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章

第 3 章

季小雨表情痛苦地拖拉着桌子從教室最南邊挪到最北邊，經過我身邊時，苦大仇深地瞪了我一眼。我舒舒服服地坐在椅子上，裝作無辜的樣子沖着她眨眨眼。

自從換座位我還和陳笙是同桌後，季小雨沖我抱怨的次數與日俱增。開班會的時候學生放假，季小雨趁着難得的假期約我出去玩。我拒絕了，說要來學校為家長會服務。

她有些不解地問我來幹什麽，班主任明明都點了班委來做服務的。

“是陳笙要我去陪她的。她說自己一個人好無聊，為這事和我說了好幾天呢。”

“怎麽又是陳笙！她怎麽總找你玩！”

季小雨明顯不樂意了，鼓起腮幫子滿臉寫着生氣。

我趕緊勸她說：“陳笙寒假的時候喊我出去我都沒答應過，你寒假沒少來我家待過吧。再說了，怎麽說陳笙也是我同桌啦，我陪她來趟學校總行吧。”

季小雨妥協了，勉勉強強認可了我的說辭。

家長會那天早上我起晚了，洗漱完趕往學校，在大門口碰到了幾個離開的班委。我到教室外的時候，班主任已經在滔滔不絕地講話了。靠近玻璃窗朝裏瞄了一眼，我的座位上是空的，陳笙的父母也沒有到。

我只給爸爸發了一條學校開家長會的短信，不過這條短信似乎是沉海了。他沒有回我，大概是沒有看到。

陳笙還沒走，趴在門口的桌子上用筆尖戳着試卷。她好像有些悶悶不樂，剛見到我就說，是班主任把她留下幹活的，才不是在等我。

班長在旁邊插着耳機學習。我拉過一把凳子挨着陳笙坐下，眼神瞥見她的試卷，上面畫了三個卡通豬頭，腦門上都寫着我的名字。

我把早上起晚了的過錯全部歸咎于鬧鐘沒響，陳笙接受了我的解釋，但是作為補償，要我在家長會結束之後陪她去商業街逛商場。

好不容易學校才放個假，假期那麽短暫，睡覺的時間那麽稀少，作業多得要命，懶到恨不得躺在床上一步也不動。腦海中瞬間出現了一大堆用來回絕的理由，可我還是答應了。

陳笙馬上就高興起來，眉梢都挂上了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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普普通通的班會被班主任講得氣勢高昂，換個背景換個內容，就完全變成了實打實的傳銷組織宣講。

班主任在說些什麽分班的事，我聽得模模糊糊，再豎起耳朵貼近教室門仔細聽時，班主任已經開始表彰優秀學生了。

我轉頭看看，圍在桌子上的另外兩個人都沒有反應。班長耳機裏放着音樂聽不見，還在對着教材學習。陳笙把豬頭上的葉潼劃掉了，又突然想起來這張試卷是開學要交的，匆匆忙忙拿出修正帶塗改。

單說這專注程度，陳笙比班長看上去都更要認真學習。

家長會結束得很快。陳笙把桌子上攤開的廢紙和試卷一收，拉着我就去了商業街。

商業街很長很大，在今天陳笙拉着我從早逛到晚之前，我從來沒有逛完過整條街。我家離這邊挺遠，偶爾過來也只是奔着雜貨商城買點需要的東西。

陳笙看完東邊看西邊，過路的服裝店沒有一家能逃過她的眼睛。她試完了整條街的衣服，一件一件問我好不好看。最後好看的沒買，不好看的也沒買，到街尾時手裏只提了幾個美妝店淘來的打折化妝品。

我說天黑了該回家了。陳笙歪歪頭想到了個好地方，于是自顧自拉起我從商業街折返。

街中央陸陸續續來了很多推着小車大聲叫賣的烤串和炒面地攤，兩邊的店鋪不甘示弱，也都搬出了音響和閃光燈。陳笙一手提着紙袋一手拉着我，穿過人群進到了一家藏在隐蔽巷子裏的小店。

小店沒有放着土嗨音樂的音響，室內燈光也很昏暗。在被陳笙拉進去的前一秒，我勉強看清了店名，月亮。

我笑這真是個樸素直白毫無樂趣的名字，可看到吧臺前的店主，又啞然失聲。

她笑着招呼陳笙帶朋友過來了，陳笙點了杯果酒和一個水果拼盤。店主看上去是個三十歲出頭的女人，有着海浪一般柔順的及腰長發。黑色的包臀裙顯出了藏在吧臺後的身材曲線，她笑起來很溫柔，仿佛發絲中都缱绻着柔情。

她的身後亮着一盞月亮形狀的燈，我突然想到了月亮與六便士。

可惜我沒看過這本書，與毛姆的短暫相遇也只是停留在了需要背誦的作文素材裏。裏面高談理想和現實，把大道理講得天花亂墜。我從前只覺得沒有人能拎得清理想和現實，可看到店主，覺得她清醒又孤獨。

我跟着陳笙坐到了酒館裏面的矮桌旁。這裏只亮着橙黃色的壁燈，投影機打在牆上，放映着哈利波特的電影。角落坐着個年輕女孩，抱着吉他彈唱着輕柔緩慢的民謠。隔壁三三兩兩地坐了幾桌客人，他們談笑着，并沒有注意正在投映的電影和周圍的人。

店主姐姐很快端上來了酒和果盤。看陳笙與她似乎很熟，我用叉子叉起一片蜜瓜塞進嘴裏，問陳笙這家店背後的故事。

陳笙正在看着角落裏的歌唱家。聽到我的問題，她轉過臉想了想，搖搖頭說不知道。店主似乎沒有和任何人提起過這家店的由來，我也沒有得到答案。

陳笙舉起果酒抿了一口，輕喊了兩聲好甜，跳着跑到了吧臺前要了一個空玻璃杯，倒滿溫水遞到了我面前。

我不想喝水，倒是想一口吃光桌上的水果拼盤。早上起晚了為了趕到學校沒來得及吃早飯，中午在商業街随便湊活了兩口沒吃飽，餓到現在我的肚子已經瘋狂抗議了。

月亮的水果拼盤分量很足，我吃完蜜瓜，又悄悄叉起切成塊的桃子果肉吃。陳笙只吃了一顆葡萄就沒再吃什麽，她閉上眼睛躺在座椅靠背上，在聽年輕女孩唱出的民謠。我盯着水果拼盤，想着要是陳笙不吃我全部吃掉應該就可以省下晚飯了，可我又不好意思一下吃完，只能吃一口停兩口，留出點僞裝自己的時間。

彈吉他的駐唱女孩唱了兩首要中場休息，我看向陳笙的酒杯，薄薄的淡藍色只沉默在了杯底。

餘光瞥見酒館門口湧進來了十幾號人，還沒等我反應過來，領頭的男人就碰上了陳笙的肩。她以為是我，睜開眼才發現身後站着的男人。陳笙換上驚喜的神色站起來同男人說了些話，旁邊跟着的幾個女人就挽上了她的手臂把她拉到了酒館的大桌。

臨被拉走時陳笙朝我喊：“朋友找我說兩句，我一會兒就回來。”

我信了，可直到我吃光了整個果盤，陳笙也沒有回來。我百無聊賴地用叉子撥動剩在盤底水果汁裏的西瓜籽，看它們碰撞在一起，然後浮浮沉沉。

駐唱女孩又開始唱歌了，她換了一把吉他，聲音似乎比剛剛的更清亮。我向大桌的方向看去，桌上扔滿了撲克牌和散落的骰子，陳笙舉起酒杯，撲哧一下笑了。

看上去他們都是要過夜生活的人，我一不會賭二不能喝，融不進他們的圈子，再說時間太晚，我打算走了。

我起身走到陳笙身後說我要回去了，她看着我的眼睛，嘴唇動了動。角落的民謠剛好唱到高音，吉他聲填滿了整個酒館，我沒聽清她說了什麽。

去吧臺付錢的時候，店主姐姐說，陳笙已經結過賬了。畢竟是我吃掉了陳笙花錢買的一整個水果拼盤，心裏稍微有些過意不去。我一邊想着下次請陳笙吃飯，一邊走出了酒館。

街上沒多少人了，推車來的地攤也已經走了大半。我順手攔下一輛出租車，半個身子都坐進去了，又被人拉着衣服從車裏拽了出去。

我扭頭一看，是陳笙。

“我說了不要走，為什麽你還是丢下我出來了。”

陳笙漆黑的雙眸中沒有憤怒，只流動着不解。她說話氣喘籲籲，像是從酒館裏急忙跑出來的。

我說走之前告訴你了，天色不早了，我要回去。

陳笙似懂非懂地點點頭又搖搖頭，似乎明白是她自己不講道理之後，又牽着我的胳膊搖來搖去，耍賴要我送她回家。

正當我思索着拒絕的說辭時，開着後門的司機掐滅了手裏的煙，沖着我們兩個喊到底走不走。

沒等我回答，陳笙就推着我坐上了後排座，然後坐進來關上車門報了自己家的地址。一套動作行雲流水，我甚至沒有思考的餘地。

司機關上窗，車裏的酒氣濃烈刺鼻。陳笙軟軟地靠在我的肩膀上，我才看出她喝了不少酒。

商業街離陳笙的家并不遠，司機開得快，沒幾分鐘就到了。陳笙有些站不穩，我扶着她站在樓下，我們面面相觑。

陳笙看着我，傻笑了兩聲，臉上的紅暈愈發明顯。她要拉着我上樓，說家裏有只長得特別漂亮的三花貓，一定要讓我親眼見識見識。

我拗不過她，又怕她喝醉了上樓不安全，只好跟着她乘電梯上去。陳笙從口袋裏摸索出家門鑰匙，眯着眼插了好幾次才對上口。推開門，裏面黑洞洞的，她的父母都不在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