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露臺

露臺

宴會已過半程，淩飛雙終于得了空，稍微清閑了一點。

室內混雜着交談聲和各種香水味的空氣讓他覺得胸悶，趁着沒人上前說話，淩飛雙走到了露臺邊上。這裏空無一人，微涼的夜風帶來幾分靜谧的氣息。

這場宴會挑選的場館不錯。露臺上的圍欄是仿歐洲古典的樣式，米白色大理石的質地頗有厚重優雅的感覺。

與外人對他的印象不同，淩飛雙其實還挺喜歡這樣的裝潢。他靠在露臺的圍欄上，風拂過他耳邊銀色的碎發，底下的耳釘閃閃發亮。

他又想到了方才認識的那個女人。

李夏……好讨厭她。

淩飛雙單手托着臉，纖長的睫毛低垂着，藍寶石般的眼虛虛地掃過底下的花園和草坪。

他遇見過很多對自己一見鐘情的人，但沒有一個像她這般冒犯。

李夏最後主動讓開時那個微妙的表情，擺明了就是知道他打算和孔家聯姻，還那樣盯着他。

這算什麽？

淩飛雙的半邊臉被自己的手捂得熱了，他換了個姿勢。

他的心跳有些快，淩飛雙不清楚這是什麽感覺，他以前不是沒被別人觊觎過，但都不是今天遇到李夏的情況。

淩飛雙有點郁悶，他把臉埋進手臂中，身上的白色西裝掩去他下半張臉，只露着一雙眼在外面。

今夜的月色……很好。沒有雨的、晴朗的夜晚，夜風将身後宴會廳裏衆人隐隐約約的歡笑聲吹過來。

如果不是那個怪女人，這是一個很完美的夜晚。

淩飛雙久久地眺望着夜空中的明月，直到他忽然察覺到了下方的動靜。

灌木叢中有什麽東西動了一下，就在他好奇之時，一個黑色的小東西從裏面鑽出來。

那是一只黑貓，幾乎要與夜色融為一體。它好像受了什麽刺激，有點炸毛的樣子。

淩飛雙進來之前就見過這只黑貓了，大概是宴會主人養的，不怎麽親人，身手很是靈敏。

他對貓沒什麽興趣，對于它出現在這裏只有些許驚訝，瞟了一眼就移開了視線。

那團灌木叢的動靜卻沒有停下，緊接着，又有一個黑影從中鑽了出來。

淩亂的黑發，被樹枝劃的開線的黑裙，深不見底的黑眼。

李夏爬起來：“這下沒地方躲了吧……”

淩飛雙渾身僵硬，他心跳加速，睜大了眼看着下方突然出現的女人。

李夏抓貓的時候半點沒留情，直接撲過去，帶着皮質手套的手按住那黑貓的後頸，另一只手托着它後背就把它拎了起來。

“抓到你了。”

她笑着把黑貓舉起，放在月光下打量。

淩飛雙卻因為她的話渾身一顫，一時竟有種李夏是在對自己說話的錯覺。

皎潔的月光照耀在她的臉上，将那輪廓照得分明。淩飛雙不知不覺站直了身體，視線根本沒有辦法從她身上移開。

李夏很快注意到了上方露臺上站着的人。

她愣怔片刻，手一松，那只好不容易抓到的黑貓便立刻逃之夭夭了。貓爪踩在草地上，發出窸窸窣窣的細碎聲響。

李夏卻根本不管方才還費盡她心神的黑貓，恍惚地盯着月下露臺上的淩飛雙。

淩飛雙的呼吸急促起來。

她動了動嘴唇，第一次說出了這句以後将永無休止纏繞着淩飛雙的話。

“藍雙色布偶貓……”

“……什麽？”淩飛雙不解。

李夏抿住嘴。

她換了個語氣：“淩少爺。”

雖然其他千金也這麽叫他，但淩飛雙就是不喜歡李夏這麽叫。他抱着手臂，冷淡地俯視着站在草坪上的人：“李小姐。”

“呵呵。”李夏露出禮節性的笑，直直開啓了話題，絲毫沒察覺到自己問題的突兀，“淩少要和孔家聯姻麽？”

哼，果然要問這個。

她果然很着急，想要知道自己與孔家是否有聯姻的關系。

雖說孔家那邊對自己很滿意，但正如自家父親所說，婚姻大事不能兒戲。看自己家人那邊，似乎并不是很願意他和一個毫無感情的千金結婚，因此兩家的婚約還是未知數。

就算最後敲定是孔家，也會留出一段相當長的時間用于考察對方的，這之中又滿是變數。

淩飛雙剛要給出模棱兩可的回答，就想起李夏方才在宴會上盯着自己看的眼神。一般的追求者，會在一見鐘情的狀況下，用那種滿是占有欲的眼神死死盯着人看嗎？

他忽然改變了想法，帶着某種懲罰她的心理，緩緩開口。

“嗯，我已經确定要和孔家聯姻了。”

淩飛雙方才沒認真聽兩家人讨論的時候說了什麽，他其實連孔季妹妹的名字都不記得。

他只是想看看李夏的反應。

得知自己已經有了婚約，她會露出怎樣的表情？失望、憤怒，又或者是強作鎮定恭喜？

“……這樣啊。”李夏點點頭，出乎他意料的平靜。

淩飛雙不甘心，試圖在她臉上看見更多難堪的神色，然而李夏仿佛只是問了“今天天氣如何”這般無關緊要的事一樣，看不出絲毫異樣。

她對他笑了一下，然後拍了拍手上的灰，轉頭望向那只黑貓跑開的方向。

“貓……跑掉了。”她放輕了聲音，似在對他說話，又似在自言自語，“我要去把它抓回來。”

“那是宴會主人的貓。”

明明讨厭李夏，可是淩飛雙又忍不住和她搭話：“最好不要輕易去逗。”

“嗯，我知道。”李夏還是盯着那邊。

淩飛雙莫名對她注意力的轉移感到一陣不爽。

“喂，你為什麽要到庭院裏來？”他語氣惡劣了些，“大家都在宴會廳裏。是因為沒人願意和李家的人交談嗎？”

淩飛雙說完自己也被吓到了，雖然他向來不羁，但對初次認識的人如此沒禮貌也是第一次。都怪李夏用那樣冒犯的眼神看得他心生厭惡……才會說出這樣的話。

淩飛雙想說點什麽補救，又覺得這樣似乎越描越黑，懊惱地低下頭，手肘靠在露臺圍欄上，撐着臉的掌根抵在嘴邊。

李夏的注意力全在他形狀優美的薄唇和手背若隐若現的青筋上。

“嗯，沒什麽人願意和我說話。”她臉上顯出一種奇怪的喜悅，“我在宴會廳裏找你，可是沒找到。所以我就到庭院裏來了。”

“找我……為什麽？”淩飛雙強行壓着上揚的嘴角，“你就是想來抓貓吧。”

他都站在這裏了，李夏還惦記着去追那只貓。

李夏訝異地揚眉，微微歪了歪頭。

“抓貓……也可以這麽說吧……這兩件事也算是一件事。”

她揪着自己黑裙被灌木叢劃破的下擺，打了個結，露出底下的半截小腿。那上面留着幾道血痕和淤青，都是剛剛磕碰上的。

她擡腿往來時的方向走過去。

“……不是說要找我嗎。就是為了問婚約的事？”

“嗯。”李夏點頭，“已經問完了。我回去了。”

“喂。”

李夏回過頭。

淩飛雙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忽然叫住她。他羞惱地想着為什麽李夏對他的态度這麽平常，這樣看起來，簡直自己才像是那個對她一見鐘情的人一樣。

“二樓有醫藥箱。”他看着她腿上的傷，別扭道。

李夏慢慢地笑了：“這點傷沒關系的。”

她走了兩步，又回過頭：“謝謝你，淩飛雙。”

淩飛雙哼了一聲，轉身進了二樓的宴會廳。李夏仰頭目送他走進去，也直直跨過了身邊的灌木叢。

她沒往原來的方向走，徑直去了大門外。寬敞的花園路外面，一輛車正停在巨大的噴泉邊上。

李夏拉開車門坐進去。

“久等了，哥哥。”

李寓看着她狼狽的一身，又驚又急：“你被欺負了？”

李夏搖頭：“抓貓的時候弄的。”

“怎麽不處理一下……”李寓幫她理了理淩亂的發。

“太累了，想回家了。”李夏靠在哥哥肩上，“我們回去吧。”

淩飛雙沒再在宴會廳中看見李夏，後來旁敲側擊地問了孔季才知道李家的人早就回去了。他心下不滿，覺得李夏莫名其妙，傷了也不知道治，真是讨厭。

他端着酒，藍眼睛頗為無聊地一一掃過每位來賓。

“喂喂，在對着那邊的小姐們放電啊？”王韋走過來勾住他肩膀，“剛剛跑哪裏去了？”

“悶，去露臺那裏透了會兒氣。”

“我們還以為你被哪家小姐看上了，兩人私會去了呢。不過也是，你和孔季他妹妹的事應該定了吧？”

“八字沒一撇的事。”

淩飛雙說完才發現孔季和孔艾正站在他身後。

孔季尴尬地摸了摸鼻子，方才他家和淩家的那一番溝通，他心下大概是明白淩家對這門婚事無意的。

淩家父母都挺喜愛孔艾，可惜他們還是以淩飛雙的意願為主，看到他對孔艾無感，也沒了聯姻的心思。

奈何自家妹妹就是喜歡淩飛雙，家裏長輩也鼓勵她去追求幸福……

淩飛雙看到了兩人，也沒什麽表示，只是點了點頭算作招呼。

孔艾原本紅潤的臉色白了點，不過她也清楚淩飛雙向來桀骜，他幾乎就沒什麽看得上的人，自己也不算完全沒機會。

“淩哥，明天能有個局，能賞臉一起玩嗎？”她說話不禁帶上幾分讨好。

孔季糾結片刻，還是叛變了，幫着自己妹妹說話：“淩少，你好久沒和大家見面了，來玩一下也不錯。正經會所，就是大家一起喝酒唱歌而已。”

“好。”自家父母也催着他去多交朋友，淩飛雙便同意了。

孔艾得到了肯定的答複，膽子大了幾分，湊上前又問了一句。

“淩哥，……你有喜歡的人嗎？”

她只是想确認一下，希望自己的努力不要白費。

淩飛雙的長睫輕顫兩下。

“……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