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第 36 章

林霧再也沒有見過那個女人,她跟林宜講過,讓她查一查,但也知道僅僅一面之緣,林宜也查不到什麽。

“看着有些眼熟。”林霧說:“最近也不知怎麽,總覺得有些地方,有些人似乎在哪裏見過,又說不上來。”

林宜:“小姐可能只是年紀大了。”

林霧沉默。

好在林宜走得快,臨走前加強了陪護的安保,防止有什麽人真來找林輝的麻煩。

雖然一個躺了多年的,在ICU用管子維持生命的植物人,也不會有什麽麻煩。

這一忙又是兩周差不多的時間,學校那邊來了電話。

林霧這次回來是要做準備,作為科考顧問參與國家考古隊在豫城近期發現的齊王墓科考項目,之前只是學校在和考古隊溝通時間,她因為林輝的事暫時缺席,現在時間已經定下,就在下周顧問團便要正式出發。

林霧打電話給蘇小婉,忙碌的蘇小婉過後才給她回:“去吧,你的事要緊。”

“我爸這邊——”

“都雇了那麽多人了,沒什麽辦不了的,我安排小宜看着,你忙去吧。”

該是這樣了。

林霧挂掉電話,收拾了幾樣東西,去ICU門口看林輝。

插滿管子的父親在門口只能看見半邊身子,一動不動,想來他腦死亡這些年,如果有靈魂的話,怕是早已經缥缈到沒了蹤影,留下來的不過是一具軀殼。

那個曾經用寬大的手掌摸她的頭,告訴她可以驕傲,但要有德,可以自由,但不要傷害別人,要有底線,肯負責,也要有膽量,有沖勁,在這些底線之上,他的女兒想玩什麽就玩什麽,他永遠是她最堅強的後盾的人,生命正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悄然流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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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霧不知道再見時,父親的皮膚是否還會擁有溫度。

她在翌日離開醫院,因在醫院呆了很久,于是驅車到京郊一處溫泉聖地呆了兩天,肖恩聽說之後埋怨她不喊她,第二天便趕去陪她一起泡溫泉,第三天又拉着她去附近的廟裏拜佛。

“拜一拜吧,圖個安心。”肖恩說。

林輝的事她們圈子裏的家長很快就都知道了,林霧什麽都沒說,但也知道肖恩是故意來陪她的。

于是便不太會駁她的提議。

兩個人在秋天即将到來的日子爬了山,去廟裏上了香,林霧在雙手合十的時候,手機開始震動。是一個陌生號碼。

她又擡眼看了看廟裏的佛祖,法相莊嚴。

***

林輝去世了。

學校得知之後問她是否需要退出,林霧說不用,但需要幾天辦辦喪事,于是學校的顧問團先出發,林霧晚幾天直接去豫城。

喪事按部就班辦得簡樸莊重,出殡的時候,林霧披麻戴孝捧着父親的骨灰站在長長的隊伍最前面。

“這就是林氏的獨女,果然是個大美人。”

“倒不像她爸老好人,也不像她媽精明強幹,挺出格的,喜歡女人,還包養女明星。”

“喜歡女人叫什麽出格,不給她媽惹麻煩就挺好了,你看x家和x家那些孩子,父母成天跟在後面擦屁股。”

“哎呀我看了,孩子只要不碰毒和賭,不亂創業,其他的也無所謂。”

“看着也不怎麽傷心,臉上都沒有表情。”

“林輝都躺多久了,能披麻戴孝就不錯了。”

“蘇小婉不再找了麽?我有朋友有點想法。”

“傍蘇小婉不如傍林霧,蘇小婉根本不想找對象,林霧對象都不斷的,還挺有機會。”

“這個行,我也有朋友家是女兒。”

……

林輝葬在早就選好的一塊墓地,依山傍水,比二環的房價還貴。

儀式結束了,蘇小婉送走了最後一批客人,回來看見她自己在那坐着,便坐到她旁邊,遞給她一瓶礦泉水。

“熱麽?”

林霧搖頭,接過水看看蘇小婉,站起來走到她背後:“辛苦了,我給你揉揉肩。”

蘇小婉:“就會在你爸面前表現。”

林霧笑着,仔細地捏蘇小婉因為勞累顯得有些僵硬的肩頸。

“太累了,就不幹了吧。”她提議。

“不幹給別人我又不放心。”

“你就是太有責任心。”

“倒是想給你,你又不要。什麽時候你要,我再退休。”

“我管公司又不專業,你就不怕我給你幹黃了。”

“幹黃也是給你爸幹黃,和我沒什麽關系,我把自己的幾個小産業管好就行了。”

林霧啧啧:“果然是商人。”

某些曠日持久到已經有些淡然的傷痛就在母女倆說話間消散了許多。

蘇小婉勸慰:“這事吧,其實和結婚一樣。”

“前期和後期不太好熬,當天一忙活也就過去了。”

“你們那時候結婚也那樣?”

“我不太管,你爸負責,我只是緊張,不知道嫁了個什麽人,不知道婚後會不會過不好。”

林霧笑:“正好現在當着人的面,說說這半輩子和我爸過得怎麽樣?”

蘇小婉看着不遠處的墓碑出神,不說話了。

林霧懂事地閉嘴。

每段感情到最後如何注腳,只有當事人有權利。何況婚姻關系,又比單純的感情複雜太多,不是她作為子女能幫助評價的。

總之像蘇小婉說的,一切已經塵埃落定,就這樣吧。

***

下山之後,蘇小婉的車先回集團,林霧不急着走,在樹蔭下靠着車門抽根煙,腦子裏漲漲的又有些空虛,想想摸出手機,給“賣身的女人”發消息。

消息打打删删,不知道發什麽好。

叫人來麽?來了也只會想到當年,林輝躺在ICU裏,程若晚頭也不回離開林家的那副決絕的樣子,還有林霧在雨裏跑去追她,求她別走,起碼別在現在走的樣子,求她給她個解釋,或者只是給她一點時間。

程若晚什麽都沒給。

一片雲彩飄過來,似乎也馬上要下雨了。林霧把煙蒂扔進垃圾桶的煙灰缸,拉開車門要上車,眼角掃到一個人影。

她仔細看過去,只看到一個女人的背影。

林霧眯起眼睛,關上了車門。

那女人一路走上山,似乎并不熟悉路,轉了幾處,終于站在林輝的墓碑前。

林霧在遠處看了會兒。

那女人從包裏拿出一把美工刀,蹲下去不知在做什麽。

林霧快步走過去,一邊走一邊還想,是不是應該叫林宜來,她拿着刀,看上去精神也有點不正常。但又顧不上那些,女人也許很快就走了。

走進了才發現,那女人是在拿小刀,一下一下用力地劃墓碑上林輝的照片,發出鐵片與大理石摩擦的刺耳的聲音。

“幹什麽呢!!”林霧一聲大吼。

女人吓了一跳,刀滑下來,砸在石頭上。

林霧趕緊上前,想要擒拿住女人的胳膊,女人反應也快,馬上撿起美工刀對着林霧:“你別過來!”

林霧站住。

女人雖然拿着刀,但眼神閃爍,很明顯是不敢傷人的。

林霧還敏銳地發現她哭過,臉上留有暈開粉底液的淚痕。

“為什麽要劃照片?”林霧問。

“和你有什麽關系。”女人說話也帶着哭腔,舉着刀的手在抖。

“我是他女兒。”

女人先是瞪大眼睛,接着笑了一下:“也是,早就聽說他有個女兒。你多大?”

林霧:“28。”

女人的臉上露出悲傷和嘲諷交織的表情:“和我一樣大。”

林霧看看墓碑,再看看還在流淚的女人,舉起兩只手道:

“你破壞我父親的墓碑,告你去警察局一個拘留肯定跑不了,賠錢你估計也賠不起。我只是想知道原因,你恨他?他已經是多年的植物人,而且人現在也已經死了。”

女人呵一聲:“他死得太晚了。”

女人把刀收起來,翻翻包,拿出一個信封,扔給林霧。

“想告就告,錢我只有這些,再要多我也沒有。”

林霧:“你不打算說說理由麽?哪怕是去警察局說說理由?如果我父親做了什麽對不起你的事,你可以告,我們家陪你打官司。”

“呵呵,說有什麽用。”

女人不哭了,蹭花了臉上的妝:“要打電話給警察趕緊,不打我就走了。”

按理說,必須馬上報警的,這個女人不止一次想要找林輝,又跑來他的墓碑上亂刻,沒有一個子女會任憑自家父母的墓碑被人破壞成這樣,林霧又不是聖人。

但比起氣憤,她忽然被這個女人的表情吸引,她覺得她應該不是個神經病,所以比起把她抓緊去拘留和賠錢,她更想知道原因。

林霧拿出手機:“我可以不報警,但你要給我你的電話,并且告訴我你的名字。”

女人十分警惕:“我建議你還是報警吧。”

“我報了警,這些信息我也會得到,但我也可以選擇不報警,看你。”

女人猶豫片刻,告訴了林霧她的手機號和姓名。

“你知道也沒什麽用。”女人最後的笑容滿是嘲諷,背着包下了山。

林霧看着被劃得有些狼藉的墓碑,給林宜打電話。

她暫時沒空去關心這件按道理說已經随着林輝的去世掀不起風浪的事情,交代林宜處理之後,回去處理了林輝的各類財産公證,抽空整理行李,幾天後算是把林輝的後事徹底處理完定,便奔赴豫城。

而那個“賣身的女人”,自從她離開雲城就沒有聯系過她,真就純純的交易關系,當自己是老板的好員工,金主不喊,就當自己是個死人。

臨走前一天,林霧晚上被人喊出去吃飯,吃過飯又去“六爻”,考慮到她家人剛去世,也沒怎麽鬧,只是喝酒聊天吃東西,席間肖恩遞給她一個小東西:

“你上次拜完菩薩就出事,我覺得那廟蠻靈的,菩薩自知管不了,冥冥之中有點定數,所以給你求了個平安符。”

林霧道了謝。

“那廟,求姻緣也蠻靈的,你要不要試試?”

“不用了。”林霧把平安符放進口袋裏:“離開那麽久都沒人惦記,我就這樣了,不需要那種虛無缥缈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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