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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你很害怕一樣東西,”舒川組織着自己的言辭,聲音很慢,“但那件東西對于你而言非常重要,現在有人過來,想把它搶走,你會給他嗎?”
江楓不答反問:“為什麽要給?”
他的反問過于直接,竟是連思考都沒思考,但是也問到了點子上。
舒川在心中同樣問了一遍自己這個問題。
是啊,為什麽要給?
從接到威脅短信決定來這裏的那一刻起,到現在,他都沒有真正的做過什麽決定。
他還沒有想好到底該怎麽辦。
但是......
“它對于你而言是一個沉重的負擔。”舒川低下了頭,看着地面,因為不斷有自行車路過他的身邊,他一直往後退,直到退到了牆邊上,與江楓站在了同一條水平線上,他在心中嘆了一口氣,“這是一次很好的,能夠擺脫它的機會,如果沒了它,以後的生活或許會輕松一點。”
江楓的視線像是具有穿透力的光似的在他的臉上逡巡而過,似乎也能夠直接看入他的心底。
舒川是個自我隐私意識很強的人,別人稍微有侵犯,或者冒犯的舉動,哪怕再細微,他都能察覺得到。
比如說這種一直緊盯着自己看的行為。
但是很意外的,向來抗拒這種行為接觸的舒川,在這一次卻沒有生出任何的抵觸情緒。
他很平靜的接受了江楓的注視。
似乎有些東西,心照不宣,兩人彼此都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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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你是在問我的話,”江楓彎起唇角笑了一下,姿态閑适,他的目光飄向遠方,“我不會給。”
說完,還不等舒川那句脫口馬上就要問出來的為什麽,江楓就繼續開口道:“那東西既然對于我而言很重要,那麽無論我害不害怕它,在它對于我而言變得毫無價值之前,它都得必須也只能是我的。害怕這種情緒是可以緩解的,總有一天你可以去面對它,如果你覺得把它給了別人就不會再害怕的話,那就證明你沒有能力去面對它,你也沒有能力守住它,這是逃避行為,解決不了任何的問題。”
舒川的心頭微微一震,這番話像是一只手,輕輕的拂去了他心頭籠罩着的那層陰雲。
又像是心底最深處被他掩藏起來的想法被人當面揭穿。
如果可以逃避的話......如果逃避就可以解決問題的話,那舒川是寧願選擇它的。
舒川又低下了頭,良久,才微不可聞的開口問道:“那萬一......你永遠都邁不過去那個坎呢?”
“我曾經也有過你這種想法。”江楓的臉上依舊帶着微微的笑,語氣是從容不迫的,“那你願意一直待在坑底嗎?”
舒川看着他,沒說話。
江楓來到了他的身後,擡起手,輕輕的遮住了他的眼睛,然後問他:“你看得見嗎?”
江楓的手心帶着溫熱的體溫,那溫度一路從眼周蔓延下去,滲進四肢百骸,在體內不斷游走,舒适又熨帖。
舒川的眼前是黑的,一絲光都沒有,他眨了眨眼睛:“......看不見。”
“如果你往前邁開一步,就會有一絲光。”江楓慢慢的張開指縫,讓光線透進來,“再邁一大步,就會有一片光。”
“再跳一步,躍出坑底......”江楓移開了手,順勢放在了他的肩膀上,“全世界的光全都是你的。”
“如果......”
江楓知道他想說什麽,微笑着截斷了他的話:“也有就是不肯邁出這一步,死活只願意待在坑底的人,那他一輩子只能是瞎子。”
舒川的長睫顫了顫,随着江楓這句話,他眼前出現的卻不是一片黑暗,第一個想到的是在方才短暫的黑暗中,暖暖的溫度。
心底生出一個奇怪的想法,如果做一個瞎子,一直能有那溫度陪着他,似乎也是一件不錯的事情。
但這種想法也只出現了極其短暫的一瞬,就消失了。
舒川保持着沉默,僵立在原地,像是一只緊閉的蚌殼。
用石頭是敲不開它的,只能用溫暖的陽光才能誘使它主動打開蚌殼。
但是此時這個蚌殼一心只想逃避,它既不願意被石頭敲打,也不願意接受陽光的照拂,它只想找一個安靜又有安全感的角落,就這麽縮一輩子。
舒川差點就直接把自己的想法寫在臉上了。
江楓說了那麽多,舒川的态度是道理他都懂,但就是不想做,甚至還有點想......半途逃跑。
他就是不想做選擇。
江楓的手機震動了一下,申天給他發來了消息,說人差不多都到了,他看了一眼屏幕,轉身走遠了幾步,打了電話過去,說請他們先吃早餐,等會兒需要幫忙再叫他們,如果沒事等會兒他就過去和他們敘敘舊。
申天說了聲好,就把電話挂了。
江楓轉身的時候,就看見站在不遠處的舒川往自己的這個方向看,可是等他看過去的時候,舒川又立刻移開了視線,裝作好像什麽都沒發生一樣。
江楓:“.......”
偷看他,還不想讓他知道?
舒川緊貼着牆壁站着,低頭看着青石地面,像是在罰站似的,背挺得很直。
江楓想了想,走了過去,來到了他的近前,默念了幾句我和舒川是好兄弟,念完魔咒後,他毫無心理障礙的張開雙臂,神态自然:“要不要抱一下?”
舒川愣了一下,茫然的看過來,嘴唇微微張開,清隽的臉就像是清晨猶沾露水的栀子花一樣,秀麗到晃人眼睛。
江楓在心底暗自吸了一口氣,勉強摁住心底舒川的手不僅好看,臉好像更漂亮的想法,有點狼狽的移開視線:“剛才在車上的時候,不是鬧着要抱我嗎?”
......不,誰鬧着要他抱了?那是......那是權宜之計,他是為了不讓人偷他的錢。
舒川當即就要解釋,但看着江楓張開手的動作,以及那看上去就很寬厚溫暖的胸口,他要說出口的話奇跡般的又被咽了回去。
然後混亂的想,其實抱一抱也沒什麽,又不損失什麽,既然江楓這麽想抱他,還編排了這麽一個借口,大家都是兄弟,不抱一下好像不太好。
舒川于是上前一步,在還沒理清自己到底在想什麽之前,身體卻誠實的做出了最真實的選擇,他抱住了江楓。
江楓輕輕拍了一下他的背,手往下一滑,摸索着找到了他的手後,碰了一下。
舒川的身體一顫。
江楓低下頭,在他的耳邊低語:“乖一點的小朋友才會有糖吃。”
舒川此刻腦子像是被灌了漿糊一樣,混混沌沌的想着他這句話是什麽意思,但下一瞬,他就察覺到自己的手心裏被塞進了一顆圓圓的東西,他低頭一看,發現那是一顆奶糖。
心底某根弦霎時被輕輕的撥動了一下,明明還沒吃到糖,舒川的心口卻甜了一下,像是被人灌了一勺蜜一樣。
江楓繼續低語:“不準做瞎子。”
從路口出來後,往右走,菜市場的正對門的那條巷子進去,不到一百米,目光所及最破的那間平房就是舒啓的家。
舒川甚至都記不清自己上一次來是多少年前,秦子衿是個畫家,她家教好,為人清高又自傲,說話向來硬氣,和舒哲結婚後與舒啓來往過幾次就知道這人到底是什麽德行,于是直接和他們家斷了往來,也明令禁止舒川與這家人接觸。
這地址還是舒川回複舒啓說到他家來說,他才發給他的。
他知道舒川讀高二,也知道今天星期一,學生們都得去上學,但舒川回複他的時候,他卻絕口不提這回事,仿佛舒川身為他的後輩,來拜訪他就是天經地義的事。
舒川握着手心裏的糖,剛走進巷子裏,便有婦人起身往路上潑洗衣服的水,潑完後還吐了口痰,手心在褲腿上抹了兩下,用粗劣的方言與旁邊坐着摳腳的漢子大聲嚷嚷着什麽。
漢子也用粗鄙的言語回複着她,兩人嘻嘻哈哈的。
舒川數着門牌號,終于找到了200號,舒啓家的大門是敞開着的,鐵門上面布滿了紅色的鐵鏽,正中間貼了一個老舊的福字,已經只剩下一半了,順着鐵門往裏面走進去,是一個天井,舒啓正坐在天井裏跟人打麻将,嘴裏含着根煙。
舒川辨認了好一會兒才認出眼前的這個人。
舒家三兄弟長得都不錯,而且子肖其父,都是一個模子裏刻出來的,老三是彙集了舒父舒母身上所有的優點,在三兄弟中長得是最俏的那個。
雖然已經生了女兒,有了老婆,可是每次出門,依舊能夠吸引不少人的視線。
算起來舒啓今年不過也才三十二而已,但是現下看上去像是過了四十一樣,臉上是很深的皺紋,縱橫交錯,像是老去的樹皮一樣,眼睛渾濁不堪,就連頭發都禿了不少。
舒川站在他身後不遠處,沒有出聲。
江楓順着他的視線看過去,也看見了舒啓,眉頭不禁一挑:“他就是?”
正在打麻将的四人被聲音吸引住,望了過來,有人摸了張牌,頭也不擡:“哎喲,這就是你侄子吧?長得挺俊的啊。”
舒啓似乎已經等了很長時間了,他搓了搓手,将眼前的麻将一推,然後從身後的看客裏面拉了一個人過來:“來來來,幫我打一下。”
待那人坐下後,舒啓這才看向舒川,眉開眼笑的:“小川是吧?來,進來坐,好久沒見,是長高了不少。”
舒啓說着将他往屋子裏迎,那屋子多年不見天日,陰沉得看不見一絲光,像是一個日光底下的盤絲洞,黑黢黢的。
舒川跟着他往屋子裏走,江楓也緊随其後。
屋子裏有兩個房間,均是緊閉着,舒啓的老婆蔡芬也在,一看見舒川,忙站起來,臉上堆出了滿滿的笑:“哎呀,貴客貴客。小川來了,快來坐。”
屋子裏有股久不經陽光的黴味。
舒川推拒了她的好意,當舒啓倒了兩杯茶過來,想給他和江楓的時候,也一并拒絕了。
舒啓的面色一沉,但想到能在舒川身上撈到多少錢後,又強迫自己對他假笑起來:“小川,是不是茶不合口味?你想喝什麽叔叔去買,咱們這麽多年都沒見了,今天就在我這兒好好吃頓飯呗,讓你三嬸下廚,做幾個好菜。”
“不必。”舒川站得筆直,不讓自己接觸到這個地方的任何一樣東西,他的面色很冷淡,在握緊了手裏的糖後,他直接開門見山道,“我今天來,就是來說事兒的。”
明天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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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