她也有所成長了。

沈南并不只是說說而已，他回頭就着手招聘計劃了，他得為她選一個可靠的幫手，馬虎不得。

佟葉一旦接受了這樣一個存在，也積極地參與進來篩選人選。

“首先得有一雙明察秋毫的慧眼，再者擁有傲視群雄的強悍武力值，再者……”佟葉把目光瞄準了備選對象的臉，“擁有一張碾壓四方的臉。”

沈南的下颌繃緊了：“臉？”

他看起來不太贊同她的挑選條件。

佟葉理直氣壯：“既然是貼身侍衛，這就跟身上穿的一件衣服似的，首先得讓自己瞧着舒心啊。”

沈南：“……”

他沒被她的歪理邪說說服，否決了她的提議。他從沈家的守備隊伍裏挑選出了一名精英。

此精英一向以才華服衆，唔，也就是才華掩蓋了外形的意思。

對于沈南的選擇，佟葉啧啧感嘆：“沈先生，其實你是故意的吧？”

沈南對自己的私心供認不諱：“嗯，我故意的。”他格外坦然，“你看我就夠了。”

“啧，可怕的嫉妒心。”說完在他臉上吧唧一口，笑，“怕了你了。”

在沈南用心機挑選出的特別助理上任之前，兩人先去了伊甸園赴約。龍冬劇組裏的四名主演包括姜琦都已經到了，正圍在一起傳閱劇本，導演家屬沈悠則站在吧臺後面，和調酒師學習調酒。

兩人的到來吸引了包間裏所有人的注意，熱鬧的現場安靜了一瞬。

“葉子，這裏！”

沈悠在這時叫了一聲，佟葉笑了笑，打算朝好久不見的好友走去。沈南手快拉住她，在她耳邊囑咐：“不能喝酒。”

“……了解。”

沈南見她答應了，這才放她離開。

佟葉一得自由，悠悠然落坐到吧臺前。

沈悠給重逢的好友調了一杯“得意之作”，擡擡下巴：“嘗嘗？”

沈大小姐再調酒一道“天資非凡”，搗鼓出了極具創意的作品，但因為太創意了，非常人能夠欣賞。

佟葉覺得自己也只是一名普通人，所以她也無法欣賞這創意，并慶幸自己有傷在身：

“謝了，但我忌酒。”

她的推脫詞落在沈大小姐的耳中，又有了新的理解：“你這是終于懷上了？”

佟葉嗤笑好友話題太過貧瘠：“悠悠，每次見面你都要提這個話題，有意思麽？”

這比倫理戲裏渴望抱孫的婆婆還要急切！

沈悠和龍冬交往三年，當初急着訂婚的大小姐這會兒享受到了戀愛的滋味又不着急結婚了，大有游戲人間一百年的架勢。她自個兒不着急，偏偏對自家嫂子的肚子盯得緊。

“我來的時候城南的一家幼兒園，那湧出校門的小蘿蔔頭們太可愛了！”

這就是沈大小姐緊盯佟葉肚子的原因，她母愛泛濫喜歡小孩子，但又不想自個兒造一個。

佟葉有點擔憂好友一個不慎走上歧路，好好的大小姐不當去當個拐騙犯：“真喜歡自己生一個，別因為拐騙行當蹲進去了。”

沈悠本人也有這個擔憂：“所以你趕緊給我生一個啊。”

佟葉：“……”

別人聽這話，大概會誤以為沈悠扮演的是丈夫角色。

佟葉不想和這個瘋女人站在一起被人誤會，站起來想離她遠一點，這一動作卻不小心撞到了身後的人。

“抱——”她匆忙回頭，看到姜琦端着果盤站在她身後，“……歉。”

姜琦端着的果盤水果被撞出來了一些，弄髒了她的上衣，她依然從容，不慌不忙地将果盤放置在吧臺上，然後抽了紙巾慢條斯理地擦拭着。

“佟葉，你好像比以前冒失多了。”

“……”

佟葉一直視姜琦為競争對手，所以對她的感情也比較複雜，乍一碰面，有點不知道說什麽才好。

沈悠從水果盤裏撿了塊蘋果，一邊吃着一邊看戲。

佟葉斜了好友一眼，這才對上姜琦的視線：“好久不見了。”

姜琦停止了擦拭的動作，笑道：“的确好久不見了，你已經站到需要我仰望的高度，不是說能見就能見到的。”

佟葉不說話。她的人氣的确比姜琦高很多，但也僅此而已了。

“這是諷刺？”她反問。

姜琦道：“是羨慕。”

就像佟葉羨慕姜琦超高的演戲天賦一樣，姜琦同樣羨慕佟葉的外形優勢，所以她們做不成朋友，只能做彼此珍惜的對手。

姜琦也無意将兩個人的會面搞出□□味來，轉移了話題：“一直沒機會問你——你媽去哪兒了？”

這可不是一個值得稱贊的聊天話題，佟葉身形一僵，記憶匣子打開了一個缺口，埋藏的記憶又有蘇醒的征兆。

姜琦擅長捕捉別人的情緒，因此很快察覺到有異，表情變了變：“不能說？”

曾經她為了滿足父親的願望而讨好佟葉，并為此而努力着，結果有一天，梅琳突然徹底消失在了熒屏前，她的父親對此保持着緘默，網友也是，似乎覺得梅琳消失得合情合理，這太奇怪了。

一定是有人在背後策劃了一切，她很好奇，但無緣接觸到真相。好不容易見到佟葉，對方似乎并不打算她透露點什麽。

“抛開我爸的好友這一身份，梅琳也算我的半個老師，我只是好奇她去了哪裏？”她解釋了一句。

然而，梅琳是佟葉心中見不得陽光的傷疤，對方的解釋并不能打動她，她的表情突然變得冷漠，連言語都變得冷硬：“那你就問錯人了，她并不是我的誰。”

姜琦感到訝異，她并不知道梅琳和佟葉之間的關系有這麽糟，意識到這一點的同時心中生出了退意，打算停止自己無意間傷口撒鹽的行為。

她并不打算窺探別人家裏的隐私。

在一旁旁聽的沈悠一臉懵逼，她知道梅琳和沈家的恩恩怨怨，但了解的并不全面。她也曾好奇梅琳和沈家的恩怨最後是以什麽樣的結局結束的，但在發現家裏人對這件事諱莫如深之後，也就不再追問了。

時隔三年，她第一次聽人提起梅琳。

現在，她有些擔心佟葉了。

她将求助的目光送達到沈南那裏，後者成功接收，朝這邊走了過來。

“怎麽了？”他問。

姜琦摸摸鼻子：“不好意思，大概是我的錯。”

其實也不是她錯了，她只是不小心提起了一個不恰當的話題，症結在于佟葉本身。

佟葉下意識地抓住了沈南的一條胳膊，強顏歡笑道：“沒事……我們去看龍導演那邊看看。”

說着逃避到了龍冬那邊。

龍冬正在組織劇組成員圍讀劇本，見她過來便要求她加入，她沒有意見，加入了進去。

氛圍漸熱，佟葉似乎忘記了剛才的不快，和其他演員說說笑笑。沈南就在一旁盯着她，他的行為顯然讓劇組成員誤會了。

有人打趣：“沈總，你沒必要把人盯這麽緊吧，我們又不會吃了她！”

衆人哄笑，調侃沈總太小氣，連太太的工作時間也要占用。

佟葉跟着大家笑，周林借着分發新劇場的印本來到她身邊，輕聲問她是不是發生了什麽事。

佟葉搖頭否認了，在沈南在場的情況下，為了避免誤會，周林沒有往深處挖，看了她一眼，又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是的，熟悉她的人都能看出她心中藏了事兒，雖然她笑得若無其事。

期間佟葉去了趟洗手間，沈南一聲不響地跟着去了，這個舉動又被衆人調侃了一番。

兩人走出包間的瞬間，沈南拉住了她，問：“要不要回家？”

佟葉拒絕了：“還有幾場劇場要圍讀熟悉熟悉，我不能搞特殊啊。”

沈南道：“我去和龍冬商量改個時間再聚。”

佟葉一頓，嘆息道：“沈南，你在擔心什麽？”

沈南沒說她現在看起來很不好，很需要休息。

“別擔心，我沒事。”佟葉拍拍他的手以作安撫，然後又沉默了片刻，開頭問他，“我也有點好奇……”

“什麽？”

“……梅琳她怎麽了？”

那年，梅琳差點害死沈南，佟葉怨着她，一次都沒去探望過她，只知道她脫險了。

後來梅琳就徹底從她的世界裏消失了，沒有一點信息傳入她的耳中，連網上的讨論也很少。她知道是沈家做了什麽安排，基于逃避心理，她刻意不去問，這一逃就是三年。

現在，隐傷還在，卻沒有當年那麽強烈的怨怒了。

時間真的是一劑安撫劑。

“她去了哪裏？”當年她不敢問出口的，現在也能問出來了。

沈南看到她眼底的不安，擡手摸摸她的頭：“你只要明白她生活得很好，不會再來打擾你就足夠了。”

“這是真話？”

沈南道：“我不舍得對你說謊。”

佟葉信了。

梅琳在她人生裏布下的陰霾暫時無法徹底祛除，但她相信，未來總有一天她能夠更加坦然地面對。

她相信這一天會到來。

想到這裏，徘徊在她心頭的陰影稍減，她重新揚起笑容：“回去了。”

她不想再借口逃到洗手間，打算退回包間，剛轉身，隔壁突然傳來大騷動。她條件反射地看過去，只聽“嘩啦”一聲，隔壁包間的房門突然大開，一個披頭散發的女人從門內踉跄而出，下一秒撲倒在地。

女人面朝上，頭發遮住了大半臉，玻璃碎渣從亂糟糟的頭發中滾落，血液淌了辦張臉。

女人癱倒在地，面色卻格外平靜，她盯着天花板，深長又平淡地嘆了一句：

“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