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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快去快去,蔚王府又招工匠,準備造水車了!”

“這次也不知賞銀多少,說來還是人家龍子鳳孫天生富貴,幾十兩紋銀花下去,眼睛都不眨一下。”

“哈哈,你這可就沒見識了,怎麽,皇帝下地要用金鋤頭麽?”

衡州府,為湖廣行省重鎮,原為孝宗親弟朱祐枟藩地,其在金鳌山辟山移土費十年之功營建雍王府,只可惜建成後還未享受幾日,正德二年朱祐枟便大病不起,無嗣國除。

正德帝順勢便讓自家弟弟蔚王就藩衡州,又覺得蔚字意頭頗好,請欽天監算了,八字與朱厚炜也是相合,便仍封蔚王。于是,朱厚炜便這麽繼承了偌大的雍王府和相比德安不知強上幾何的衡州藩地。

藩王除了祭祀和其他一些朝廷禮儀,實在是無事可做。每日在王府,也就是靳貴孫清等人接着給他上課講書,王府的庶務幾乎自然也由審理、紀善等官員處置,朱厚炜親自處理過幾個克扣下人工錢以及安插自家親戚的小吏,見吏部指的官吏雖然平庸,但恪盡職守、品行端正,也便撒開手去了。

無奈人人都想歲月靜好,卻不見歲月最終放過了誰。

正德三年八月,朝廷遣使宣旨,主事的靳貴只匆匆看了一眼,頓覺事态緊急,當即便想飛馬尋朱厚炜,卻被一旁同樣面如菜色的孫清攔住,“怎可讓戒庵公勞動,下官去便是。”

靳貴重重嘆了一聲,“咱們殿下八九歲時就眼裏容不得沙子,也不知現下會如何應對,你奏報時可一定要注意分寸,萬不可火上澆油。”

孫清邊快馬出內城,邊差人打聽,果然朱厚炜在城西稻田。

待他飛馬趕至,只見一群滿臉塵土、布衣短打的農夫工匠圍着一個巨大的筒車,說到激動處各個指手畫腳、唾沫飛濺,其中身量最高的赫然便是衡州之主蔚王。

“從前讀元王祯所著《農書》,裏頭有一種高轉筒車,其形與這個相當,但你看這個輪,輪緣要做的兩邊高中間低,做出這樣的一個凹槽,”朱厚炜拿着張圖紙比劃,神采飛揚,“這樣就會讓摩擦加劇,力度才會變大,我們叫做加大摩擦力。但這種筒車,須得河流湍急,有些地方便不适宜建造,但若是能借助大風之力……”

“殿下!”孫清氣喘籲籲地從馬上下來,見人多眼雜,忙行了禮,又道,“借一步說話。”

朱厚炜似乎談興正濃,有些不舍地向其餘人等拱了拱手,與他站到人少處,巴圖魯為首的王府護衛圍了一圈,“何事如此慌張?”

孫清憤慨道:“先前咱們遣使入京,并未準備給劉太監的銀兩,他竟然杖責了使官,人還未回,如今他便派人來察核邊防倉儲和米稅了!”

“無論邊倉亦或稅賦,均是巡撫之事,與王府何幹?”朱厚炜蹙眉,明代親王并不繳稅,亦不幹涉地方政務,就算是來找茬,也有些師出無名了。

“這只是其一,不過是為了威懾衡州,其二……”孫清深吸一口氣,很有些憤然,“殿下可知胡節胡國信?他是我同榜進士,先前任江西道禦史,曾十三次上疏彈劾劉太監,前不久他遷至山東巡撫,因不肯交三千兩銀子為劉太監賀壽,結果竟然被……”

孫清眼眶通紅,“竟然被缇騎捕至京師,污蔑他貪贓枉法,矯诏毒殺了!”

“缇騎?”朱厚炜覺得此詞陌生。

“就是錦衣衛。”孫清深吸一口氣,“國信兄是零陵人,殿下也知劉瑾最喜連坐,零陵就在衡州左近,國信兄不少親朋如今都在衡州,眼看着錦衣衛就要到了!”

朱厚炜沉吟片刻,“本來戒庵公想來,是想讓我不要插手,但你堅持代勞,是否就是為了說方才那番話?”

“去歲戴銑案時,殿下便曾義憤填膺,想要上書,最終因藩王不插手政事的緣故而作罷,可到底還是在衡州境內派人保護被貶谪追殺的文官,”孫清長揖在地,“國信兄是在下同科,平素雖無多少來往,可其忠正純孝,同科進士均極欽服,如今他被奸宦戕害,下官實在不能袖手旁觀,只是擔心連累殿下……”

朱厚炜按了按他肩,“此處不是說話的地方,待會你要一五一十地與我細細道來,一點都不能隐瞞。”

很快朱厚炜便弄清楚,那胡節幾乎全族都已落罪,遑論跟他上任的父母妻兒,如今只有寡嫂和侄兒侄女逃出零陵,流落至衡州被孫清收留。

“你現在把他們安置在何處?”因為蔚王府占地極大,朱厚炜又是孤家寡人,府中只有內侍連宮娥都無,故而讓靳貴等屬臣攜帶家小住在王府。

“在城郊偷偷賃了一間小院。”孫清老實道。

朱厚炜嘆了聲,“你家裏也不寬裕,還有那麽多張嘴要吃飯,回頭我讓賬房給你支點銀子。此番錦衣衛派了何人來,你可知道?”

“不知。”

錦衣衛多有勳貴子弟,其中亦是派系林立,朱厚炜從前在京中多幽居于深宮之中,識得之人極是有限。想疏通關系救人,幾乎是天方夜譚。

孫清雙手攏在袖中,又是後悔給殿下添了麻煩,又是覺得出于公理人情無法袖手旁觀,整個人如同熱鍋上的螞蟻。

朱厚炜看着他就想起了自己當年初入職場的時光,不由莞爾,“越是這個時候越不能自亂陣腳,咱們如今要做的一是要瞞過府中其餘諸人,二才是要瞞過錦衣衛。”

藩王雖名義上為一州之主,可卻不能插手軍政要事,真正能管轄的也不過是王府及皇帝賞賜的田地,朱厚炜蹙眉,“不如将他們送到莊子上僞裝成農戶?”

他又自己搖了搖頭,“這幾人原先在零陵也是出身士紳,細皮嫩肉的,一眼便可看穿。”

“這可如何是好!”孫清已然急得不行。

朱厚炜卻微微一笑,“若是大雪紛飛之中有一棵梅樹,你可能找到?”

孫清若有所悟,“可若是在梅林之中,這梅樹便不好找了……”

“我記得王府有個地牢?前頭那任雍王關了不少人進去?”朱厚炜篤定道,“先将這幾人安頓進去,回頭咱們再挨個看過這些犯人的卷宗,若是無甚大罪,放了便是。”

“是。”

孫清領命告退,朱厚炜看着眼前王府金燦燦的琉璃瓦,深深嘆了口氣。

劉瑾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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