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趕走

趕走

海風鹹濕，包裹着顆粒感吹在臉上，帶來舒爽又黏膩的觸感。

胸腔裏躍動的心髒，似乎被一個小爪子伸出來輕輕撓了一下。

榮念慈迅速移開視線，盯着面前的地板縫發呆。

蘇葉兀自說着話，“她也不怎麽富有。我們在一起，好一點。”

榮念慈扯開一個微笑，強顏道：“她哪裏不富有，她是南城最有錢的人，大把的人等着去愛她，她天天活在榮耀與閃光燈裏，權勢滔天，氣焰嚣張，你完全不必為她操心。”

蘇葉沒說對，也沒否認，過了一會兒才點點頭，“那我多愛我自己。”

榮念慈說，“這才對。”

過了好一會兒，榮念慈把胸腔裏複雜難言的滋味給壓下去。

她招招手，讓旁邊的服務機器人把剩下的飯菜全部打包。

男人不知何時轉過身來，往這邊看了一眼，皺了皺眉走過來。

“今教授，您這是要打包？”

榮念慈，“對啊，這飯菜多好，我們就吃了一點，別浪費啊。”

男人仍舊皺着眉，“酒店裏有新鮮的飯菜。”

榮念慈煞有其事地指向其中一盤，“你猜，這是什麽。”

男人說，“海鮮荟。”

榮念慈一拍手，“對喽。海鮮多稀罕。”

男人實在不理解，“南城臨海，最不缺的就是海鮮。”

榮念慈表示不同意，“海鮮是臨海才便宜，你們大老遠從幾百公裏外弄來的海鮮，多金貴啊。”

“這怎麽從幾百公裏……”

男人沒說完，就見榮念慈眼睛微眯，投來一個審視的目光。

“這麽說，這些海鮮都是從含量超标的海裏撈出來的？”榮念慈指了指臨海，“這就不用隐瞞了吧。”

男人的嘴角抽搐幾下，咬牙說，“怎麽會，招待客人的原材料，肯定要高标準。”

“吃點爛魚臭蝦也死不了，沒準這就是附近人的高标準了呢。”榮念慈笑眯眯的。

榮念慈話裏話外都在說他們海域不幹淨，男人忍了忍，“承建海洋項目會短暫地導致臨海水質産生波動，但這都是正常範圍內，今教授肯定清楚，等沿海項目一完工，憑借大海強大的自淨能力，這點超标完全能夠消失。”

榮念慈不接招，她似笑非笑地點點頭，“看情況吧。”

男人剛要說，榮念慈打斷他，“噓，你聽。潮汐來了。”

逢月潮汐，是海水對陸地的一場漫長而盛大的親吻。

它将遠海深處的水，不遠萬裏運來，推向陸地，親吻它裸露的岩石，與細密的沙灘，留下淺灘游魚作為饋贈。

當然，最大的饋贈，就是幹淨無污染的海水。

蘇葉站起來，走向欄杆處，靜靜地望着遠處深藍偏黑的海，天氣轉陰，夕陽落日的美景沒有呈現，倒是風雨欲來的催壓感，裹挾大量水汽，從遠天交接的邊緣疾馳而來。

要下雨了。

“楊先生，我說過，我不管環境污染，”榮念慈在大量水汽的凝聚中開口，語氣正經而嚴肅，“我看的是整個城市，是這個城市裏的人。”

男人不知道想什麽，表情有點吃癟，也有些憋屈。

榮念慈說，“這個工程有多擦/邊，不用說咱們也知道，場面話就不說了，我要是為治理污染來的，就不和你說這些了。”

男人像是松了一口氣，“感謝今教授配合我們的工作。”

榮念慈笑而不語。

等潮汐蔓延而來，榮念慈讓人取了點幹淨的海水，放到檢測儀裏。

潮汐來臨前問題百出的檢測報告瞬間□□幹淨淨的報告覆蓋。

榮念慈當着男人的面将歷史痕跡删除，“這樣，夠了嗎？”

男人臉上的笑容終于多了點真心實意。

“馬上要下雨，今教授和蘇葉小姐注意安全，我也要下班了。”

榮念慈笑着颔首，“再見。”

等男人一走，榮念慈立刻丢掉人模狗樣的衣冠，懶散地往後一靠，将低跟皮鞋蹬掉，盤腿翹高。

“真累啊，一天天的。”

蘇葉聽見她的哀嚎，走過去給她蓋了個小薄被。

榮念慈看她，“來，陪姐坐坐。”

蘇葉沒理她流裏流氣的話，轉身小跑回欄杆處，繼續看海。

潮汐的蔓延是浩大的白噪音，榮念慈的視線裏倒映着蘇葉熟悉的背影，眉眼、鼻尖、耳畔，都似有輕柔的手緩緩按摩。

榮念慈沉沉睡了過去。

一滴雨點落在臉上，榮念慈醒了過來。

睜開眼，外面已經陷入黑夜，旁邊有投射的小夜燈，給昏暗的看景臺打上一圈朦胧的光影。

榮念慈遲疑了很久才起身。

不知不覺，竟然睡了這麽久。

“都一個小時過去了。”榮念慈說。

蘇葉頭頂撐着一把能量傘坐在榮念慈身邊，遞過一張紙巾，指了指榮念慈的鼻子，“有水。”

榮念慈不甚在意地擡手擦去，“用什麽紙巾，嬌氣。”

蘇葉的手停在空中，頓了一下，唇角翹了翹。

“看過瘾沒？”榮念慈邊走邊說。

蘇葉撐傘坐在原地，心情很好，語氣也雀躍，“過瘾。”

這裏的潮汐會帶來兩三米的浪，一會兒功夫，水位漲了兩米，淺灘都被沒過，再遠一點，就深不見底。

對于從來沒去過海邊的人來說，看一次漲潮，能新奇好久。

榮念慈插兜，迎着風醒了會兒神，“過瘾就行，太涼了，咱們回酒店。”

兩人打了輛出租車離開，夜深了，車上都是無人駕駛的出租車。

上車後，蘇葉開始翻找自己的小包裹。

“你們走哪裏都帶着你的小包？”榮念慈還沒全醒，打着哈欠，順口一問。

這話一出，榮念慈和蘇葉都停下動作。

蘇葉沒想到別的地方，單純詢問道：“你，怎麽知道？”

“從你出門開始啊，”榮念慈開始瞎扯，“你看我渾身上下兩手空空，一個兜都沒有，這都什麽年代了，出門在外一個智能行李箱就夠了，還帶個包，不像樣子。”

蘇葉絲毫沒發覺出來，某人一心虛就話多，倒是捕捉到了她最後一句類似批評的話。

“像樣，”蘇葉小聲反駁，“能裝好多東西。”

榮念慈順嘴就問，“那麽小，巴掌大小，還是毛茸茸的，能裝什麽，小朋友的奶嘴嗎？”

蘇葉有點不開心，別人這樣說她，她的回應都是閉嘴不理人，可面前的人帶她出來玩，還處處照顧她，她不能沒禮貌，只好繼續回答。

“剛才的，紙巾。還有，別人給的東西。”

榮念慈就笑了，“讓姐姐看看。”

說完她就去拽，蘇葉反應慢，等她擡起頭，懷裏的包已經被榮念慈拎走了。

“等下……”

榮念慈掏啊掏，“濕巾，紙巾，小本子，咋都是紙。”

蘇葉站起來去夠，聲音弱弱的，有點急：“還給我。”

榮念慈忽然摸到什麽，“咦？”

她攤開手，一個斷了的卡通發夾躺在掌心。

死去的記憶忽然開始爆錘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