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許容與的讀書生涯中，恐怕沒有遇到比現在更尴尬的時候。葉穗在課堂上被點名點得次數多了，剛開始不好意思，後來就沒臉沒皮般地偷偷觑許容與。看到一抹紅色，從少年的耳廓一徑蔓延到眼角。淡定自若的許容與，在全班同學凝視下，在書上劃字的手緊了緊，握筆也不是，松筆也不是。

許容與站起來，盡管臉已經紅了，卻還是盡量鎮定地回答老師：“她不是我的女朋友，她只是……”

講臺上四十多歲的女老師擺了擺手：“這位男同學，課堂是我講課、你們吸收新知識的地方，不是你來談情說愛跟大家解釋你和你旁邊的女同學感情變遷的地方。請你克制一下。”

滿堂哄笑。

滿教室只有葉穗和蔣文文兩個女生，其他都是男生。全班男生哄堂大笑，看這個陌生學弟在他們課上怎麽得罪老師。就連被提問的葉穗，她牙尖抵着舌床忍笑半天，最後都忍不住跟着笑出聲。

笑容嬌美性感，還帶點兒女孩子的羞澀。

真正的賞心悅目。

講課的老師都被葉穗笑得心情舒暢，再問了一遍葉穗知不知道問題。葉穗誠實：“不知道。老師對不起，我錯了。”

老師：“坐下吧，接下來好好聽講知道麽？旁邊的那位男同學，別光顧着自己聽課，也輔導輔導你女朋友。”

許容與：“……”

老師不讓他解釋他和葉穗不是那種關系，怕耽誤上課，自己打趣起來，倒不怕拖課。然而許容與還有說話的機會麽？他沒有。

偏老師接着講課前，想起了什麽，翻起點名冊：“你們兩個叫什麽？下堂課我還點你們兩個回答問題。”

葉穗如實地報了自己的名字，看老師在花名冊上圈了個圈。她郁郁坐下後，旁邊的許容與卻沉默半天，說不出自己的名字。老師疑惑地擡頭看來，許容與吞吞吐吐：“我叫許容與，不是這個班的。我是來蹭課的。”

老師：“……你能聽得懂？”

老師開始拿許容與舉例子教育全班同學：“看看人家，為了陪女朋友上課，專門來蹭你們的專業課。你們自己呢？”

有男生大着膽子吼了一聲：“老師，我們沒有女朋友讓我們蹭課！我們沒有動力！”

Advertisement

全員哄笑聲中，蔣文文坐在邊上，身為葉穗的好友，她低着頭手掐自己的大腿，忍笑忍得分外辛苦。葉穗趴在桌上，臉埋在雙臂間笑，她妩媚的眼睛彎若曲溪，流水自若，向旁邊的許容與身上溜。許容與手撐着額頭，全身僵硬如同雕塑，頭自始至終沒擡起。

玩笑一樣的插曲過去，老師終于開始重新上課，不再浪費課堂時間。但是從她下課後特意看許容與的那一眼，許容與面無表情，心想等這位老師回到建院辦公樓後，大概整個學院的老師都要知道有個叫許容與的同學為了追他們大三的美女葉穗，跑來聽建院的專業課，還聽得比葉穗本人還好。

學習好有什麽錯？

他又不是葉穗的男朋友，不關注葉穗上課的情況，她走神關他什麽事？

為什麽他淪為了笑柄？

許容與收拾着自己的書本，冷淡的反應，明顯在拒絕下課後想過來八卦的學長。他腦中忍不住想，他為什麽要來找葉穗？想撤掉照片，去纏那位文學院的學姐，不也可以麽？那位學姐起碼不會讓他像現在這麽尴尬吧。

許容與的胳膊被戳了下，他側頭，旁邊還趴在桌上的葉穗，眼睛輕眨一下，遞給他一張紙條。比起葉穗亂七八糟的性格，葉穗的字跡還蠻大氣淩厲，讓許容與意外了一把。她給他寫紙條：許學弟，午飯還有麽？

因為這幾天都是許容與排隊去給她買午飯，發生了這樣的事，葉穗不确定自己每天那免于排隊的幸福還在不在。

許容與看那側趴在桌上、臉面向他的學姐。光灑落在她身上，簌簌的，像親吻一般輕柔。她明明是眼波動人的美人，此時又安靜地歪頭看他，眼睛濕潤，神色恬靜。她小心翼翼地望着他，滿含期待，又滿是忐忑。乖巧軟糯，像小白兔一般。

睫毛如簾，四目相對。

許容與一聲不吭，将最後一本書放進書包裏，背着包就走了。

等他走出教室，葉穗頓時不裝了，轉向右邊的蔣文文：“完了，美人計都沒用了。許容與生氣了，不給我和你帶飯了。”

葉穗疑惑：“男生居然不喜歡軟軟的可愛的小女生麽？”

再沾沾自喜：“莫非許學弟更喜歡我這樣風情萬種的美人？”

蔣文文拍拍她的肩，心情複雜道：“……你們兩個到底怎麽回事？誰勾引誰啊？”

在蔣文文低頭收拾課本時，葉穗摸了摸自己滾燙的耳珠子，咬住唇小小笑了一下。心事若有若無，不為外人道。葉穗等着蔣文文收拾好東西後一起去吃午飯，沒想到手機震了一下。

她打開手機，居然是許容與發來的消息。文字冰冷的，就好像他平時面對她時的态度一樣：記得一起去撤照片的事。中午想吃什麽？

葉穗笑了起來。

她晃着貼滿了星星的手機，對蔣文文開心道：“我們不用去食堂排隊了。許容與給我們帶飯，文文你想吃什麽？”

蔣文文愣一下，慢吞吞報上菜單。她仍覺得葉穗和許容與之間不正常，兩人一起出教室，葉穗一直低頭在給許容與發消息，那邊還時而回一句。葉穗發消息發得太認真，等電梯的時候，差點一腳踩空，後面的蔣文文連忙把她拽回來。

蔣文文：“穗兒，你對許學弟，是認真的啊？”

葉穗怔了一下，明白蔣文文在說什麽後，她失笑：“怎麽可能呢？許容與是為了不被他哥發現秘密啊。我是為了奴役任勞任怨的學弟啊。他哥是我前男友哎，許容與怕死我了，我也不喜歡他這種不冷不熱的性格啦。”

葉穗托着腮幫，若有所思：“他又不是我的理想型。我也不是他的理想型。你等着看吧，撤回照片後，他肯定就對我避之唯恐不及了。”

許容與是一個太冷靜的人。

很多時候冷靜得，像是當頭潑人一桶冷水。

葉穗不覺得自己會喜歡這個小學弟。

但是想到許容與現在對自己的一切好，在撤回照片後就會消失無影。被人利用的感覺不好受，她心裏又有些不舒服。這種消極的情緒，在傍晚下課後，許容與來找她時，達到了極點。

許容與：“我跟舒學姐聯系過了，舒學姐在外面實習，一會兒八點就回來了。我們去東校門口見舒學姐一面，這件事就能結束了。”

舒學姐大名舒若河，是文學院漢語言文學的大四學生，如今快畢業了，正在外面實習。正是她拍了那組照片獲得學校的獎，讓校論壇上有了許容與和葉穗的CP樓。俊男美女的CP養眼，校論壇的那棟樓蓋了三四百層。許容與看到一次，頭痛一次。而他即使能讓學姐删了照片，他也不能讓CP樓消失……只能自我安慰幸好哥哥不是他們學校的，許奕看不到他們校論壇裏的內容。

葉穗：“哼。”

和她一起并肩走在黃昏路燈下，低頭看手機的許容與擡眼瞥她：“不滿什麽？”

葉穗虛僞無比地誇他：“我就喜歡學弟你這種辦事想得清楚明白的人，為了今天，你準備很久了吧？”

許容與本想反唇相譏，但怕葉穗一個不高興不跟他走了，所以他忍了下去，沒開口。

兩人走過學一食堂，葉穗眼睛盯着食堂門口：“我餓了，要吃晚飯。”

許容與早有準備，從書包裏翻出一袋面包給她：“墊墊。”

葉穗白他一眼。不情不願地接過面包。因為時間還早，兩人是徒步去學校的東校門口。走了一個多小時才走到，離約好的八點僅差五分鐘。秋風蕭瑟，落葉枯卷，校門口又是風口，葉穗冷得瑟瑟發抖。

等了一會兒，舒學姐還沒到，葉穗催許容與發消息問問。許容與聊了半天後說：“堵車，學姐讓我們再等一會兒。”

葉穗受不了了。她和許容與徒步這麽久，但晚上越來越冷。

她縮着肩，轉頭就走：“不行了，太冷了，我先走了。你等着舒學姐吧，等她到了再來宿舍找我……”

許容與不等她走，拽住她手腕：“葉學姐！”

葉穗：“我不是不幫你我真的快凍死啦……唔。”

面前的男生一言不發，脫掉自己的夾克，一兜頭，披在了身材高挑雙腿修長的女生肩上。他的衣服罩住她，衣服上男生的氣息籠着她。葉穗怔住，鼻尖凍得通紅，眼睛卻濕漉漉地擡起看他。

男生的衣服披在肩上，屬于他的氣息環繞。他的睫毛垂落，如鳥羽覆霜，其下眼眸漆黑幽深。

葉穗眸如清水潺潺：“通常男生這時候，都會說些‘愛你’‘關心你’之類的話。許容與，你呢？”

許容與眼皮下的眼睛輕微地動了下，他沉默半晌，說：“上次我哥和你告白，你也冷得不行，他沒給你披衣服。所以，你能不能多穿點？”

一頭涼水潑下。

葉穗咬牙：“你非要提他麽？你故意的吧？”

“咔擦。”

閃光燈一照，許容與和葉穗齊齊扭頭，看到校門口站着一個拿手機拍照的女生。女生非常不好意思的：“沒忍住，對不起，你們看起來太好了……”

這個套路……葉穗沒明白，許容與輕聲：“舒學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