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母上大人

第四章 母上大人

《神玉傳》還在上映，姚寶落的臉如今已經有了一定的辨析度，這使得她外出時不得不開始喬裝打扮。

鴨嘴帽，黑色粗框眼鏡，透明的鏡片後面依然露出眼睛，然後再戴一個普通的醫用口罩，形象和一個普通的年輕女人沒什麽區別。太過慎重的喬裝反而會更引人注目。而且姚寶落過來的目的是看媽媽，她可不想一身漆黑地躲在樹後，被經過的大媽當成跟蹤狂舉報。

明媚的春光下，公園的廣場上，二十幾個大媽正随着響亮激昂，極富節奏感的音樂搖着扇子扭動身體，動作整齊劃一，人人臉上都洋溢着愉快開朗的笑容。

旁邊有不少人在圍觀，時不時交頭接耳，懷着善意和驚嘆。姚寶落抱着袋子坐在長凳上，是圍觀的一員。她含笑看着隊伍裏的其中一位老太太。

這位老太太頭發黑亮，發型時髦，一張臉飽滿光滑，盡管能看出年紀，但依稀可見年輕時的美貌。她的體型修長瘦削，跳舞的動作特別優美利落，活力十足。姚寶落注意到有好幾個老爺爺在偷偷看她。他們的目光清正，充滿欣賞與故意裝出來的不在意，不令人感到猥瑣，只感到好笑。

姚寶落不禁想到，如果老姚還在，看到此情此景一定會洋洋得意，這些老頭子再仰慕老太太又怎麽樣？她是他的，一生一世都是，別人想破頭都沒用！哈哈哈！

她忍不住笑了，邊笑邊搖頭。

突然，備受關注的老太太穩健的腳步踉跄了一下，站住之後挺直的腰背彎下，手用力按住腰側，表情痛苦。旁邊的同伴趕緊停下，伸手要扶她。老太太露出一抹強作淡然的笑，搖頭擺手示意自己沒事，又說了幾句話，把同伴勸回去。然後，她離開隊伍。背對着人的時候，她的眉頭緊皺，手緊緊按住腰側，動作遲緩地一步一步挪到長凳上坐下。

姚寶落在她踉跄的那一刻便下意識想沖過去，但她最終忍住了，只是眼睛不錯一下地盯着她，直到她的表情緩和下來，恢複一臉平靜。

姚寶落的心一直提着，仔細觀察着她，直到老太太站起來，往家裏的方向走，她才悄悄起身，加快腳步拐小路先一步回到家裏。

她到家之後大約十五分鐘左右，門口傳來鑰匙開門的聲音。

“囡囡，回來了？”老太太——姚母的嗓音輕快又精神奕奕，“又煲湯回來了？不是叫你不要煲嗎？你手藝又不好。”

姚寶落捧着熱好的湯從廚房裏走出來，嗔道：“我手藝哪裏不好了？帆姐都說我入得廚房，出得廳堂。”

“那是她沒有喝過你爸煲的湯。”姚母揚起下巴哼唧。

姚寶落無語：“她以後也喝不了啊。”老姚已經上天堂了，好不好？繼續顯擺他的手藝沒有意義，只會讓人越聽越可惜。

“在我們家，你的手藝只能排第三。”姚母一邊叨叨，一邊湊近端詳女兒煲的湯。

“我剛熱的，正燙呢！您先換衣服洗手。去跳舞了吧？一身臭汗味。”姚寶落說，故意用手在鼻子前扇了扇。

姚母悻悻然瞪了女兒一眼，說：“會不會說話？你媽咪流的汗都是香的！”不過她還是順從地回房換衣服。

姚家的這套房子原來是學校分給老師的，因為姚父姚母都是老師，分給他們的有七十平方，後來他們以很低廉的價格買下來了，一直住着。兩房兩廳一衛，主卧室是姚父姚母住，次卧則是姚寶落的。

姚母走向房間，姚寶落跟小鴨子似的，亦步亦趨跟着，好像一刻都不想離開媽媽。

“別跟進來。”姚母好笑地點了點她的鼻子，關上門把她擋在外面。

“媽咪，最近上映的那部《神玉傳》是我拍的，您有沒有去看呀？”

“沒有，一張票幾十塊錢，太貴了，人又多，鬧哄哄的，我不喜歡。”姚母特別清醒說，“我等電視上的資源，一個月才五塊，過一段時間就有了。”

“媽咪，您最近錢不夠花嗎？我轉……”

“轉你個頭！才賺幾個錢就開始鋪張浪費了嗎？勤儉節約會不會？還記得你爸從小教你不要敗家嗎？”

“我就轉三十塊給您，用貓目app買電影票有優惠。我第一次拍電影有那麽多戲份，您幫我貢獻一下票房呗，讓我下次争取角色的時候，過往的票房成績可以好看一些。”

“那給我轉一百，我叫上周老師、何老師、陳老師一起去看。”

“四個人，四三一百二，不是應該轉一百二嗎？”

“剩下的二十我出了！”姚母豪氣說。

“這麽大方啊？是不是社保養老金又漲了？”

“每個月漲了一百塊！社會主義好，社會主義好……”姚母得意地唱起來。

兩母女隔着房門你一言我一語地貧。姚母出來時，滿臉都是笑，看着姚寶落的眼神充滿喜愛寵溺。

姚寶落保持着輕松愉快的口吻說：“鐘醫生說您這個月的檢查結果很不錯，各項指标基本維持住了。了不起哦，甄老師。”

姚母笑容一頓，眉頭蹙起，有點不高興說：“原來在這等着我呢！小鐘給你告狀了？”

“沒有，真沒有。”姚寶落趕緊說，“您的指标一切都好。但是，您是不是沒有吃藥？”

“指标都好還吃什麽藥？”姚母教訓她，“是藥三分毒，吃多了，好人也要變壞。我是高級知識分子，我知道怎樣保養自己的身體。”

“可是……”

“沒有可是！你能肯定我吃了藥，身體真的會好轉？萬一産生副作用怎麽辦？西藥的不确定性太高了。”姚母威嚴說，“保持現狀是最好的選擇。”

姚寶落的嘴巴動了動，卻說不出話。生病了吃藥是一種根深蒂固的觀念。但現在她已經知道，藥是一種雙面刃，越難治的病越是這樣。有時候，藥吃多了甚至會加速病情的進展。姚母現在的身體狀況确實是患了那種病之後相對比較好的。所以她也拿不準該不該堅持讓她吃藥。

也許是她的表情有點可憐，姚母的口氣緩了緩，說：“你不信我，總該信一信醫生。小鐘有交代要你逼我吃藥嗎？”

這倒沒有。姚寶落老實搖頭。但鐘醫生是姚母的學生，他總是偏幫着她。姚母總有許多大道理能說服他。

姚寶落孩子氣地噘噘嘴。

姚母才不管這個，一錘定音：“這不就結了！”

姚寶落小小聲說：“您就是嫌花錢太多……”

“是你嫌錢多燒手！”姚母犀利說，“我說過多少遍！閻王要你三更死，不會留人到五更。生病這種事，只能盡人事，聽天命。我心态良好，積極配合檢查治療，盡最大的努力保持身心健康。如果最後還是不行，那就是老姚想我，要我去和他團聚。如果最後能挺過去，那就是我還沒活夠。雖然你是我女兒，但這事情，你無能為力。”

姚寶落沉默不語。

了解女兒性格中的倔強，姚母第一千零一次強調：“這是我的人生，我來想辦法。你管好自己，不要讓我操心就行。你不能為了我搭上自己的生活。為了賺錢廢寝忘食？借一屁股外債？放下自尊跪下來求別人？但最後能不能活下去還是得看天意？有些事情是不能強求的。如果活成這樣，我寧願從未活過！”她嚴厲地盯着姚寶落。

姚寶落垂下眼眸說：“我知道的……”

“你要認真記住！如果你為了我活成這樣，我即使活下來也會被氣死。”姚母說，“我寧願能活一天是一天，每天高高興興的，看着你做自己喜歡做的工作，找一個自己喜歡的男人，為他生兒育女，洗手作羹湯……當然，想抓住男人的胃，你的手藝要繼續提高。”她順手拿起湯喝了一口，砸着嘴點評。

姚寶落眼眶泛紅，撲哧一笑！

“您的手藝還不如老姚呢~”

姚母眉毛一挑：“老姚不在，我就是這個家的第一名。你這個第二名要聽我的。”

“知道了，太後娘娘，請您指點小的。”姚寶落掐着嗓音扮小太監，惟妙惟肖。

姚母矜持地點點頭：“這次回來能留幾天？”

“工作暫時還不确定，白天要出去，晚上都回來。”

“新上映的電影不是挺火的嗎？這都沒工作安排？”

姚寶落為母上大人的銳利感到汗顏，但不想讓她知道網上發生的那些破事。

所以她趕緊說：“好的工作值得等待。”

“什麽好工作？”姚母狐疑問。知女莫若母，姚寶落露出這種表情，一看就知道她要顯擺。

“一個新劇本。”姚寶落故弄虛玄地停頓了一下，“導演是邵安和，編劇是沈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