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花田

秀水街23號。

隔着一排恢宏的商廈和曲曲折折的小巷,這條位于喧嚣繁華的曲靖街後的秀水街無疑顯得低調沉默,就像華麗鮮亮的油彩與濃烈黑暗的潑墨之間的過度,低調卻不失韻味,沉默卻更顯驕矜。

23號是一戶獨門獨戶的小樓,顯然有些年歲,門牌和護欄都爬滿了密密仄仄的爬山虎,偶爾間隔處開出三兩朵不知名的小花,大抵是風攜來的種子悄無聲息地在牆體裏落地安家。

小樓內略顯逼仄,三個樓層被打通,設計成兩個半開合式的小吊樓。流線型的木質樓梯貫穿着主樓和小吊樓,帶給人一種樓中樓的錯覺。

相當別致的設計。木小樹第一次到這裏時便喜歡上了這個設計。

廖靜得意地說:“這可是老大的弟弟專門為他設計的,那位可是很有名氣的建築設計師呢。”

木小樹恍然大悟,難怪無論吊樓外壁還是主樓內壁的凹槽都恰到好處地能夠懸挂各種樂器——這棟小樓就是為戚功昫量身定做的。

Wolf的大部分成員都住在這裏,小羅,Joe和老K住在一樓的房間,戚功昫住在最頂層的小吊樓內。廖靜的房間也在一樓,但她常常外宿,極少在這裏留宿。木小樹心念一動,說服了廖靜,于是施施然住進了廖靜的房間。

木小樹在白天很難見到其他成員。

Joe常常躲在房間裏不知鼓搗什麽,時不時會從那間幽閉的房間裏傳出聲嘶力竭的電吉他聲和毫無調調的鼓點。老K和戚功昫常常外出,廖靜又不常回來,因此整棟小樓裏活動的生物就只有多動症加話痨小羅一只,以及努力學習樂器企圖發揮光和熱的某小樹一棵。

Wolf最常駐唱的酒吧是西城東,木小樹已對那裏很熟悉。今晚七點,Wolf又有一場活在西城東。

臨近七點,木小樹迅速收拾妥當背着大包小包準備和小羅往西城東去,二人前腳剛踏出房門Joe才蓬頭垢面地從房間裏晃啊晃地走出來。

木小樹和小羅早已見怪不怪,丢給Joe一串鑰匙,就往西城東趕去。

電話裏廖靜尖細的嗓音就像一記催命符:“你們怎麽還沒來?挨千刀的Fox又在這邊作祟,西城東的領班那姓胡的簡直不是東西,居然準備把場子讓給Fox?!老娘要和他拼命……”

小羅鑽進甲殼蟲,一邊發動車子一邊把電話丢給木小樹。木小樹手忙腳亂地接住電話:“廖姐,稍安勿躁稍安勿躁,你把胡安捏死了誰給我們付錢啊?我們馬上到了,正遇上紅燈……”話音剛落立刻啪地把電話挂了,阻隔了廖靜的進一步咆哮。

木小樹和小羅到的時候,其餘隊員都已在舞臺做好了準備,連Joe也早已目露精光摸着架子鼓躍躍欲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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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麽……Joe每次都可以這麽快……”木小樹氣喘籲籲。

小羅:“你如果不介意我開玩命機車時速爆表的話,我們其實也可以的……”

“那還是算了……”

樂隊開場,木小樹終于可以松一口氣坐在舞臺邊。她目前能屬于見習打雜階段,不敢上臺砸了Wolf的牌子。

“木小樹,你現在的樣子和咱們第一次見面相比真是……”胡安如往常一樣瞅着空隙就來打趣木小樹。

木小樹抓抓亂蓬蓬的短發,攏了攏大得不合身的運動罩衫,送了一記白眼給胡安。

她把一頭如雲的黑發剪了,另換了一副更大更醜的黑邊眼鏡。今天這身運動衫是小羅随手丢給她的,據說已經半個月沒有洗了……

胡安皺着眉頭嫌棄地打量着木小樹:“啧啧啧,虧我當初還和伯飛說你是個小美人胚子,半個月不見,美人胚子長歪了。”半點女人味也無,連清新的少女風味也蕩然無存,活脫脫一個豆芽菜的邋遢假小子。

木小樹滿不在乎地甩甩頭,想當初單伯飛第一次見到她這副裝扮時,好半天才道:“你是不是被什麽奇怪的家夥追求,為了脫身才把自己變成這副鬼樣子的?”

彼時木小樹嚴肅地盯着單伯飛。直到對方汗毛倒豎,她才幽幽開口:“你知道的太多了,看來不能讓你看到明天的太陽了。”

單伯飛:“……”

胡安忽然揪住了木小樹的左耳,小胡子激動得一翹一翹:“你打耳洞啦!”他倒吸了一口氣:“還一打打了三個,個個打在耳骨,哎喲喲看着就好痛……”

木小樹摸摸左耳,嗤笑:“我都沒叫痛,你叫個啥。”

“心~疼~你~呀~”

“那你也打幾個?”

“咳,今天客人有點多,我得去照應一下。回見!”

胡安腳底抹油,嗖地沒影了。

Wolf在西城東駐場通常要忙活整個通宵,然而衆人總不約而同在午夜十二點前催木小樹先離場。

“記得回去幫我捎一碗肉三鮮。”Joe揮舞着鼓槌遠遠喊道。

廖靜:“我要翡翠雞!”

老K:“粥。”

小羅:“奶香脆皮麻花水晶蝦餃西葫蘆小籠包啤酒哦嘞!”

木小樹三兩下把自己的背包收拾好:“老大,你要什麽?”

戚功昫歪着頭凝眸思考了好半天:“他們點的我都要。”

木小樹已經蹦到了舞動的人群外圍,奮力踮起腳沖他們做了一個“信息已接收”的手勢。經過吧臺時,她和實習酒保打了個招呼,順帶熟門熟路地順走了胡安新調的一瓶果味酒。

出得酒吧,木小樹緊了緊毛絨圍巾,正準備往公交站牌走,卻在看到路邊的一輛暗紅色蘭博基尼時剎住了腳步。

她咧了咧嘴,改變方向,三步并兩步蹦到那輛車前,敲了敲車窗。

車窗慢慢搖下,露出了單伯飛上挑的桃花眼。

他左右打量着木小樹,搖頭嘆道:“你的審美真是一天比一天神奇啊。”

木小樹徑自拉開另一邊的車門,坐上了副駕駛座:“膚淺!你知道什麽叫做內在美嗎內在美!”

“原諒我無法在一件散發着異樣味道的運動衫下第一時間覺察出本尊的內在美。”單伯飛毫不掩飾眼裏的嫌棄,“坦白吧,這衣服多久沒洗了?”

木小樹嚷道:“我這不是借來的嗎,你挑剔個什麽勁?”說罷擡起胳膊偷偷嗅了嗅,有那麽臭嗎?

她的動作沒有逃過單伯飛的眼,他覺得好笑:“幹嘛不向我借?我的衣服多到穿不完了。”

“認真開車,不許說話。”木小樹瞪眼。

單伯飛搖頭失笑,一打方向盤,車子如箭般滑了出去。

車子最終停在了一座花田邊。

時值冬日,滿田花早已謝盡,獨留一田葉叢,一望無際。遠離了城市,這裏的夜幕別樣浩瀚。唯花田邊幾座低矮的磨坊,頂部嵌了燈盞,清淺的光暈柔和了夜色與花田的輪廓。

木小樹下了車,一腳踏進半人高的葉叢。她往裏跑了幾步,沖單伯飛喊:“這裏種的是什麽花?”

單伯飛走下花田,邊走邊答:“如果你7月來,能看到滿田矢車菊。”

“那該多漂亮啊。”木小樹吸了吸鼻子。

單伯飛笑:“明年它的花期一到,我就帶你來。”

木小樹拽着他的衣角:“一言為定,不許反悔。”

“我在N市住了這麽久,從來沒發現N市居然有這麽個好地方。”木小樹仰頭望着靜谧的天穹,“你真不愧是吃喝玩樂樣樣精通,這樣的地方都知道啊。”

“這頂高帽我可消受不起,我來這裏從來不是為了玩樂。”單伯飛沒好氣地看了眼木小樹。

“怎麽可能,”木小樹脫口而出,“你敢說你沒帶你那四十多號女朋友來過這裏?啧啧,這裏簡直是談情說愛的聖地啊!等到矢車菊開花,要多浪漫有多浪漫。”

單伯飛驀地停住了腳步。

木小樹一時不察,鼻梁撞到了他的胳膊:“唔……怎麽忽然停下來了?”

“木小樹,”單伯飛盯着木小樹的眼睛,他的眼裏難得沒有了笑意,“你為什麽老是揪着我的過去不放?”

木小樹被他少有的嚴肅吓得呆了呆:“我沒有……”

“那你整天拿那些女人在我耳邊說事是怎麽回事?”單伯飛截斷她的話。

“我這不是開玩笑嘛……絕對沒有嘲笑你的意思……”木小樹支支吾吾。

“這個玩笑一點也不好笑。”

木小樹局促地低下了頭:“對不起。”

單伯飛沒有說話。

他背對着木小樹,朝前走了幾步。心裏一團邪火卻無端端越燒越旺,明知這種遷怒毫無道理,但就是忍不住要發作。

氣什麽?氣她什麽也不知道。

他以手支額,迎着夜風又往前走了幾步。讓風吹吹,醒醒腦子。

約莫過了半刻鐘,他終于冷靜下來。一時間,他發現身後安靜得有些過分。以木小樹聒噪的性子,能沉默這麽久實在是破天荒第一遭。該不會是被他兇住了吧?他嘆了口氣,回頭準備安慰安慰那個小妮子,卻不想,回頭的剎那,視野裏一個人影也沒有。

沒有了花的花田寂靜無聲,夜風掠過葉叢,逐開層層波浪。那個本該站在他身後的女孩,失去了蹤跡。

他有些慌了,一邊往回走一邊沖着曠野大聲喊:“木小樹!”

“木小樹你在哪裏?”

“我剛剛腦子犯抽你別計較成不?”

“木小樹你在嗎?”

“木小樹你別吓我!”

“木小樹……”

忽然,半人高的葉叢裏突兀地伸出一只顫巍巍的手臂:“我在這裏……”

單伯飛大步往聲源處走去,一低頭就看到了摔得慘兮兮的木小樹。

她的運動衫上滿是泥濘,她一邊揩着泥水一邊弱弱地辯解:“這裏的泥有些濕,我不小心打滑了,怕你又笑話我笨手笨腳所以想處理幹淨了再出來,你幹嘛回頭那麽快……還有,我不該拿你的前女友開玩笑,對不……”

話還沒說完,她覺得眼前景物一晃,下一刻已經躺在了單伯飛的臂彎裏。

“喂喂喂,你不怕弄髒衣服嗎?”木小樹急了。

單伯飛不耐煩道:“你再亂動試試。”

木小樹不敢動了。

她趴在他的臂彎裏,看他邁着大步伐走到了一座磨坊前,三兩下扯開了磨坊的鐵鎖,走了進去。

“這樣私闖民宅不太好吧?”木小樹擡眼瞅了瞅單伯飛。

單伯飛的眸子涼涼一瞥,她立刻住嘴了。

只見他走到磨坊一側的木架旁,一矮身,單手開啓了一塊木板。

木板下是一個甬道。

這裏應該是一個地窖吧。木小樹眨眨眼,單伯飛真乃神人也,怎麽什麽都知道?

她抓緊了他的脖子,任他抱着自己一階階走下了甬道。

直到走到了盡頭,他拍了拍牆壁,登時整個地窖亮堂了起來。

這裏确切地說,應該叫酒窖。

高高的木架上整整齊齊地碼着一列列紅酒,木質的地板上淩亂地豎着幾個密封的圓木滾桶。明黃的燈光下,酒透過酒瓶泛着深深淺淺的光暈,一閉眼似乎便能聞到木香萦繞下的淡淡酒香。

“喏,歡迎來到我的小天地。”

木小樹驚訝地擡頭,愣愣地撞上他帶笑的眸子。

他笑道:“這裏是供我練習釀酒的地方,所以你看,我沒有說謊,我來這裏可不是為了玩樂。”

“這裏有我從出生到現在釀的所有酒。我們家族的每一個成員在有能力承擔家族事業前都會把自己釀的酒秘密地存放在一個酒窖,待日後承繼家業才會把此前釀過的酒對世公開。”

“所以木小樹,你是我秘密酒窖的第一個客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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