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第32章

蘇煜的一句“太子殿下”讓周遭的空氣都凝結,項呈腦子飛速旋轉,暗暗琢磨着應對的策略然後盤算死不認賬糊弄過去的可能性有多大。

倒是旁邊的店老板不知死活,見項呈把他遞給蘇煜品嘗的酒杯給拍掉了,很不服氣地上前理論:“你這人怎麽這麽不懂禮貌?你不想喝也別攔着別人,你知道我這酒多貴嘛?這一小杯就值好幾十塊,你給我灑了算怎麽回事......”

他的這些讨伐在拍掉酒杯那人的一個眼神掃視下全沒了聲息。

那眼神很淡,甚至都沒有在他臉上停留,但就是那樣輕輕一掃,店老板便感受到了無形的壓力。

“你一個破店給我找麻煩讓你消失也就是分分鐘的事情你還在這裏給我唧唧歪歪......”

店老板從這樣一個眼神裏讀出了以上意味,雖然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錯覺,但他還是非常識相地沒再多說什麽,自己去撿回酒杯縮到屋子裏去了。

“你剛剛說什麽?”影帝對着蘇煜開始了他的表演。

“我不知道你是怎麽做到的,也不想知道你要幹什麽,我只說一句話......”蘇煜像個無招勝有招的高手,根本不理會項呈的裝癡賣傻,直接亮出自己的刀:“別逼我,一條命而已,大不了再還給你一次。”

說完,他轉身就走。

如果說來到這個世界之後第一次見到項呈,他心裏面是對“連死都逃不過”的處境的平靜泰然,那麽之後這段時間裏不确定地反複猜測反而更讓他覺得煩心折磨。

雖然同住一個小區同參加一個節目都被項呈以現世中原身和他五年前的過往交集做了完美的解釋,但其實還是有很多細節讓人心生疑惑。

為什麽項呈對于蘇煜的一些變化無動于衷?

比如項呈為什麽不問他是怎麽跟無字觀扯上了關系?

又比如說相比原身他突然就多出了的許多技能:做飯、書法、畫符、琴技......無論哪一個,都不是原身所擅長的,五年之中就有這麽大的改變項呈就接受得那般容易而不加質疑嘛?

再之後他确定了項呈就是龍淮的轉世,心裏的疑惑就更加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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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多方試探項呈都是滴水不漏一直沒有結果,蘇煜也只能暫時相信項呈并不能等同于那個跟自己糾纏不清的承軒帝龍淮。

直到來到這裏。

可疑的黑衣龍套,可疑的空降男主陸杭......

當然這一切可疑都比不上那杯鳳血酒。

“還給我吧!”身後的影帝突然開口說了話。

“現在就還。”

蘇煜轉身,項呈直直地望着他,眼神裏是不加掩飾地直白和熾烈:“你的人、你的命,本就都是我的,你要還現在就還。”

好,幹脆利落地撕破臉,撕掉僞裝,如此嚣張到不可一世,這的确是龍淮的風格。

蘇煜被他這不要臉的言辭給激笑了,心說他怎麽就成了那暴君的了?

話不投機半句多,蘇煜再次轉身就走。

背後的項呈大步追上前,拉了蘇煜就走。

“你幹嘛!”蘇煜反抗,只是力氣比項呈小了些,被他三兩下拽到旁邊的一處深巷裏,回身一個猛推将蘇煜推在牆邊,俯身就要親吻。

蘇煜如何肯幹,推拒反抗無果之後直接一個拳頭揮了出去。

這一拳力道十足,項呈直接被打倒在地,蘇煜卻像是沒有解氣緊接着俯下身拎起項呈的衣領照着他的臉又是狠狠一拳打了下去。

“混蛋王八蛋!”蘇煜居高臨下地怒罵,眼睛裏紅絲密布,實在是氣得狠了。

“我怎麽就混蛋了?是你自己說要還給我的,我拿回我自己的東西還不行?”項呈嘴角滲血,臉頰通紅,眼睛裏卻全是挑釁的笑意。

蘇煜:“......”

人不要臉天下無敵,眼前這個人真的是無恥至極了。

他之前說的哪裏就是要還命給這混蛋的意思?分明就是如果項呈逼他,而他像前世那樣無力反抗的話,大不了還是一條命還回去的意思,誰知這個人突然就耍起了流氓來!

至于誰是誰的,哪裏有這個說法?前世兩人再多的恩怨糾葛分明也已經是兩清了的。

他這麽想便也就這麽說了:“我不欠你了,我都還給你了。剛才說的話是要告訴你:如果這輩子你還來折磨我我就跟你拼命!”

前世除了慕容泗死的時候他有過要跟暴君同歸于盡的沖動之外,其餘任何時候他都沒有動過要讓那人死去的念頭。

不是他找不到機會不是他真的就拼不過,僅僅是他不想。

不想讓這個人死。

這會兒被逼急了,他還真的生出了大不了大家一起玩兒完的氣憤來。

放完狠話蘇煜狠狠松開項呈的衣領站起身來,理了一下自己被弄亂的衣服就要邁步離開。

“你不欠我?”半坐在地的項呈直起身,盯着蘇煜開了口:“我的一腔真心熱血全都喂了狗你說你不欠我?蘇牧塵你自己摸着良心說,當年我對你怎麽樣,你又是怎麽來對我的?你說你不欠我?”

蘇煜喘着氣,剛剛打人的時候還力道十足的手這會兒有些控制不住地微微發起抖來。

他們之間從來沒有就這些事情做過正面的溝通。

那時候蘇煜知道自己暴露了,知道形勢已經不可能逆轉,浔王一黨慘敗,他也便成了那俎上的魚肉,靜待宰割。

龍淮果然不客氣地将他宰了割了,雖然是用他意想不到的方式,但兩人糟糕的開頭也便注定的糟糕的過程和糟糕的結局。

除了日常折騰,兩人之間再沒有像從前那樣推心置腹地說過哪怕一句話。

想想也不是不能理解那種情形發生的緣由。

一個掏心掏肺地對待,一個背地裏揣着小刀,真相大白的時候他們還能如何坦誠相對?

難道一個問:我對你那麽好你為什麽騙我?另一個回答:我知道你對我好但是對不起我必須騙你!

這樣的對答在兩個人看來毫無意義,所以誰都選擇沉默不說。

一個沉默地折磨着,一個沉默地承受着。

誰都沒有料想過,這一沉默就沉默了一千年這麽久,更沒想到一千年之後,他們開始說了。

“是......”蘇煜艱難地開口,完全無法忽視項呈說的那些事實:“你對我很好,我騙了你我有罪我該死,可是後來我都還給你了,身體給你,五年的自由給你,連命都給你還不行嘛,還不夠償還我對你的罪嘛?”

“不夠!”項呈斬釘截鐵地說道,他站起身與蘇煜平視,眼神犀利,繼續發洩一千年前的怨氣:“蘇牧塵,你一定無法體會我知道奸細是你的時候心裏是什麽滋味,我又恨又喜,恨你居然如此負我一片真心,但又喜你終于犯了錯讓我抓住把柄,從此以後我就可以無所顧忌,不用因為你像白玉一樣潔白無暇而不舍得玷污,不用心疼如果我放縱可能帶給你的傷害......可即使是那樣,我還是沒有想過要怎麽樣去傷害你,我想過無數次等事情結束就把你關起來好好出氣,可最後還是只對自己說算了,罵一頓就算了,罵完之後再小心地哄着,小心地告訴你我對你的心意……然後告訴自己,只要你知道錯了從此以後不再想別人心裏只有我一個,我還是會像從前一樣對你......”

蘇煜睜大了眼睛,愣愣地聽着他的這一番話。

這是他第一次親口聽見龍淮說對他的別樣心意。

“沒錯,”項呈,也可以說是龍淮,他坦坦蕩蕩地訴說着自己遲了一千多年的心聲:“我就是喜歡你、從在無字觀後的山泉邊就已經開始幻想把你帶上床剝幹淨了為所欲為,你是不是無法想象我忍耐了多久忍得有多辛苦?我自己也沒辦法想象。可即使是那樣,我也沒有想過要狠狠地傷害你,還在幻想以後我能和你雙宿雙飛,跟從前一樣每天都快快樂樂地在一起。”

“沒錯啊蘇牧塵,見到你我才知道什麽是真的快樂,每天只要一看見你我就毫無緣由地開心,你總是陪着我,在我心裏覺得孤冷的時候、在我做了一件不管是好的還是壞的事情想要找人分享的時候、在我辛辛苦苦争權奪位卻不知道那麽做有什麽意義的時候、在我生了病終于有人把我抱在懷裏細聲安慰的時候......”

“蘇牧塵,我真的那麽那麽喜歡你,喜歡到寧可自己忍着也不去碰你,喜歡到即使知道你騙了我也還是想要原諒你的地步。”

“可你呢?你是如何讓我心寒的?”

“父皇病重,卻遲遲不肯廢我改立龍濟,于是龍濟一黨狗急跳牆孤注一擲,他們的最後一步棋是你對吧?給了你劇毒的雪阕,讓你下在我的湯羹裏。”

“我對你心存希望,以為你之前的所作所為都是身不由己,你總不會那般狠心要置我于死命。”

“你拿着那瓶雪阕在深夜裏輾轉難眠,像犯了癔症似的大半夜在雪地裏轉圈......我都看在眼裏,我知道你在糾結掙紮,我等着你的決定,我覺得我的真心一定不會錯付,你終究會心向着我這邊。”

“可惜我還是太過自負了是嗎?我太過天真?”

“你還是給我下了毒,你是真的想我死。”

他問:“蘇牧塵,我不該恨你嘛?”

良久的靜默,淚落無聲,蘇煜他無話可說。

過了會兒項呈仰天長嘆一口氣,讓自己的心情平複一些,這才擡手拉過蘇煜,溫柔地替他拭去滿腮的淚水。

“好了......不哭。”

他一說蘇煜的淚反而流得更兇狠了。

他用哽住的沙啞嗓音問項呈:“所以呢?既然你這麽恨我,為什麽還要一路追到這裏?”

項呈:“......”

看着蘇煜哭得鼻頭紅紅的樣子他有些哭笑不得,這話不就是廢話嘛?沒有愛哪來的恨?不是愛極了又怎麽會那般挖心刻骨地恨?即使恨也要一追到底還不是因為那濃得化不開的愛。

其實他從前不知這愛有多深,所以會一味地輕視只知道往死裏折騰蘇煜以此來緩解內心的巨大痛楚。

直到蘇煜身死,溫熱的軀體變得僵硬再也不會開口回應他的任何惡語,心裏空的整個天下都填不滿,他才慢慢醒悟追悔......

還沒等他想好怎麽說,就聽蘇煜抽了抽鼻子繼續說道:“如果我恨一個人我一定會離開他,永遠不要再看見他。現在你恨我我也恨你,咱們還是不要見面了。”

項呈凝望着他的眼睛,問他:“你恨我?那你能告訴我你在我的湯羹裏放的是什麽嘛?”

蘇煜一下子停住了呼吸,呆呆地回望着項呈。

項呈繼續溫柔地替他拭去殘留的淚水,說道:“那年我碰到雲游回來的無道子,他跟我說你在他那裏讨了一種名叫妄思的藥,吃了會讓人呈假死的狀态,十日後方醒,醒來之後會忘卻前塵,變成一個什麽都不懂需要從頭學起的傻子。”

“你告訴我,那個藥你打算給誰吃的?放在我湯羹裏的那個,是雪阕還是妄思?”

蘇煜沉默許久,最後搖搖頭。

這已經不重要了。

當年浔王将最後的重擔壓在了他的肩上,讓他把雪阕毒投在龍淮的湯羹裏,這是奪位大計中的下下之策,卻也是不得已而為之的最直接方法。

蘇煜在很早之前就已經做好了心理準備,他提早跟師父要了妄思,又安排好了後續的一切,只等到浔王的命令到達,他便要做出決定。

他沒辦法親手結束龍淮的性命,也做不出背叛浔王的行徑,于是退而求其次,想要喂龍淮服下那妄思,然後以瞞天過海的法子将之帶去安全的地方。

他甚至已經為将來做好了打算。

浔王登基之後他就去辭行,然後會在今後的日子裏照顧失憶的龍淮一輩子。

當然事情并沒有像他謀劃中的那樣發展,龍淮比任何人想象中都要城府深沉。

他沒有死也沒有失憶,最後登上了那個許多人觊觎的高位。

如今再提當年舊事,蘇煜覺得已經沒有意義,誰對誰錯或者誰對得多一些錯得多一些本來就是一件說不清楚的事情。

“我要走了。”蘇煜拉掉項呈放在他肩頭的手,人也往後退拉開距離,說道:“我還是那句話......你別惹我。”

說完他便頭也不回地快速離開。

好在......那人沒再追上來糾纏。

被丢棄在深巷裏的影帝靜靜地聽着腳步聲越來越遠直到消失不見,他擡起雙手插進頭發裏用力地搓揉,把短短的頭發揉得跟雞窩一樣嘴裏發出暴躁地低吼。

他想,他什麽時候變得這麽蠢了?

仔細想想好像也不是最近才變得蠢,而是一碰上蘇煜的事情他都會變蠢。

怎樣的勾心鬥角權利角逐他都能不慌不亂,怎樣克敵制勝他也能信手拈來,但關于蘇煜的問題他從一開始就稀裏糊塗。

他想,也許從一開始就不該忍耐,動了色心就不該裝什麽偉大的聖人,該出手時就出手,假如那時候他真的出手了兩人睡熟了那麽蘇煜的一舉一動就會更早被他發現,及早發現及早處理,而不是反向利用,那麽問題也許就不會積重難返,将兩人都逼上了絕路。

以至于他在親眼看見蘇煜将那個裝着雪阕的瓷瓶裏的藥倒進自己湯羹的瞬間,怒火徹底燒盡了理智,此後極盡折磨之能事,恨不得将蘇煜生生折騰成肉泥,好讓他一點點食盡,從此将他融進自己的皮肉骨血。

後來無意中從無道子那裏聽說了蘇煜可能的手下留情、可能對自己存有的一點點情誼,又讓他開心興奮地像是個毛頭小子,左思右想想要對蘇煜好一點,但那時候他已經折磨了蘇煜很長時間,想要對他好也無從入手。

最後只能不倫不類地賜了蘇煜一個貴妃的稱號,卻也忐忑地猜測了許久蘇煜到底會不會稀罕?

轉眼來到千年後的現世,明明提前想好了要如此這般一步一步地攻城略地,好好地将蘇煜攏回自己的懷中,可一來二去還是露出了馬腳。

就知道那小妖精沒那麽好糊弄。

然後呢?

知道就知道了。

他之前不是沒想過如果被發現了他該怎麽應對。

自然是二話不說低頭認錯。

可回想一下剛才......他都幹了些什麽?

指責、一味地指責。

把他前世積壓在胸口的那點兒怨氣還有有可能探究到的一點點蘇煜可能對他存有的情意......全都巴拉巴拉說了個幹淨。

這還是他嘛?是一個胸有謀略的承軒帝嘛?

他又抓了抓頭發,心想主要是沒有哪本書上教過他......感情這個玩意兒它該怎麽樣來擺平啊!

但做過皇帝的人自有他的過人之處,龍淮很快得反思了自己并制定了下一步的作戰計劃。

他仔細攏了攏自己雞窩一樣的頭發,邁步出了巷口,直奔蘇煜住的酒店而去。

蘇煜沒有馬上回去,而是獨自一個人在大街上溜達了很久。

腦子太亂,前世的種種好像一鍋粥一樣在他心裏翻騰,他已經不知道自己該怎麽辦了。

直到聽見了背後的腳步聲,轉頭看見出來尋他的師兄孟谯。

他想自己不能讓別人瞎擔心,這也不是什麽要死要活的大事。

于是老老實實往回走,路上還順便問了孟谯事故現場有什麽進展,得知沒有什麽大事發生,救援正在繼續,大石頭已經有能夠移動的跡象之後他也放下了心,不再過去湊熱鬧。

直接回了自己在頂層的單間,也沒讓孟谯再忙活,他迫切地需要去睡一覺,放空腦子什麽都不要去想,一切都等睡醒了再說。

誰知一進走廊就看見了那個陰魂不散的家夥。

在往前進還是退回去之間蘇煜選擇了前進。

這裏是他的地方,沒有他退的道理。

蘇煜再次在心裏自我建設了一番:這裏不是不荥朝,他項呈再厲害也不能只手遮天,不用怕他。

其實他連自己心裏是不是害怕或者究竟是在怕什麽都還沒有分辨清楚。

拿房卡開門,推門進去,回手關門......

關不上了。

項呈像條泥鳅一樣非常利索地鑽了進去,還非常自覺地替蘇煜反手關門。

然後也不等蘇煜開口訓斥就做了一個蘇煜死都想不到的動作——

“噗通”一聲,跪了下去。

謝謝見熏天使的手雷,謝謝追讀留評的各位,愛你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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