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章

第 14 章

我和季小雨從小玩到大，學生時代曾是無話不談的好朋友。季小雨笑着喊我的名字，我才猛然反應過來，那些已經是從前了。

季小雨高考失利後留在本地上了一所大專，她沒有堅持下去，只在大專熬了兩年半。辍學之後，她被爸媽安排了很多相親。季小雨沒找工作，也沒再考學，早早結了婚，生了孩子，在家裏做着家庭主婦。

她拿自己打趣道：“葉潼，你還記得嗎，我上高中那會兒最喜歡看帥哥了，一天看八百個網絡男友都不膩。可真談戀愛要結婚了，老公也就是個普通的男人。”

季小雨的聲音有些疲憊，但更多的是苦澀。她自顧自地說完，怕耽誤我忙，讓我趕快挂了電話去工作。我挂下電話，一整天都啞口無言。

晚上推開喬覓知弟弟的病房門，心中突然像打翻了調味瓶似的，五味雜陳。我們心照不宣地逛到了醫院大門口，我伸出胳膊撐在樓梯的欄杆上，手指絞着耳邊的頭發走神。

喬覓知看了我好一會兒，問我怎麽了。我搖搖腦袋不再去想季小雨，把話題轉到了喬覓知的身上。

“弟弟再過幾天就能出院了，這個月程序組不忙，空的時候我可以幫你送妹妹。”我認真考慮了很長時間，說，“最近游戲因為文案挨了很多罵，公司也沒能找到能頂替你工作的人。回公司吧，你也該回來了。”

她足夠相信我，接受了我的建議。我們交替着照顧弟弟妹妹，喬覓知漸漸從醫院中脫離了出去，回到了公司上班。盡管每天能在公司上班的時間不長，還總是不定時請假，好在喬覓知能力強，效率高。

弟弟身上的傷慢慢在家養好了，游戲也跟着慢慢回溫。老板臉上終于出現了久違的笑容，管錢的老板一高興了，我們這些小職員沾了喬覓知的光，都在底下偷偷跟着樂。

我帶着喬覓知去了我總和言淮一起喝酒的面館。她家離這附近遠，沒有來過這邊，剛來覺得有些新奇。

面館老板看見我就打算提酒過來，走到附近發現坐我對面的不是言淮，又把啤酒提了回去，拿過菜單來。

我們口味相投，喬覓知吃過一次就愛上了這家面館的味道。面館位置不算顯眼，之前言淮總打趣說，這裏經營這麽多年沒倒閉，多虧了我們兩個提供了經濟上的大力支持。現在換我告訴喬覓知，好吃以後我們就常來。

再後來，面館開了這麽久，終于在冬天上了新品。我從來沒吃過烏冬面，出于好奇，非要拉着喬覓知過來一起嘗嘗鮮。

我回想了太多太多，也說了太多太多，再回過神來時，恍然如隔世。喬覓知的碗已經空了，只剩下碗底的一點料，湯都喝得不剩。

我低下頭看着自己面前已經冷掉變僵硬的烏冬面，放下了舉在空中的筷子，沒有了胃口，也提不起半點食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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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笙最後發過來的簡訊，是她舉辦婚禮的位置。我打開定位一看，在美國。我感到很奇怪，她什麽時候出國了？

我說，我要去見陳笙了。

喬覓知臉上淡然的神色僵住了一瞬，她垂眸輕輕嘆了口氣，問我：“我能聽得出你高中時很喜歡陳笙。可現在扪心自問，你是真的依然喜歡她，還是故步自封留在過去，抱着一些不切實際的幻想。”

“高中時喜歡上陳笙，或許是因為太孤獨了吧。不管是我，還是她，我們都太孤獨了。”

我擡起袖子抹去臉上的眼淚，想着喬覓知這番話，反而笑了起來，像是在自嘲我這庸庸碌碌的前半生。

我固執地沉溺在過去，被“喜歡陳笙”束縛，卻始終不願意邁出被囚籠困住的腳步。我喜歡陳笙，或許真的是因為太孤獨了。那時我孤身一人，她也只有那只名叫戈多的三花色小貓。

上了大學、工作之後，我總會想起中學時期這段無疾而終的單戀。不論是月亮酒館裏孤獨神秘的老板娘，還是永遠在陪着弗拉季米爾等待戈多的愛斯特拉岡，我都沒有契機再去聽聞他們的單調或是精彩的人生故事了。

喬覓知勸我回頭，讓我放下過去，放下陳笙。她說我現在有穩定的工作和收入，過着安穩的生活，未來更應該要向前看。

我站起身走出面館，喬覓知沉默地跟在我身後。我整理了下布滿折痕的衣服，順道理清了腦中混亂交雜的思緒。我沒有給出喬覓知一個确定的答案，只說，再給我點時間想想。

與喬覓知在面館分離之後，我去公安局辦了護照，粗略地掃過婚禮前幾天的航班，訂下了最合适的飛機票。我沒有把這些準備告訴喬覓知，在飛去美國的前一晚突然覺得應該見言淮一面，臨時起意給他打了通電話。

言淮難得沒有工作，我很快在面館見到了他。

“我之前去圖書館看到餘華老師的《活着》，第一反應會想到‘為什麽不是死了’，而沒有想‘人确實應該好好活着’。”

腦海中突然蹦出的話有些無厘頭，說完，我看着言淮笑了。

“你敢信嗎，我決定出國前最後一個想見的人竟然是你，而不是喬覓知。”

言淮說信，轉臉又問我為什麽。

我說，喬覓知看穿了我掩蓋的想法，就會把這些統統說出來，再混上道理和現實，掰開了揉碎了攤在我面前。

她勸我該向前看了，可我心裏清楚，從分別陳笙的這麽多年來，我一直都在止步不前。到現在，甚至又開始猶豫着後退。

而言淮不同。他和喬覓知一樣有着敏銳的嗅覺，尾巴一翹他就能猜到我想做什麽。但他只會揣着明白裝糊塗，他不會勸戒我什麽該做什麽不該做，就像我知道他有胃病，但人生失意時從來不會勸他戒酒。

他遞給我一瓶開了罐的啤酒，我拒絕了。言淮有些意外，這是我第一次拒絕他遞過來的酒。我解釋說，腦子很亂，現在更需要清醒一點。

言淮難得講話這麽少，對着瓶口把酒一飲而盡。他把空酒瓶砸在桌上，長呼了口氣，問我是不是真的想好了要去見陳笙。

沒有半分猶豫，我脫口而出；“是真的想好了。”

我以前和喬覓知說，我曾經喜歡過陳笙。其實這個說法本身就是不準确的。我只在高中時喜歡過陳笙一次，自此之後就再也沒有忘掉。

我對陳笙的愛已經化成了沒有病因的頑疾。不管怎麽樣，我都要去見她一面，逼我自己咽下這副苦到濃烈的藥引，也給這段長達十年的單戀畫上句點。

言淮明白了我的意思，什麽都沒有再問。那天的夜晚十分寧靜，風吹樹枝發出聲音仿佛是窸窸窣窣的耳語。我仰起頭望向空中，枯枝擋住了月亮，看過去像是月亮上憑空生出了裂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