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晉江獨發

晉江獨發

“什麽時候下來的？”

站在那裏的黎政仿佛成了一尊雕塑，嘴皮沉重，一言不發看着他母親。

黎母問：“聽了多少？”

“都聽到了。”黎政啞着聲音，“你這次到底是去幹什麽，告訴我！”後半句話他幾乎是吼了出來。

黎母看着他，嘆了口氣。

“你不是都聽到了嗎？我沒騙你。”

“為什麽不照那個人的方法治療！”黎政猩紅着眼，喉頭發緊。

“不可能。”黎母毫不猶豫拒絕了，看着像個孩子一樣哭出來的黎政，笑了笑，“我都五十了，生死對我而言沒有那麽重要。”

“他早就死了！死了！”黎政幾乎是怒吼着說出這句話，意識到自己說了什麽後，他自個都怔住了。

黎母複雜看着他，徑直去酒窖裏取了瓶酒，還拿了兩個杯子。

她倒了兩杯，把其中一杯遞給黎政：“這是我們母子倆第一次一起喝酒吧？”

黎母拿着酒杯，單手環胸看向屋外，天上那些星星在漆黑的夜裏閃爍。

“我們都知道他死了。”她閉眼，左手放到自己胸口，那裏的心跳很明顯。

“可他永遠活在我心裏，”她回頭看着黎政，頭發被風吹得淩亂，表情又是那麽清晰，“或者說，我早和他一起死了。”

“十年了，也足夠了。”

“我不明白。”黎政捏着酒杯，呆愣愣站在那裏，眼裏的倔強卻一點都不少。

黎母啞然失笑，目光幾近柔軟，看着自己的孩子：“也許以後你就明白了，也許永遠不會明白。”她仰頭，喝盡了杯裏的酒。

“如果你真不喜歡小星就算了。他和我說了，你們的事情全由你定奪。”

她說完後就轉身回房，安撫道：“早點睡吧。”進門前，她嘆息般想。

說不定不明白更好。

黎政站在那裏僵硬如木頭，低頭看着自己手裏的酒，倏然握緊，一飲而盡。

那雙眼卻亮到足以刺破黑暗。

……我會明白的。

解小星徘徊在大門口，看着面前聳入雲端的城堡心生怯意，但想到黎母前不久給他發的信息，又動搖了。

【小星，以後如果不是伯母的兒媳了，是不是就不願意來看我這個老太太了？】

伯母對他這麽好，他不應該讓她傷心的。

解小星硬着頭皮踏入了黎宅。

他剛進門，管家和阿茹見到他後都很驚喜。

“小少爺，您可算回來了！”

-管家爺爺、阿茹姐姐。

“小少爺，您是不是瘦了點？”阿茹盯着他左看看右看看，最後悲傷地得出這個結論。

-有、有嗎？

解小星摸了摸自己的臉，腼腆地笑了笑。

他進去後，黎母坐在飯桌前，沒看到另一個人後，他大大松了口氣。

黎母發現他來了，看穿了他心裏的那點小九九，笑道：“過來吧，黎政還沒回來。”

解小星快步走過來，歉意地打了招呼。

-伯母，我不、不是故意不回來的。

“坐下吧，你看看自己，剛長了點的肉又掉了。”黎母心疼地看着他，突然想起了什麽，問，“是不是學校還有人欺負你？”

-沒、沒有，他們都不敢惹我了。

解小星頭搖地飛快，還有一點小驕傲。現在他以前那些舍友見了他，跑得飛快，追都追不上，不知道黎政是怎麽——

他揚起的嘴角又掉了下來。

解小星陪黎母吃了飯，黎母問他畢業後有什麽打算。

-應該會回老家，當老師，像老師和校長一樣讓更多的孩子走出大山。

黎母憐愛地看着解小星，摸了摸他的頭。

“好，我們小星會是個很好的老師的。”

黎政一回來就看到眼睛笑得只剩一條縫的解小星，也不知道對方怎麽笑的，那麽大一眼睛也能笑成這樣。

“母親。”

解小星聽到他的聲音後反射性回頭，笑容僵在臉上。黎政見對方看到他後，跟兔子遇見狼，臉色刷地一下變得慘白。

-伯母，我吃、吃好了，先上樓了。

解小星起身将椅子推回去，噠噠噠，快得跟後面有什麽東西追一樣。

黎政和黎母對視，點了頭，一言不發上了樓。

第二天。

解小星聽到敲門聲，睡眼惺忪開了門。

一開門見到門口的人時，瞬間清醒了。

-對、對不起。

下一秒就要關門。

被一只手眼疾手快卡在了門縫裏，看到對方的手被自己夾住了，他眼珠子都要掉下來了，連忙松開手，臉色蒼白。

-對、對——

黎政抓住了他的手，目光犀利：“為什麽要道歉？”

解小星掙紮着要收回手，卻被他鐵爪一般的手轄制地紋絲不動。

“為什麽道歉？”他又問了一次。

解小星仰頭看他，眼淚珠子又挂在了眼角。

承諾的事情沒有做到，我給你道歉；破壞了你的生日宴，我給你道歉；讓你在朋友面前丢臉，我給你道歉。

我已經盡量不出現在你面前惹你煩了，為什麽還要自己湊上來啊。

豆大的眼淚落下，滴在了黎政手背上，他被燙得一縮，盯着那塊水痕，下意識放開了手。

砰！

他反應過來時，對方已經進去并迅速關上了門。

黎政盯着緊閉的大門，剛才眼淚滴在手背的陌生的觸感再次在腦海裏顯現。

為什麽要哭？

解小星是想回學校的，但黎母說他生日就在這幾天了，讓他過了生日再回。他壓根拒絕不了。

生日那天，解小星早上起來的時候躺在床上，對自己比了比。

-解小星，生日快樂啊。

他看着窗外的暖陽，叽喳的鳥鳴格外動聽。

他眼裏盛着光芒，再一次祝賀自己。

解小星，二十歲生日快樂啊。

眼淚吧嗒吧嗒就下來了。

“小星，生日快樂！”

“小星，十歲生日快樂！”

“小星，要永遠快樂啊！”

他神情恍惚，忍不住伸出手去觸摸那些熟悉的面容，當指尖觸及，卻什麽都沒了。

那些記憶成了碎片，化作光末混在滿室的陽光，穿過他的手指，摸不見碰不着。

巨大的悲傷襲來，他不能自已，将頭深深埋進膝蓋。

直到手機來電鈴聲響起他才擡頭，露出那張漲紅的臉。

這是有人第一次給他打電話。

接通後，對面的那道聲音他無比熟悉，對方激動到語無倫次，其中提到了個黎字。對方已經欣喜到忘記他是啞巴的事情，打電話來找他報喜。

解小星聽着也高興，挂了電話，匆匆洗漱後就跑下了樓。

在沙發上看報紙的黎母看到他後，摘下眼鏡，疑惑看着他：“小星，怎麽這麽急？”

-伯母，謝謝您，我替老師和校長以及同學們謝謝您！

-學校開起來以後，同學們以後就能繼續讀書了。

黎母一愣，很快就反應過來，笑道：“伯母為你開心，但這不是我做的。”

解小星沒反應過來，發愣。

-老師說那個捐款的人姓黎。

“的确不是我，錢夠嗎？不夠伯母可以補上。”

解小星拒絕了，有些心不在焉。他理所當然以為是黎母知道他想回去教書，暗中捐款讓學校重新運作。

“是我。”

頭頂傳來一道低沉的嗓音。

他看去，對上黎政的臉後呆了很久，最後僵着小臉別別扭扭比劃。

-謝謝。

黎政從樓梯上下來，走到解小星面前，無視對方閃躲的眼神。

“解星星，二十歲生日快樂。”

解小星完全沒想到，臉都憋紅了。

到吃飯的時候他還自個生悶氣，東西都沒吃多少。

黎政去敲他的門，發現門沒關。他敲了兩下又喚了兩聲，都沒人回答。

他推門而入。

“解星星。”

“解星——”

他突然不喊了，目光被櫃子上熟悉的禮物盒吸引了去。當時燈光昏暗，他還是看清了。手不由本能往前伸，就在指尖碰到盒身即将打開時，身後響起了一道古怪的咕嚕聲。

他回頭，解小星在瞪他。

-你在幹什麽！

解小星最近都不搭理他，更不會因為他看不懂手語特地去發消息。

黎政放棄去探尋身後的東西，走到了解小星面前。

“說好的，你生日當天登記。”

解小星嚴陣以待，正等着他說出什麽高高在上的話，好把人順理成章趕出去。一聽傻眼了，完全沒預料對方的舉動。

大意了，齊遂沒教他……遇到這種情況該怎麽辦。

“我只問這一次。”

“解小星，要不要和我結婚。”

黎政五官生得讓人嫉妒，被那深邃的黑眸注視時，會令人産生一種他滿眼都是你的錯覺。

解小星心砰砰直跳，一聲比一聲劇烈。他糾結地攥着衣角，猶豫中不自覺咬下唇，眉心擰成疙瘩。

他要和我結婚。

……和我結婚。

……結婚。

最後，只有煙花一般的“結婚”二字在大腦綻放。

從民政局出來後，解小星拿着紅本本，頭暈乎乎的還沒有反應過來。

晚上。

老宅裏在籌備解小星的生日。

黎母知道他們去領了結婚證，不是一般的驚訝，宅裏的其他人更是喜氣洋洋，臉上笑容不斷。

“既然是你們自己的選擇，以後相互扶持，多溝通交流，沒有什麽事是解決不了的。”黎母提了一句沒有多說，讓人把生日蛋糕推進來。

解小星看着那個插着二十根蠟燭的大蛋糕，眼睛都被照亮了。

“來，小星許願吧。”

“小少爺快快許願！”

“該改口了！”

“對對，少夫人可以許願了！”

解小星站到中間，看着圍在旁邊的人，黎母、管家、阿茹、司機……以及黎政，橘黃的光灑在他臉上，襯得眉眼溫柔。他緩緩閉上了眼。

我希望我能有一個家。

我在乎的人都能平平安安。

最後，我能和黎政永遠、永遠在一起。

黎政注意到解小星唇角勾起的弧度，這副樣子的他溫暖到讓人移不開目光。

解小星睜開了眼，其他人起哄着讓他吹蠟燭。

穿過熊熊燃燒的火苗，他和黎政對上目光，火光映在彼此臉上跳躍，朦朦胧胧之間，似有什麽暗中改變了。

他深吸了一口氣，一口氣将蠟燭吹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