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維恩(三十六)

第36章 維恩(三十六)

淩晨, 傳來一聲敲門聲,輕微低沉。煙珊廳

喬治從屏風後面走過來,徑直打開了門。外面黑洞洞一片, 還沒等他看清, 一拳已經揍在了他的臉上, 毫無防備之下, 被打翻在地。

本關上門, 一聲不吭地跪在喬治的膝蓋和腹部, 喬治悶哼一聲:“等等……”本根本不聽解釋, 又是一拳。

喬治的聲音一下弱了下去,嘴裏吐出一口血,眼淚滿臉都是。本這才冷着臉, 開始解身上的純黑鬥篷, 然後扔到一邊,揪住喬治的頭發, 俯下身咬牙切齒:“我拿你當兄弟, 你陷害我?”

“這個等會……”喬治含糊不清地抹了一手的血,然後伸手想要捂住本的嘴。本偏頭躲開, 卡住他的脖子, 氣得聲音發抖:“你把燭臺放我櫃子裏的是不是?那個黛兒就像有狗鼻子一樣盯着我,是不是你串通的?”

喬治喘不上氣, 臉漲得通紅,卻還扯着嘴角露出嘲諷的笑, 激得本又打了幾巴掌。他以前從來不會選擇打臉或者其他露出來的部位, 可現在他卻有些欣賞地看着沒有血緣的弟弟凄慘的樣子。

“現在尤莉想要翻供, 是不是又是你挑撥的?你本事大了啊?”本手上的鉗制不放松,雙目通紅, 他也因為這些事睡不着覺:“你要徹底和我劃清界限是嗎?別忘了你只是被領養的,是誰第一個在家裏接納你的?”

“是姐姐!”喬治窒息地嗆咳起來,手指甲摳進本的手臂。

“白眼狼!”本膝蓋用力,喬治蜷縮起來,但是奇怪的是不論多痛,他始終好像顧忌着什麽壓低聲音。兩個人的喘息低吼太過嘈雜,誰也沒注意到屏風後面傳來細微的動靜。

“好。”本怒極反笑,“如果你的好姐姐知道你兩次三番動手腳差點害死她的心上人,你猜她對你怎麽樣?”

“你瘋了!說這個做什麽?”喬治神色駭然,啞着聲音,仰着頭向身後的屏風看去,一時也不知道疼痛愣在了那裏。

本感受着手底青年的僵硬,也有些疑惑地擡頭看去,一個穿着純白長睡裙的少女現在屏風邊上,眼裏含淚無限絕望地看着他們。

沃蕾的臉色很差,頭發有些散亂似乎剛從睡眠中醒來,一手捂着胸口,搖搖欲墜。

本大腦空白了一瞬,眼裏閃過一絲惡意,身形剛剛一動,就被喬治抱住腰一起滾倒在地。沃蕾吓得後退一步,撞到了身後的琉璃屏風,屏風倒在地上,發出響亮的碎裂聲。

碎片劃破沃蕾的腳踝,沃蕾幾步踩在了上面,留下了點點血跡。

“姐姐……你先出去!”喬治這回不再壓低聲音,大吼道。

“不準走!”本感到大事不妙,歇斯底裏了起來。

沃蕾提起裙子,哭着跑了出去,光着的腳疼痛難耐,所幸出了門沒幾步便撞上了聽到聲音前來查看的維恩。

維恩一把攬住她,看向唯一打開裏面亮着微光的房間,抱起沃蕾幾步就跑到了門口,然後放下她,沖了進去。

維恩三下五除二分開扭打在一起的喬治與本,并且将看起來更慘的喬治護在身後。本耶一身狼狽,沒有半點平時優雅健談的模樣。

奧利和其他仆人也趕到了,圍了一圈。

本見到這副場景,又看看哭得梨花帶雨的沃蕾,突然靈光一閃,惡人先告狀:“他們兩個茍且被我撞見,還和我動手。”

難說本現在是什麽瘋魔心理,或許是知道自己躲不掉了,幹脆拉所有人下水,就好像打牌的時候一手爛牌便直接掀桌,大家都不要玩了。

在這個時代,貞潔這件事,對在意的人來說非常重要,對不在意的人來說一文不值,沃蕾便是前者。

仆人中有人竊竊私語:“對啊,這麽晚了,沃蕾小姐還穿着睡衣在男人房間……”

沃蕾臉色蒼白幾乎要暈倒,喬治怒不可遏:“你有毛病吧?!姐姐來我這裏拿藥,突然心髒不舒服才睡了一會,你看我的衣服還穿得整整齊齊,總不能是你撞見之後臨時換的吧?”

維恩漂亮的眼睛威嚴十足地掃視一圈說閑話的仆人:“還愣着幹什麽,你們三個去客人那裏安撫一下,別讓人家下來看了笑話。你們三個去叫一下少爺夫人!”

本已經有些冷靜下來,但是再也回不到之前僞裝的溫文爾雅的形象,反而得意洋洋地争論起來。

奧利忍了他很久,一下揪住他的領子,揮拳就要打。本愣了,本能地害怕起來,他之前去法國的時候就被奧利打過,當時也不知道對方是表哥的仆人,就随手招惹了一下,沒想到差點牙被打掉了。

下一秒他就反應過來,冷笑:“你敢動我?我可是主子。你打我你是不想幹了。”

奧利松開手,眼睛眯起來,聲音帶着笑意:“您說得對,不過你信不信我現在就把這件制服給脫了不幹了,到時候你祈禱永遠別走出艾姆霍茲莊園吧,否則我把你的牙都打掉。”

“奧利!”維恩伸手想要攔住奧利,他知道對方本來就想走,但為了這種人渣挨個罰不值得。

本不相信,挑釁地勾了勾嘴角。貼身男仆的工資可是很高的,他不信誰能說放棄就放棄。

奧利面無表情地開始脫上衣,只剩下裏面的背心,然後又去脫制服褲子,露出短褲與長襪,周圍有些人害羞地別過臉去。

本臉色鐵青,轉身就想跑,奧利幾步趕上,一腳踹在他的腿彎上,單方面揍了起來。

幾個膽大的仆人想沖上來拉架,維恩上前擋住,喝退他們:“還不快去找少爺!”維恩看得清清楚楚,奧利和安塞爾在法國練過搏擊,打本簡直是壓倒性的,而且那幾個人中還有本的人,自然不能讓他們幹預。

“不用了,我已經來了。”嚴厲的聲音從人群背後傳來,仆人們連忙分出一條道,安塞爾神色冷肅,“都給我住手!奧利!本!”

奧利背對着安塞爾,聽到聲音,又打了一下,才停住慢慢低頭起身。

安塞爾路過沃蕾身邊,語氣溫和地對扶着她的女仆道:“先送沃蕾小姐去休息。”沃蕾張張嘴巴想要和安塞爾說些什麽,安塞爾只是微微笑着,緩緩點了點頭:“去吧。”他的聲音溫柔安寧,好像什麽都知道,卻一點也不怪罪。

沃蕾止住眼淚,被攙扶着離開了。

安塞爾走到奧利身邊,用皮鞋腳尖勾了勾地上的制服:“像什麽樣子,把衣服穿上。”

這是在給奧利機會,算是委婉地表示不想他脫下制服離開莊園。

奧利顯然也是聽懂了,眼睛濕漉漉地看了一眼安塞爾,緩緩搖了搖頭,轉身就走。“賠償從我的工錢裏扣。”路過維恩身邊的時候,維恩想拉他,但安塞爾卻沒有像之前在書房時那樣挽留,反而沉默着看着奧利悶悶地上樓。

安塞爾低頭看着模樣凄慘的本與喬治,嘆了口氣:“先叫醫生來。”

一場鬧劇收尾,天才剛蒙蒙亮。

維恩忍不住跟着安塞爾進了書房,老管家看了他一眼,還是沒有攔他。

“您準備怎麽辦?”維恩搶在管家開口前問道。

安塞爾低頭寫着紙條,交代着管家:“先将尤莉從地下室帶出來,結清工錢,等确認無辜之後讓她離開吧。然後麻煩您親自去一趟警局撤銷案子,省的他們上班以後白跑一趟。”

管家點點頭,安塞爾又寫第二張紙條:“結清奧利的工錢,醫藥費的一半從裏面扣,另一半走莊園的賬。這件事就不要記在他的雇傭檔案裏了。”

頓了頓,安塞爾又補充道:“對了,醫生上完藥之後,請他們去幫沃蕾小姐看看,聽說她心髒不舒服。”

管家一一應下,轉身出去。維恩左右看看,才回過神,向門口走去。

“維恩。”安塞爾喊住了他。

維恩回眸,眼裏好像掉入了碎星,照亮了疲憊的臉龐。

“過來。”安塞爾招招手,聲音輕柔,尾音短促,好像也有些緊張。

維恩立馬跑了幾步,才好像意識到什麽似的,腳步放緩遲疑起來。但遲疑歸遲疑,他還是慢慢走到安塞爾身邊。

安塞爾一直盯着他,眼裏的光也随着維恩的靠近而明亮起來。等維恩在一步之遙的地方停下腳步,安塞爾緊張地挪了一下椅子,拉住維恩的手,将他拉得再近一些。  維恩眼裏閃過一絲迷茫,安塞爾的手冷冷的,讓他不由自主地收緊手指,等他反應過來時,安塞爾已經仰着臉沖他笑起來,他迷迷糊糊地想,算了,幹脆雙手都握上去,替他捂熱吧。

維恩的掌心很燙,好像能讓人覺得他有一顆赤忱的心。

安塞爾拉開抽屜,從裏面取出一個牛皮袋,單手打開,把裏面的東西攤在桌上讓維恩看。

文件,報告,信件應有盡有,維恩被密密麻麻的字弄得有些暈,但還是拿起一張有着安塞爾字跡的筆記,閱讀起來。

他看了一張又一張,終于搞懂了大致的情況。

原來本一家負債累累,在愛丁堡那裏的房子已經賣掉了,實在走投無路的情況下才來投靠艾姆霍茲。艾姆霍茲男爵只有安塞爾一個兒子,而他們雖然血緣較遠,但細算下來竟然也有繼承的權利。

從信件上的日期看來,安塞爾竟然在他們剛來莊園的那個星期便寫信到他們老家詢問情況。而對方的回複也很及時,也就是說他們剛到一個月,底細就被安塞爾摸清,之後便是陪他們演的戲罷了。  灌酒濃茶,這些都是喬治做的,他或許是被騙了,認為這樣姐姐就有機會照顧安塞爾,從而産生感情,但指使他的哥哥和母親卻是抱着殺人的心,他們明知道安塞爾小時候身體很差,尤其是心肺功能上。

安塞爾并沒有因此動怒,或者他竟然有些理解這個繼承權對他們的誘惑。直到喬治的手腳動到謝諾夫身上,導致維恩為了保護他險些喪命,喬治也吓壞了,突然意識到這兩個家夥的險惡用心,默默劃開界限,不願意再替他們做事。

安塞爾回去之後找了個借口,停了他們一家的資金供應,他可沒有寬容到再給他們錢殺自己。喬治開始天天裝死,本只好自己行動。安塞爾接到消息,他私下裏聯系上了本地的野蠻勢力,從此,但凡出門,安塞爾的西裝下面都藏着一個槍袋。

“那天看見你和那群人打架,我真的以為是本的人,以為又連累了你。”安塞爾将滾燙的臉貼在維恩的手背上,長長的睫毛輕輕劃過。

“你可以和我解釋啊……”維恩一時有些消化不了,原來在他不知道的地方發生了這麽多。他以為安塞爾溫溫柔柔與世無争,可是一切又都在這個男人的掌握之中。

“對不起……是我沒有考慮周全。”安塞爾很坦率地道歉,其實維恩也知道他怎麽想的,他想釣大魚,想借此機會把莊園肅清,這種情況下自己離他遠一點,反而不用束手束腳。

“奧利其實是母親的人……”安塞爾斟酌了一下,又說出了一個驚人的消息:“他一直在向沃蕾小姐傳遞我的消息,看了什麽書,彈了什麽曲子,去哪裏,吃什麽……我不在意,他畢竟陪我去法國去了九年。”

維恩眼裏浮現奧利笑眯眯的模樣,還有被瓷片劃破手之前那句近乎嘆息的話:“羨慕你傻。”奧利有在自己試圖遠離安塞爾的生活日常,将一切轉交給維恩。

維恩垂着眼睛想些什麽,安塞爾壓低聲音:“你覺得母親知道多少?”  維恩驚訝地看向安塞爾透亮的琥珀色眼眸,裏面的神采黯淡,瞳仁顫抖。維恩連忙托住他的臉,并将他的手放在自己胸口:“夫人一定也是被蒙騙了,她怎麽會害您?她很愛您。”

雖然兩世夫人都不支持維恩與安塞爾在一起,但都是明面上的為難,從未在背地裏耍手段。而且他十歲失去雙親,拿着母親的信投靠莊園,夫人竟然也願意收留一個普通仆人的孩子,要知道那個時候他基本上幹不了什麽活,還粗魯不堪,一身毛病。

夫人給他最初的尊重,他打水洗衣服,便能得到食物,不用讨價還價聽人數落。

他剛到莊園的時候,夫人還是一個喜歡穿亮色衣服的美麗女人,天天因為思念離家的丈夫和兒子在窗口垂淚。維恩路過發現窗口的樹上挂着一條粉色的手帕,便爬了上去,取下手帕,挂在窗戶的鈎子上。

樹很高,維恩幾次差點掉下去,手帕挂在窗戶上好幾天,亮麗的粉色和灰白的牆壁形成鮮明的對比,維恩每次路過都會擡頭看,看好久,內心也悲傷起來,直到一天,手帕消失了。維恩好奇地再次爬上樹頂,窗臺上放着三個小碗,蓋着蓋子,裏面是新鮮的牛奶,堅果和熟雞肉。或許夫人是将他當作路過的野貓或者松鼠。

維恩爬上窗臺,坐着慢慢地吃着,擺着雙腿,看着下面忙忙碌碌的人們和遠處升起的炊煙。

夫人是和安塞爾一樣溫柔的人,只是後來臉色越來越冷淡,脾氣越來越兇,維恩在窗臺上吃了好幾次東西,夫人似乎是害怕驚走了他,當他在外面的時候從來沒有打開過窗戶。偶爾夫人會把這只小動物當作唯一可以傾訴的對象,總是絮絮叨叨地說些什麽。

維恩邊吃邊聽,直到有一天夫人從宴會回來喝多了,哭着靠在窗戶上說自己孤兒寡母,被人觊觎,只有堅強狠辣起來,才可以守住家業。

維恩聽她哭得凄慘,慌了神,順着樹滑了下去,在落地的時候還因為匆忙崴了腳。後來好久維恩都不敢上去,窗臺上的食物每天更新,最後樹上又挂了一條粉色的手帕。維恩心裏說不出的難受,都不敢再走這條路。

所以哪怕現在夫人很兇,維恩也不在意,他心裏始終記着風裏飄動的粉色手帕。他愛艾姆霍茲,上一世如果可以他也不想離開這裏。

“少爺……”維恩摟住安塞爾,情不自禁地親吻他的發絲:“我知道你現在很難受,但您和夫人談談好嗎?不要在心裏懷疑她……”

安塞爾閉上眼睛,點點頭,将臉貼在維恩的胸口,感受着裏面有力的心跳。

“今天入夜前,一切都會結束。”安塞爾輕輕開口,沒有厭倦,沒有煩躁,還是一如既往的冷靜堅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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