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維恩(十八)
第18章 維恩(十八)
“失陪一下。”安塞爾微笑着站起來,輕輕向下壓手制止了沃蕾小姐想要起身跟着他的動作,然後轉身看了一眼維恩。
維恩會意地低下頭,跟在他身後走出了房間。
來到二樓的陽臺,安塞爾撐在欄杆上,有些放松地靠着,帶些涼意的風吹動他額前落下的碎發,也吹散房間裏粘滞沉悶的氣息。安塞爾籲了一口氣,有些不好意思地輕聲笑了一下:“新鮮的空氣,好像又活過來了。”
維恩也用力地深呼吸了一下,外面的空氣涼爽幹淨,帶點濕潤,甚至有些甜味。維恩懂安塞爾的意思,不算大的空間裏爐火燒得旺旺的,十來個人坐在那裏絮絮叨叨地聊天,幹燥火熱的空氣混雜着脂粉,香水,煙,汗的氣味,這種喘不上氣的感覺不僅是生理上的,更是心理上的。
維恩深呼吸完,張開眼睛認真地看向安塞爾,安塞爾被他的動作逗笑,伸出左手輕輕碰了一下維恩頭發上的夾子,又慢慢收回來。維恩走過來,也把手撐在欄杆上,和安塞爾手肘對手肘并排站着。
“他們會在這裏呆多久?”維恩吹着冷風,看向遠處,睫毛一顫一顫的。他這句話問得有些越位,但因為對方是安塞爾,他也就沒有平時那麽小心謹慎,有什麽想法就說什麽。
“不會短。”安塞爾搖搖頭:“不過我沒有什麽意見,頂多再熱鬧幾天,就各做各的事了。”他低下頭,語氣有些失落:“父親在西印很少回家,我又剛從國外回來,母親一直呆在莊園裏,除了黛兒,她也不愛和別人說話,挺孤單的。現在姨母和表弟表妹陪她聊聊天,也挺好,就是……”
“就是什麽?”維恩看他欲言又止,忍不住好奇。安塞爾無奈地搖搖頭,眼神複雜,不願說下去。
維恩歪着腦袋天真地看着他,但心裏早有答案,上一世安塞爾病重時,他隐約聽說過這一群親戚或許可以繼承艾姆霍茲莊園,所以他誰也信不過,所有的照顧都包攬下來,連喝的湯劑都要先嘗一口。
安塞爾轉過頭對他很溫柔地彎起眼睛笑,雖然安塞爾性格很溫和,可熟悉他的人都知道他其實并不怎麽愛笑,大部分時間都是平靜安寧的表情,只有在維恩面前,才會笑得如此頻繁。
“好像沾了煙味……”安塞爾輕聲開口,有些苦惱。
“啊,怎麽會這樣……”維恩知道安塞爾對氣味很挑剔,甚至有些輕微的潔癖在身上,這可能也與他家族是做香水生意的有關。安塞爾有禁止室內吸煙,但是喬治抽了太久的煙,身上有散不掉的味道,加上在封閉空間裏與安塞爾坐得靠近,染上氣味在所難免。嬿膳艇
維恩皺起眉頭湊過去,嗅了嗅安塞爾的肩頭,細棉制成的襯衫應該是最不容易吸味的,更何況外面冷風吹了一會,果然,他幾乎什麽也沒有聞到,除了熟悉的冷淡的味道。他剛想開口,就感覺到安塞爾微微低下頭,長發垂到維恩的頸間,也輕輕地吸了一口氣。
維恩頭皮發麻,才發現自己湊得太近了,比起因為暧昧而心跳加速,他第一反應反而是驚慌和自卑。他退後半步想要躲避,卻又擔心安塞爾誤會僵在原地。
安塞爾像蜻蜓點水一樣,低頭又擡起,垂下眼睛,聲音輕得就要散在風裏:“好想現在就帶着你跑掉。”
維恩有些呆滞地眨眨眼睛,還沒有辦法消化這突如其來的情話。
安塞爾指了指遠處的天空,又藍又高,高得讓人生畏,藍得令人心悸,維恩看久了覺得世界都籠罩在灰色的霧下,一抹刺眼的藍色暈染開來。
“想拉着你,就從大門跑出去,順着大路一直跑到一英裏外的老醫生家裏,借了他的自行車,我載你或者你載我,騎到最近的小鎮上,随意地逛着。”安塞爾笑得很開心,聲音輕輕柔柔的,好像怕驚飛了這個夢:“直到天黑,再慢悠悠地騎回來。”
維恩忍不住笑了起來,他沒想到安塞爾說個情話,連具體的路線都安排好了,認真得可愛。不過他終于确定,這一世的安塞爾和上一世的性格并不一樣,現在的他開朗,自信,有愛與被愛的底氣,才能坦白地說出這麽稚氣又熱烈的話。
上一世的安塞爾或許從一開始就知道這份愛是虛榮,是利用,所以越來越壓抑沉默,每一次說愛都鄭重無比好像一個殉道者。有的時候維恩也在想,安塞爾那麽溫柔的人分開時卻決絕無比,有沒有可能是他也清楚地知道這段關系不可能長久,所以把相愛的每一分鐘都當作最後一分鐘。當碎裂不可避免,這個理智的人在兩個人都快要失控的最後一秒,俯下身将瀕死的魚重新放回水裏。
維恩到現在也不知道,一個在天主教家庭長大的好孩子從愛上他到一步步堅定地走到他的面前耗喪了多少力量與熱情,頂住了多少壓力,因為安塞爾的愛始終像海,像風,像天空幹淨又美好。他後期越是痛苦,越是瘋狂,就越恨安塞爾那個體面的模樣,他深陷的泥潭之中漆黑一片,再也找不到屬于他的澄澈的月亮。他覺得自己是被抛棄的苦命小狗,是被命運戲弄的可憐人,可人生在世,誰又不是苦苦掙紮?
“走啊!為什麽要想,我們現在就可以一起逃走。”維恩伸手拉住安塞爾的手,安塞爾不自覺地湊近他,近到能看見那雙綠色的明亮眸子不躲不閃地倒映出自己的身影與身後淺色的天空。
“你知道我會答應你的。”維恩的聲音已經近乎是嘆息,好像醉倒在那雙專注深情的琥珀色眼眸裏。這是他重生以來第一次用“你”來稱呼安塞爾。
安塞爾好像也收到了他的暗示,睫毛顫抖了幾下。維恩感覺它們輕柔地掃過臉龐,他很明顯地看到安塞爾失去了所有的冷靜自持,眼神迷茫好像懵懂的孩童,帶着一絲羞澀與慌亂閉上了眼睛。維恩突然也不敢看了,屏住呼吸,一只手緊緊握着安塞爾的手,另一只手扣着欄杆,靜靜地等待着。
呼吸聲都消失了,只有越來越火熱的手掌與亂跳的心髒。
好像過了幾個世紀那麽長,維恩終于感受到柔軟的嘴唇輕輕地貼上自己的嘴角。青澀,笨拙,小心翼翼,一觸即退。
維恩睜開眼睛,看見安塞爾怯生生地擡眼飛快地看了他一眼,又垂下眼簾,眼尾紅紅的,有些懊喪與緊張。克制住親回去的想法,維恩聲音帶些嘶啞地開口:“你等我一下。”
他轉過身就要松開手,安塞爾神情慌張地追着他的手又拉住:“維恩……”這一聲急促帶着顫抖,聽得維恩心髒好像突然被攥緊,他回過頭,露出安慰的笑容:“你在這裏等我,等我一下……”
安塞爾松開手,維恩甚至來不及再說一句話,急匆匆地跑開了。
冷風陣陣吹來,讓發熱的腦袋漸漸恢複冷靜,安塞爾垂着頭,這個向來挺得筆直的傲慢貴族第一次像失了主心骨一樣茫然無措。他面無表情,連眉毛都沒有皺起,可指甲卻不停地劃着木質欄杆,試圖在上面刻出白印與凹槽。
他好像想了好多,但又好像什麽也沒想,只是無限悲戚地站在原地。
直到身後再次傳來腳步聲,他臉色蒼白地閉上眼睛像聖經裏的人等着最終審判。
維恩将取來的披風為安塞爾披上,在對方不可思議的眼神中,細心地系好,然後掏出自己的錢包,裏面是他現在身邊的全部家當,露出燦爛的笑容:“走吧,我帶了錢。”
“走啊!”維恩看到安塞爾還在發愣,心裏的甜蜜好像要溢出來了,一下伸進披風裏摸索着拉住安塞爾的手,拽着他沿着陽臺邊的樓梯跑了下去。
安塞爾還沒有回過神,就被拉着下了兩級臺階,披風被風吹得鼓起來,在身後飄舞,順着樓梯兩排階梯狀向下的花壇綠草上鮮花盛開,皮鞋踏在木質樓梯上發出清脆響亮的聲音。
維恩回過頭,好像不能忍受下樓的時候短短幾秒沒有看見他的臉,那雙漂亮的眼睛含着笑意帶着光,笑容燦爛,黑色的蓬松頭發被風吹向一邊,露出光潔的額頭,明豔無比。
安塞爾忍不住也笑着拉緊他的手,提起披風追着他跑下樓梯,風吹起他的長發,迷住了他的眼睛,他看着維恩的背影,回想起了少年時,第一次騎馬在草地上奔跑,那天的風也是這麽自由,那匹白馬帶着他一路奔逃,将所有人都甩在身後,迎着落日餘晖,一直跑到地平線吞掉最後一絲光線。
維恩早一步到了平地上,轉身張開雙臂,安塞爾還在倒數第二級臺階上,想也沒想輕輕一躍撲到他的懷裏。
維恩穩穩地接住,隔着披風将他抱得緊緊的,欣喜若狂地轉起了圈,安塞爾摟着他的脖子,與他的臉緊密地貼在一起,低聲在他耳邊笑了起來,長長的披風與發帶拖在身後,也随着他們旋轉起舞。
不知道轉了幾圈,兩個人都氣喘籲籲,維恩慢慢停下來,卻不放手,安塞爾被抱得高高的,不得不摟緊他的脖子,低着頭看他。
維恩的下眼睑和眼尾連帶着嘴巴都是紅紅的,好像是熟透的果實,可那雙綠色的眼睛又帶着天真與單純。或許當年伊甸園中,盧奇菲羅就是這樣讓夏娃心甘情願吃下禁果。安塞爾被誘惑着,頭越來越低,摟着脖子的手臂越收越緊。兩個人的呼吸逐漸趨于一致,急促,粘膩。
散亂的長發垂在維恩的臉上,癢癢的,他渴求地看着安塞爾的眼睛,幾乎要溺死在欲望之中。
可他們的吻卻幹淨純潔,只是嘴唇與嘴唇的相貼,誰也沒有更進一步的想法。
他們這樣親了一會,喘息着分開,然後靜靜地抱了一會,小聲地喊了對方的名字,就都覺得心滿意足,幸福到了極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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