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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很冷，大半個身子都沒有了知覺。

大雪紛飛，人煙缈缈，天地間白茫茫的一片，除了即将離開人世的蘇煜發出的微弱殘喘，周遭一片死寂。

“叮鈴”、“叮鈴”......

忽然有馬車的鈴聲隐隐傳來，聲音空闊悠遠，仿若幽冥來的使者，來接他離開這糟粕世間。

車停了，蘇煜努力睜開眼睛，看見那“使者”是個長身玉立、雍容華貴的錦衣少年，自那寶馬香車上落下地，踏着及踝的雪緩步朝着自己走來。

修長的白玉手指探在他的鼻端，帶着沁人的馨香和淡淡的溫熱。

“還活着，好可憐！”少年語聲輕柔，帶着些淺淺的悲憫。

雪白的狐裘落下來，将蘇煜佝偻着的單薄身軀攏了起來，身體被托起，朝着那輛在月光和雪光的映射下熠熠生輝的馬車緩緩行去。

“以後，你就跟着我吧！”那少年略帶着青澀的溫潤語聲輕輕在他耳邊響起。

恍恍惚惚中，蘇煜仿佛看見了他日後将會擁有的錦衣玉食，暖爐書香......

車簾被掀起，裏面的景象不是想象中的那樣豪華矜奢，而是黑洞洞的一片，彷佛是一個等待着吞噬獵物的怪物的血盆大口。

不知為何，一股莫名的恐懼自潛意識中升騰而起。

蘇煜不顧一切地拼力掙紮起來。

“你怎麽了？”少年疑惑地低頭看着他問道：“為什麽要掙紮？你知道我是誰嗎？我是當今天子最寵愛的皇子龍濟！連太子都比不上我在皇宮裏的尊崇，你為什麽不願意跟着我？你有沒有想過，如果不是我把你從冰天雪地裏帶回去，你早就死了。死了，就什麽都沒有了。”

蘇煜聞言呆了一下，擡頭去看少年琉璃般的眼眸，那裏面清澈的倒映着自己的模樣——臉并不是想象中小時候的自己，而是成年後的自己，及腰的長發不知什麽時候被削剪成短短的一層......無比醜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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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被驚得倒抽一口冷氣，身子忽然落空，天旋地轉地向下跌了下去。

...

猛然睜開眼睛，再次被雪白刺了眼瞳。

不過這次不是滿目的白雪，而是四角的房間，那白色是牆壁的顏色。

“醒了？”有人在旁邊輕聲問了句。

蘇煜忍不住一個微抖，僵硬着身體慢慢轉過頭去。

夢境裏的少年長成翩翩君子，唯有氣質如昨。

血氣翻湧，熏熱了眼眶，一時之間喉頭哽咽，連話都說不出來了。

那一年，蘇煜八歲，在大雪的夜裏、生死徘徊的邊緣，遇到了當時初封浔王的皇子龍濟，有幸得他搭救一命，從此效忠。

在浔王與太子龍淮的奪位争鬥中，蘇煜被派到太子身邊做奸隙，搜集情報，暗中使絆，凡事對太子不利對浔王有利的事情他無所不用其極。

只可惜最後仍是功虧一篑。

作為失敗方的浔王一黨，樹倒猢狲散，死的死降的降。

唯有兩個人的下場比較特殊，一個是被軟禁在封地的浔王龍濟，一個是被囚禁在宮裏成為玩物的蘇煜。

從失敗的那天直到身死，兩人再沒有見過面。

如今遽然得見，蘇煜先是被湧上來的情緒堵住了心胸，緩了好半天他才想起前因後果。

他記得自己為已經成為承軒帝的龍淮擋了劍，稀裏糊塗的陷入昏沉，心裏只默默等候着輪回的來臨。

誰知被久遠的夢境所驚醒，醒來時就真的看到了久別的浔王殿下。

這是怎麽回事？他沒死？而且眼前的浔王殿下......怎麽是這種打扮？他的頭發跟夢境裏的自己一樣，被削得短短的，別提有多醜了。

就在這時，忽然腦子裏一股不屬于自己的記憶團猛地傾瀉了下來，砸的蘇煜兩眼發昏腦袋昏沉。他難耐地閉上了眼睛，眉頭緊鎖。

一旁守着的那人見狀忙吩咐身後站着的下屬：“去叫醫生來。”

等到醫生匆匆趕過來做了一番檢查之後，蘇煜看起來已經恢複了許多。

“沒什麽大礙，回去靜養幾天就沒事了。”醫生下了結論又做了些叮囑便離開了。

蘇煜耳中聽了醫生的話，腦子裏亂七八糟的信息也已經梳理了一個大概。

原來他真的是已經死了。

但不知道為什麽魂魄一直也沒去投胎，而是莫名其妙地附在如今的這具身體上重新活了過來。

這原身的名字也叫做蘇煜，年歲不大剛剛二十有一，之前正在參加一檔名叫《百萬男團》的選秀節目。

就在今天的錄制現場，這個原身慘被淘汰，在聽評委念出淘汰名單的一瞬間，一頭栽倒在地昏了過去，再醒來，就被一千年前大荥朝來的孤魂蘇煜給霸占了身體。

是的，蘇煜還從原身的記憶裏了解到了，他所在的那個大荥朝，距離現在已經過了一千多年。

蘇煜一時之間心緒複雜，說不上是個什麽滋味。

但是......蘇煜看着眼前那人熟悉的面孔，不禁犯起了嘀咕：他是借殼重生了，那面前的王爺又是怎麽一回事？

他在打量眼前人的時候，那人也在看他。

“認識我嗎？我是林致，朔影娛樂的藝人總監。”

蘇煜表情愣愣的，他只認識浔王龍濟，并不認識什麽林致。

匆忙到原身的記憶裏翻騰了一通，很快了解了個大概。

朔影娛樂，一流的影視傳媒公司，出品過許多的影視作品，包括蘇煜原身參加的那個選秀節目《百萬男團》，也都是朔影旗下。

而所謂的藝人總監林致，顧名思義，他是主管發掘管理旗下藝人的。還有小道消息，說朔影的這位藝術總監，其實是整個公司隐形的大股東，也就是當家人。

大概了解一二，蘇煜目不轉睛地盯着眼前之人，慢慢點了下頭。

林總監見他點頭調整了一下坐姿，離得病床更近一些，然後不溫不火地說道：“我去過現場幾次，去看你們的選拔錄制。說句實在話，你的本身才藝以及舞臺表現力還都差了點兒火候。”

他說完這話便停頓住了，靜靜地看着蘇煜，等待他的反應。

蘇煜又愣愣地點了點頭。

他在原身記憶裏了解到參加這個選秀的初衷和勉力而為，以及原身在昏倒在舞臺之前心裏的感受。

雖然被淘汰掉了，他心裏也是早有準備的，并不是絲毫接受不了。

但在那樣一個時刻暈倒，實在是有些說不清道不明，起碼外人看來，他就是接受不了失敗的打擊，很沒氣質地四腳朝天昏厥在地了。

不過蘇煜如今關心的并不是原身的面子問題，而是自己的處境以及眼前的這位總監，到底是不是一千年前，他所效忠的王爺？

他又會不會像自己一樣，依舊記得一千年前的舊事呢？

“既然知道自己的能力不足，難道沒有一點有可能被淘汰的心理準備嗎？”林致看着蘇煜的表情，單刀直入的問道。

話雖說得很直接，但語氣卻很溫和，讓人聽起來半點兒都沒有覺得難為情。

這樣子的神情和說話的方式，跟浔王龍濟幾乎是一模一樣。

蘇煜輕輕地吸了一口氣，慢慢平複了一下心情，這才替原身辯解起來。

“其實是有準備的，暈倒并不是接受不了結果，可能是......昨天吃得太少，睡得太晚。”

他這話說得十分的中肯。

通過原身的記憶，他看見這個二十出頭的大小夥子，為了控制什麽所謂“身材　，居然只在晚飯是吃了一個桃子一碗米粥，而且一直練舞練到半夜兩點鐘也就是醜時方息，不暈才怪了。

林致仔細觀察他的表情，見他一臉認真，不由失笑，搖頭道：“要真像你說的，那你這暈得也太不是時候了。”

蘇煜也為原身叫屈，他無法斷定原身突然地暈倒，跟自己鸠占鵲巢有沒有直接關系，如果有......那他還真是對不住原身了。

但能透過原身的眼睛再次見到王爺，對他來說依舊是一件值得開心的事情，雖然他無法參透自己借殼重生的原因，也不知道王爺是怎麽一回事。

難道，這才是輪回的真相嗎？

“這麽看着我幹嘛？”林致的聲音拉回蘇煜飄遠的思緒，他這才發現自己的目光一直落在對方臉上。

他輕輕抿着唇搖了搖頭，說道：“沒什麽，就是覺得王......總監看起來很面善，好像在哪裏見到過。”

這話聽起來有些落了俗套，明顯套近乎的梗，林致聽了不以為意，倒是他身後那位助理忍不住翻了個白眼。

只聽林致又說道：“這樣，我這裏有個機會。”

說着他朝身後的助理一擡手，助理飛快地遞了個薄薄的文件過來。

林致接過文件看也不看直接往蘇煜面前一放，說道：“明天下午正陽大廈，過去試試戲，成不成，還要看你自己。”

正陽大廈是哪裏，試戲意味着什麽，蘇煜很快了解。

他甚至可以預想到試戲的結果。

前世，他在王府別院長到十三歲，有一天王爺叫他過去，同今天一樣，将一份紙箋放在他面前，那裏面有他的新身份和即将接受的第一個任務。

“去無字觀，拜觀主為師，成不成，還要看你自己的本事。”

記憶中青蔥玉冠的王爺與今日的林總監相互重疊，語氣神色無不相同，連說出的話的內容都相差無幾。

當年，十三歲的蘇煜去了，也成了。從此，踏上一條明面做人暗地為鬼的慢慢崎岖路。

如今呢？

他看了眼面前的幾頁紙，一時無言。

朗朗乾坤，缈缈人世，這......就是傳說中所謂的輪回？

那麽，再來一次，他是否有拒絕的權利？如果拒絕了，他會因為不遵從過往的命運軌跡而魂飛魄散嗎？

夢裏的少年浔王說：“死了，就什麽都沒有了。”

可此刻的蘇煜覺得......至少，他能夠擁有像風一樣的自由。

于是，蘇煜看着面前的林致，平靜地回答道：

“我、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