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我從不願做阿恒的累贅

晚飯過後,阿恒迅速沐浴了一番,也把胡渣刮得幹幹淨淨。

他穿了一套灰色的登山服,攜着我上車,我都快忘了上次坐他的車是什麽時候。

汽車開得不快,慢悠悠的,他偶爾側目看我,我只看窗外的路景,不同他有視線接觸,窗外倒退的景色花得模糊,暗淡的天在變黑,路途從公路到山路,開了一個多鐘頭。

晴朗無風,我們立在一個視線廣闊的山頭上看遠方,我疑惑,“看山?”

阿恒笑着搖頭,他折回車上取來帳篷娴熟地搭,邊搭邊與我說,要等上一等,我們先在帳篷裏休息休息。

我和阿恒背對着背睡覺,他翻身翻得頻繁,慢慢把手放到我小腹這邊來,我往前移到了底,疏遠他。

阿恒就此停手,他提了提厚實的毛毯蓋住我的肩膀,靠過來離得我近一些,無奈地低嘆,“睡吧,到時候我叫你。”

大概淩晨的時候,阿恒搖醒了我,我搓着眼睛沒來得及醒神,他就拉起我朝帳篷外奔跑,草地上飄來我們踏足的簌簌聲,輕微的腳步聲與大自然的聲音重合,昆蟲唱夜曲,山中溪水流。

阿恒滿臉悅色,眼裏隐隐透着興奮,他指着對面的浩瀚夜空,聲音輕快道:“你快看,今晚的流星是不是很漂亮?”

峽谷周圍的山峰連綿不絕,下面漆黑如深淵,上面璀璨如煙花,一顆顆閃亮的隕石雖耀眼,卻沒有煙花那麽繁華,但它們在夜幕星河上足夠炫目了。

流星雨劃過的每一條銀線都印在了時間裏,它随着時間消逝,在某一秒定格時,已于腦海中存下永恒。

萬物恬靜,真是美好呢。

我無心欣賞流星雨,冷淡地附和了一句,是挺美的。

阿恒的臉上劃過一絲失落,再然後,他看我的目光比任何時候都要深邃多情,那雙眉眼溫柔的不似他,我的下颌被一雙溫度較涼的手捧起,他的鼻梁離我越來越近,眼前那張放大的臉孔清疏細膩,我失了神,失在了他柔和的雙眸裏。

嘴上的濕潤感不溫不熱,他的頭漸漸斜起,小心翼翼的,極慢極慢地吻人,冷戰的個把月來,我們第一次親密了,我握拳抵着他的肩膀,一推,二偏頭,利索轉移了視線就斷開了這個吻。

我回頭望了幾眼珍貴的流星雨,踱步回了帳篷,“你慢慢看,看完了明天我就走了。”

我把阿恒一個人晾在山頭上看流星雨,稍微掀開窗布看,他筆直地站立在那頭,站得特別特別直,身上也沒有了那股痞子氣。

男人的影子被星月光芒照射在生了雜草的石頭上,晃眼一瞧,石頭上的黑影如同石紋,深深地長于石中,他始終紋絲不動,清清冷冷地凝望流星雨。

我感應到他快要回頭,立即躲進了帳篷裏小睡。

後半夜阿恒沒有進帳篷睡覺,而我坐在帳篷裏的布窗前看了他一個小時,看着看着眼睛就花了,我還以為山頭上立的是一個石頭人。

那天早上離去,太陽很大。阿恒始終背對着我,除了最開始的交流,他留給我的是一抹正氣的站姿,我坐在出租車上全神貫注地看他,男人偉岸的背影漸行漸遠,該是我漸行漸遠,我卻覺得是他漸行漸遠,可是他明明沒有動。

我收回了目光,緩慢地把頭磕在前座上歇息。

有時候我的心腸特別硬,該硬的時候我不會退讓,他和尤安歌不清不楚,我不想夾雜在他們中間做犧牲品,我的陪伴終止了,該輕松還是該難過?

我和阿恒分離的事沒人知道,我也不想所有的朋友都來寬慰我什麽,有時候寬慰恰恰是一把提醒的刀子,在心口上不經意的橫割。

“叮咚”

點開短信,賬戶上多了一筆錢,我看了短信一分鐘,然後憤怒地砸了手機,低低哽咽。

前座的中年司機被我吓到了,他透過後視鏡看我,故作深長地說,丫頭,得之你幸,失之你命。

我嗆他,徐志摩的詩看多了?

這個節骨眼上用徐志摩此人的詩來寬慰我,我只覺得嘲諷。

中年司機唠叨我一頓,又抑揚頓挫地念徐志摩的詩,我聽得反感,幹脆換車走人。

我拖着行李入住一家普通的賓館,洗冷水臉的時候,向島打來一通電話,“哎!要不要去吃火鍋?”

“不去,我要給阿恒做飯。”

“那我來一起吃啊,等我哦。”

“不行!”

“為什麽?又這麽摳?”

“我...我的飯只有阿恒可以吃。”

“切,你的鼻音怎麽那麽重?哭了?”神經大條的向島這次居然細心了。

我故意擤擤鼻子,咳嗽道:“哭?我怎麽可能哭?感冒了啊,不說了,午睡過後,我要起來做飯。”

沒等向島回應,我就挂了電話,他再打來時,我也沒管。

在賓館住了兩三天,我開始着手租房子,等穩定下來,我會把賬戶裏的錢還給阿恒。某天,我跟着房東看租房,收到了及時雨的一條短信,他說,阿恒現在很危險,請我立馬去一處舊樓會合。

危險?什麽危險?

我急急發了短信過去,及時雨一條也沒回複,這愈發加深了我的不安,如果又是匿名短信,我一定不去,舊樓荒涼,只能使我聯想到綁票。

但發短信的人是阿恒的親信,我該忽視麽?

我心神不寧地草率看房,禮貌地笑着同房東說,很抱歉,我現在有急事,改天再看可以嗎?

房東是個慈祥的老太太,她揮揮手說沒事。

我就沖出租房的門,大步大步地跳下樓梯,我打車來到舊樓,這處與想象中的一樣蕭條,渺無人煙,舊樓裏的居民早已搬空,這好像是要被拆遷的房子。

樓裏的槍擊聲斷斷續續,我心慌意亂地追着聲音上去,這裏的商品房是雙面的,中間有一條灰暗的道,兩邊的住房遮住了光亮。

我在通道裏沒頭腦地瞎找,我不敢發出聲音喊阿恒,心髒已被提到了最高點,阿恒絕不會讓我來這種危險的地方,及時雨的短信很可能是悄悄發的,在這種情況下,我只能料想到阿恒是不是受了什麽重傷。

在牆面斑駁的拐角處,我和兩個黑影迎面險些撞到,蒼天保佑,他們是我最想看見的面孔,阿恒和向島都舉着槍差點嘣了我,要不是阿恒推了一把向島的手,我可能就被誤傷了。

向島懊悔地甩了自己一巴掌。

他們都沒來得及說話就拉着我一起跑,我被二人護在中間,阿恒一邊保持着高度警惕,一邊嚴肅地兇人,“誰讓你來的?!不是走了嗎?又跑來找我做什麽?你犯賤?不是不原諒出軌的人麽?”

“老大!”向島不滿地瞟了一眼阿恒,他抓緊我的左手,言語正經道:“苜蓿,一定要躲在我們後面,現在不是開玩笑的時候...。”

我沒怎麽聽向島說話,心思全在一個注意點上。

阿恒是在變相承認他和尤安歌有過一腿麽??

我緊咬着嘴,環視四面的情況,冷冰冰地瞥着阿恒,“為你來?你想多了!我是擔心向島,宋江發短信跟我說,向島有危險!”

向島牽得我的手越來越緊,我掙脫不了手上的束縛,又刻意補償道:“我這人重友輕色。”

阿恒板起一張撲克臉,再次拉着我跑,他拉我的時候不悅地将向島隔開了。

向島聳聳肩斷後,我們躲閃逃亡。

我一拍自己的腦門,不打算在緊急關頭置氣,我緩聲問阿恒,“宋江和豹子頭他們呢?你們現在是和誰...?”

“華興。”阿恒的眸裏透着些許寒意,他的嘴唇抿得格外緊平,他回頭的時候,我也在回頭,隐約看見後面有一大群人追來,伴随着混亂的槍.響!

“華...華興?”我确認自己沒聽錯,阿恒也重嗯了一聲,他跑得氣不喘臉不紅,看我的目光總帶着緊張的擔憂。

他七拐八彎地找地方庇護,在一個朦胧暗亮的樓道裏,他緊握我的肩膀,長話短說,“從現在起,除了向島,你看到任何一個華興的人都要逃!包括大铎和黎珍慧,別問我為什麽,照着我說得做,我以後跟你解釋,現在你馬上下樓逃走!不用擔心什麽,外面會有人保護你,他們的目标是我。”

我攥住阿恒的衣服,不肯走。

阿恒的呼吸愈發濃重,他移動着腳步,不安地張望樓道上下,說話的語氣刻不容緩,“你跟着我是累贅知不知道?!從這裏下去,快!!”

累贅二字當頭棒喝了我,我從不願做阿恒的累贅。

我轉身走前,阿恒既重又深地吻了吻我,唇離,唇涼,雖然只有幾秒的時間,他所傳達的情感我盡數已收。

我扶着沾滿灰的樓梯跑下去,跑了大概有三四層的樣子,掉漆的欄杆邊忽然發出嘭的一聲,我下意識地擡眸,眼前一閃而過的是一件黑色夾克,那個牌子是阿恒慣常穿的,我慌慌張張地跌下樓,中途又是聽見一聲巨響!那是人摔到地上的聲音!

我連滾帶爬地滾到了底樓,身上摔來的疼痛在我眼睛擡起來的那一刻都沒了知覺。

我遲緩地起來,一瘸一拐的,走到了離他最近的地方。

男人滿面血跡地平躺在地上,他鼻腔裏和嘴裏嗆着鮮豔的血液,那雙熟悉的黑眸正一瞬不瞬地盯着我,他似乎動不了,只能看我。

我整個人怔得心碎,大腦裏溢滿了不可置信,前幾分鐘生龍活虎牽着我逃竄的人,前一刻深情吻我的人,現在奄奄一息地橫躺在眼前。

我搖搖欲墜,站不穩後,徹底軟綿綿地跪在了阿恒身側,他的手艱難地微動,慢慢擡了起來,這好像花光了他生命裏将要枯竭的所有力氣,他溫柔地撫着我的臉頰,張着滲血的嘴說:“日記...在...衣櫥的格子裏...交給...楊兆祥。”

他繼續困難地念了一串警員編號,又道,楊兆祥,聯絡人。

阿恒說得斷斷續續,他似乎怕我聽不懂,還想重複地說,我牙齒打顫地告訴他,我聽懂了,我都聽懂了!這一刻,我終于...明白了阿恒。

可這種明白疼得我撕心裂肺,好似有無數顆刺冷的螺釘在我骨肉裏拼命地、嚣張地旋轉,再深深地使勁嵌入,讓我毫無反抗之力!我幾乎虛脫了,也只能提着氣兒,顫巍巍地擦着他臉上的血跡,我無措到了極點,顫聲道:“你不是說要給我一場婚禮嗎?我們回去結婚好不好?我們...我們去領不貴的,九塊錢的結婚證,好不好?”

他微微點頭,認認真真地點到了底,他雙眼裏的血絲交錯蔓延,宛如牆上紮根的爬山虎,一直一直地向上爬,顏色卻如楓葉,使他的眼眸看起來通紅無比。

那年四月的春日,阿桑忌辰的前一天,阿恒留給我的最後一句話是,信我....

即使沒有這話,我也将花一輩子的時間來悔恨,我當初若是給予他足夠的信任,也不會讓他抱憾而終。

他的遺言如同一把陳舊的挂鎖,将我的心房牢牢鎖了一生。

那兩個字在意義上卻不是阿恒最後的遺言,他最後的話卡在喉嚨裏沒有說出來,他死死地盯着樓道間,似乎還想說什麽,但他流失的生命支撐不了了,只能不甘心地閉上了眼睛,眼皮子掩住了他眸裏的猩紅,而我無聲無息地躺在他身旁,淚流成河。

如果能一起死,也是圓滿的歸宿了,我等待着樓上的惡徒下來,我把腦袋親昵枕在他的手臂上,不停地在他耳邊呢喃,時間到,時間到,時間到......

但阿恒未曾像平常那樣帶着期盼睜眼,哪怕一下。

我順其自然地求死,老天不讓,我只記得,當時四面八方湧來一批身穿防彈衣的警察,他們互相配合着上樓抓人,阿恒的屍體被警察帶走了,我也被警察帶走了......

在警局裏,我要求見楊兆祥,然後把阿恒藏日記的地方轉告了他,我不知道那本卧底日記裏寫了些什麽,楊兆祥後來幫我換了一個新身份,要安排我去新加坡過新的生活。

離去前,我要求參加阿恒的祭奠儀式。

在警察局呆的這些天,我還見到了一些官職比較大的警員,他們好像是三級警監,這些文質彬彬的警監問了問我有關于阿恒、大铎和華興幫裏的事,我毫無保留地回答着所有的問題,但我的視線只在他們穿的衣服上。

警監們的衣服是一件件整潔精神的白襯衫,兩邊肩膀上帶一點黑。

我盯了那些警監的衣服許久許久,審問結束後,我問楊兆祥要了一件高級警服,他沒有問為什麽,盡他所能的幫我搞來了一件。

舉行儀式的時候,我在烈士陵園裏把白襯衫警服燒給了阿恒,不,我應該喚他周文山。

我記得,他曾經說過,他喜歡穿白襯衫,帶一點黑。

嘿嘿,我的記性還不錯。

大約尋常警察穿制服光明正大的上街,對他來說是件如夢般奢侈的事情吧。

在這個時刻,我于他,除了心疼就是心疼。

有關于阿恒的一切,我都忘不了,任何的細枝末節都可以在我腦海裏回放無數次,不知這是一種折磨,還是一種享受,我也只能靠着回憶茍延殘喘了此生。

我對不起他,于是自我忏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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