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重生

重生

諸葛亮醒過來的時候,一度以為自己在做夢。

蜀漢衆群臣的哭嚎仿佛就在耳畔,可一睜眼,便是簡樸的房間布局。

房內的一桌一椅,就連窗旁的那簾素布,都是他熟悉到骨子裏的。

——隆中卧龍崗,他的那間茅屋。

可他為什麽會在這?

諸葛亮低頭看着自己此時的身量,只覺頭又開始疼了。

居然,還是以這副少年之姿……

諸葛瑾坐在床頭,拉着他的手絮絮叨叨的說着些什麽,可是諸葛亮神思飄蕩,竟一個字兒也沒聽進去。

事情的真相,他花了整整半天時間,才徹底消化。

現在是興平元年,生身父母去世不久,徒留他兄弟三人相依為命,尚未被叔父諸葛玄所收養。換而言之,則是他重生了,回到了自己十四歲那年。

難不成……這機緣是來自他當日禳星的失敗?

——上天念他已成枯老,恐難成事,便重送他一世,讓他得以完成先主遺願匡扶漢室,天下一統?

諸葛亮似是有所感悟的擡頭,視線穿過簡陋的木窗,能見一方碧天如洗,藍得剔透。

不管怎樣,他既有幸得上蒼垂簾重獲一世,定将以克定中原為己任,重拾上世夙願助主扶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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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外的竹林郁郁蔥茏,新嫩的新葉抽枝吐綠,正是一年好風光。初春的山很柔,黛色點綴着繁花茂葉,處處莺蝶翩飛,由山澗間流出的水清澈見底,潺潺聲響悅耳輕靈,叮叮奏響着,乘風直流。

身着半舊白紗長衫的少年悠悠端坐屋前,杯中清淡茶香袅袅升騰,襯得此人一雙眉眼猶如水墨入蜿蜒,雖還尚顯青澀稚嫩,卻已能隐隐窺其日後風華。

“二弟,怎麽一個人坐在外頭?”深衣束冠的年輕男子站在屋廊下,遙遙喊了他一聲,見得他回過頭來,不由擰眉,“你病傷未愈,現雖已入春,山風可依舊是陰涼的很啊。”

“呆在房裏實在是悶得慌,我只小坐片刻,正準備回去了。”諸葛亮淡淡一笑,熠熠明亮的眼底仿佛斂着無數華光,襯得他本就出衆的面容,越見玲珑剔透之氣。

諸葛瑾快走幾步來到他身邊,就勢扶起他,一邊送他回房,一邊還忍不住叮囑道:“傷筋動骨一百天,你這才過幾天就呆不住了?大夫可說了,這腿若不好好養着,日後得落下病根兒的!”

右邊攙扶着自己的力度溫暖而沉實,諸葛亮心中微恸。

——這種可以放心依靠着的感覺……他已失去太久太久。

自當年與先主隆中一席談,他盡心輔佐鞠躬盡瘁,早已成為蜀漢所有人的砥柱。旁人能累能放心倒下,他卻是……永遠不能的……

諸葛亮緩緩嘆出口氣,怎麽這年歲一倒退,連骨子裏的堅韌之氣也跟着變弱了回去?

“怎麽了?”諸葛瑾察覺到他的動靜,不由停步,只是那眉卻越蹙越深,“腿又疼了是吧,早跟你說過這傷忌動忌走,需好好卧床休養,你卻老是當成耳旁風。疼些也好,就讓你長長記性,看你以後還敢不敢把大夫的話抛諸腦後!”

“哥……”諸葛亮擡頭,明澈的眼底隐有一抹流光閃過,轉瞬即逝。

諸葛瑾忽而有了不好的預感。

果然,下一刻諸葛亮便掙開他的攙扶,半屈着傷腿往前跳了幾步,“你看,我不用這傷腿也一樣可以行走。”

只不過是皮外傷罷了,他哪有這麽嬌弱。

“二弟切莫胡鬧!”諸葛瑾被他此舉吓了一大跳,連忙上前扶緊他,思及剛剛那幕,只覺一陣肝疼。

——這才消停多久啊,又開始鬧騰了!

幼年時期的諸葛亮非常調皮,也是個會把澡豆偷偷往米缸裏倒的‘壞孩子’。好在這澡豆的配料全是食材,吃到肚子裏不僅不會有什麽壞處,還能順帶清洗下腸胃,也就沒什麽後續問題了。

不過話又說回來,這男孩子調皮點也沒什麽壞處,所以諸葛家的人一貫是聽之任之,随他去了。只可惜,這種寬宏放任式教育不僅沒讓諸葛亮知錯收斂,反而愈加變本加厲,到了後來,不僅折騰得旁人頭痛不已,就連他自己,也是常常弄得一身傷……

這不,幾個月前跑山裏瘋玩,一個不小心摔下山溝,人是蹦跶着出去的,結果卻得勞人扛着回來。

說實話,諸葛亮對于自己這莫名其妙的腿傷也很郁悶。他這來之不易的寶貴時間可不是浪費在養傷上面的啊!

回想上一世,他心系蜀漢日理萬機,屋裏頭兒的那張睡榻簡直就成了擺設,可現在呢,天天夜夜的躺床上不能動彈,每天除了休息還是休息,這讓他如何習慣得來啊!

更何況,他還要早些尋到主公他們……

諸葛瑾小心翼翼的将諸葛亮送回房後,也沒急着離開,就着床旁的一張矮凳坐了下來,“哥哥知道你呆不住,可這傷總得養好不是?”

“……”諸葛亮不說話,只睜着雙明澈可飲的眸望他,沒過一會兒就讓諸葛瑾敗下陣來。

他苦笑了下,伸手替諸葛亮掖了掖被角,“好好好,待你的傷一好,哥哥便帶你下山逛去,這總行了吧?”

“我要去徐州。”照此刻的時間推算,徐州牧陶謙應已将徐州托付給了主公。

“你這孩子,接嘴倒是快。”諸葛瑾啞然,繼而無奈搖頭,“不過這徐州可去不得。”

——路途遙遠不止,枭雄曹操可一直惦記着那裏呢。

“行了,折騰這麽久也該累了,先歇會兒吧。”諸葛瑾自桌上随意抽了冊竹簡,看模樣應是不打算繼續這個話題了。

于是諸葛亮只得咽下未盡之言,轉頭望着頭頂的雪白簾幔發呆。

上一世的哥哥投身于東吳孫權門下,他兄弟二人各為其主,雖未傷同胞之情,卻終究還是有着諸多不便。若是此世,哥哥得以投身主公門下,那麽很多事情……都會變得方便許多。

諸葛亮淺淺掃了眼一旁認真看着竹簡的諸葛瑾,心裏卻深深思慮了起來。

他得想個法子。

諸葛亮這一想法子,就足足想了三天。

施計讓諸葛瑾投于劉備門下本是不難,可問題難就難在如何讓他于這四方戰亂之際前往徐州。

他兄弟三人本就是徐州琅邪陽都人,跋涉遠離故土來此隆中也是為避禍端。徐州乃四戰之地,各方諸侯皆在貪圖,尤其是兵力精悍的曹操,其州府不僅離徐州最近,就連稱霸之野心也是最為如火如荼。

——他意欲圖霸中原,而中原首望之地,當屬徐州六郡!

雖然此刻主公與呂布聯手,各自坐陣徐州、小沛兩地,使其互成犄角之勢擋住曹操,卻終歸不是長久之計。因為呂布也在虎視眈眈的思圖徐州,叛戈是早晚的事,主公若不趁此機會坐穩徐州,恐又會重蹈上世覆轍,白白讓呂布占了便宜。

想至此,諸葛亮揉了揉眉心,竟覺得有些乏了。現在的他不過是名将将十四歲的少年,往日裏的那些機謀善辯自是不能透露分毫,否則讓大哥覺出端倪,就得不償失了。

所以,他必須用符合少年人心性的做法,把大哥引到徐州去……

可問題是……什麽樣的做法,才算是符合少年人心性?

他現在可有五十多歲的‘高齡’,又加之沉穩慎重慣了,一時竟思忖不出好的解決辦法。

于是,諸葛亮意料之中又情理之中的……郁悶了。

諸葛瑾察覺到他的情緒每況愈下,還以為是悶着了,天天變着法的逗他開心,只可惜效果甚微。

日子就這麽不鹹不淡的過了半個月,這天一大早,諸葛瑾就提着布袋子下了山,準備去集市上購些米糧回來,可待到晌午歸來之時,屋內卻不見了諸葛亮的身影,唯有那封靜靜放于桌案上的書信,異常顯眼。

諸葛瑾心裏一個咯噔,連忙上前拿起,卻發現此信正是出于諸葛亮之手,而且還是寫給他的。

——壞事了……

他忍住心慌撕開信封,一目十行匆匆掃過,信的內容很簡單,寥寥數行間所透露之信息也就一個——那就是他獨身去了徐州,讓哥哥安心在家切勿挂念,待他玩夠了,自然會回來。

諸葛瑾驚怒交加,沒想到諸葛亮的膽子竟然這麽大,敢在這亂世紛擾之際獨自一人遠赴外州!他的目光死死盯着那‘切勿挂念’四字,只覺得肝又開始疼了。

這活祖宗還真是少年心性,難道他以為寫下這幾個字,就真能讓人安下心來不去挂念了嗎?!

諸葛瑾苦笑嘆氣,現在說什麽都晚了,當務之急還是要盡快把人給找回來,否則他一個未及弱冠的小孩子孤身在外,也不知道會遇到什麽事。

他抱起還在榻上睡覺的幺弟諸葛均,來到山下一故友家,拜托他幫忙照顧一陣後,便急匆匆的朝着徐州方向趕去。

——此刻他也只能寄希望于上蒼,保佑這位活祖宗沒走太遠了……

***

噔噔——

噔噔噔——

清脆的馬蹄聲由遠至近,一名白盔白甲的年輕将軍手持銀槍馭馬而來,身後還跟了一小隊全副武裝的小兵。

這是前去城防巡邏的兵将,一日三回次次不落,徐州城裏的百姓早已見怪不怪。然而,就在那位居最首的年輕将軍領兵拐過街角之時,路旁卻突然沖出名未及弱冠的少年,将軍心中一凜,飛快狠拽了缰繩将馬頭調轉過去,□□白馬突經此阻,高高一聲凄嘶,竟是連前蹄也騰空擡起,已處于馬身下的少年吓得魂飛魄散,腿下卻忽而一軟,被這匹幾近直立的高頭大馬吓暈了過去。

“糟糕!”那年輕将軍還以為傷到了對方,連忙跳下馬背一個箭步來到少年身邊,彎身半屈膝于地,輕輕拍着他的臉,“小兄弟,小兄弟?”

“将軍!”身後的一衆士兵呼啦啦的全圍了上來,那将軍擡頭望了他們一眼,凝聲下令,“你們先去城防巡邏。”

小兵們很有默契的瞅了眼年輕将軍懷中的少年,然後齊刷刷挺直了腰板,“是!”

待兵隊走遠了,年輕将軍才收回視線,英武秀朗的面容上斂憂帶愁,似乎很是傷腦筋的樣子。

——怎麽辦,他好像闖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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