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驚蟄

當枝頭再度傳來蟬鳴,十三中進入了高考倒計時。

班級裏彌漫着一股似有若無的焦躁和沉悶,饒是再唾棄學習的學生也在高考的無形威壓下偃旗息鼓。

為了應戰高考,年段辦公室組了一個專門的課外輔導班,挑選各班名次靠前的學生進行重點培養。這個班的人員由每次模拟考名次前二十人組成,每次排名變動則意味着有人要從這個重點輔導班中淘汰出局。

木小樹毫無懸念地進了這個班。在這個新的班級中,木小樹只認識李帆、林媛和蘇曉沫。

當初得知要被遴選進輔導班時,木小樹毫不猶豫地拒絕了。

整個年級的同學都在瘋傳永遠占據年段榜首的那個特立獨行的轉校生看不上學校的重點輔導班。于是有同學玩笑式地籲了一口氣,不是我們考不好,是十三中的老師教不好。

木小樹委實有些冤枉。

她之所以不想進輔導班是因為這個班占用了大量課餘時間,連周末都不放過,這就使得她自由支配的時間大大縮水,亦使她的複習計劃告罄。最讓她動搖的是,這樣一來和祁缙謙待在一起的時間縮短了。

她在心裏振振有詞,祁先生教的比任何一位數學老師都要好,放棄祁先生而選擇輔導班的做法實在不是個明智之舉。

班主任聽聞她想退出輔導班的要求後大吃一驚,甚至不惜動用與家長溝通的手段來勸她迷途知返。一聽要請家長,木小樹吓得魂飛魄散。幾經周旋,雙方終于妥協,各退一步——木小樹只需一三五的晚上來校接受輔導。

祁缙謙自然是不知道這一切的。

他得知木小樹被選入輔導班後,有條不紊地調整了複習計劃:“去接受輔導挺好,最後一階段應該接受應試訓練了。”

木小樹神色有些恹恹:“那麽空出來的一三五晚上,祁先生準備做什麽呢?”

祁缙謙還沒想好答案,就聽木小樹又道:“一定會出去撒歡耍一耍對吧?終于不用陪我做數學題了……”

祁缙謙忍不住笑了:“對呀,是該出去耍一耍。”

木小樹泫然欲泣:“那你能不能不要耍得太歡樂啊?”不要耍得樂不思蜀把她給忘了啊。

“嗯,我記住了。再怎麽耍也會記得去接你。”他揉了揉她的短發。

輔導班的講師俱是年段經驗豐富的老資歷,木小樹每節課都聽得認真。她越來越覺得,單單有過目不忘的本事是不夠的,如果能再添加一些其他技能,她會走得更遠。

由于輔導班中雲集了各班的學生,同班相熟者往往紮堆而坐,木小樹、蘇曉沫、李帆和林媛也不例外,都坐在了一處。

自筆記事件後,蘇曉沫對林媛的厭惡不加任何掩飾,林媛亦終日擺出一副不與庸人一般見識的姿态。兩人之間的氣場猶如火星撞地球,滋滋啦啦電光不斷。這可苦了木小樹和李帆。

每逢李帆找木小樹讨論題目,林媛總要過來橫插一杠:“什麽題目我看看,哎呀很簡單嘛它是這樣的……”

這時候蘇曉沫就會從鼻子裏哼出一口氣:“不好意思,你的那條輔助線添得很沒必要,其實它應該是這樣的……”

然後就是沒完沒了的唇槍舌戰,一道簡易幾何證明會被她們折騰出五種以上繞彎子的解法。

李帆私下裏無奈地對木小樹說:“下次我們找個沒人的地方讨論吧。”

此話在木小樹耳裏卻瞬間爬上了不純潔的色彩:“為什麽要找個沒人的地方?”

李帆:“……”

太平中夾着小騷亂的日子一天天過去,高考倒計時的日歷表不知不覺中已翻到了20天。

晚上7:10,輔導班的課馬上就要開始,蘇曉沫接了個電話後突然急急忙忙地收拾書包準備偷溜。

木小樹震驚:“喂喂,你幹嘛呢,老師馬上就要來了。”

蘇曉沫心不在焉:“我要去勸勸他。”

木小樹瞬間知道那個“他”是誰了。這一周以來,蘇曉沫總是神思不屬,想來也是因為此。

“那也不能跷課啊,馬上就要高考了。”木小樹替她着急。還有一句話她沒敢說:為了那樣一個男生,不值得。

蘇曉沫什麽也沒說,匆匆提着書包從後門走了。

一整個晚上,蘇曉沫的位子都空着。

後半夜,木小樹被一通電話吵醒。電話那端是抽抽噎噎的哭聲。木小樹睡意朦胧地正準備挂掉電話,卻被聽筒裏傳來的巨大撞擊聲和男人的罵聲吓醒了神。她下意識地看了看號碼,陌生的。

該挂還是不該挂,她猶豫了三秒。

就在這短短的三秒裏,她聽見了熟悉萬分的聲音:“小樹……救救我……”

她的腦子一轟。

那個聲音……是蘇曉沫?

“曉沫?你在哪裏?怎麽回事?”她慌了。

隐約聽到了一個地名,她再問,電話已嘟嘟忙音不斷。

木小樹帶着哭腔跑到祁缙謙卧室時,祁缙謙已睡下。他茫然地按亮臺燈,毫無預兆地看到一臉慌亂的木小樹。

“怎麽了?”他的聲音沉靜而有力。

她語無倫次,好半天才把事情道明,眼淚卻已經止不住吧嗒吧嗒往下掉。

他一邊迅速穿衣,一邊安撫她:“不要急,我們去找你的同學。”

“她會不會出事?”她喃喃,無意識地看着車窗外飛馳而過的街景,“我會不會去晚了?”

他一手扶着方向盤,一手握住她冰涼的手:“不會,我們不會晚。”

她從來對他的話深信不疑。

兩人趕到了蘇曉沫所說的地點。那是一間複合型的地下酒吧,燈紅酒綠,徹夜不眠。

不知祁缙謙如何與前臺交涉,服務生拿了鑰匙過來,引二人上樓。

三樓燈光晦暗,走道裏有身着黑紗緊身裙的豔麗女人妖嬈地沖祁缙謙吐了一個煙圈。

盡頭的包廂門虛掩着,木小樹推門而入的時候一眼便看到了躺在地上不省人事的蘇曉沫。

蘇曉沫的額頭上汩汩地留着鮮血,她的身邊七零八落地滾了一地奇形怪狀的棍棒和繩索。她的身上衣衫完整,但并不是木小樹最後見她時所穿的那一身。

木小樹第一次見到這樣的場景,呆怔在原地失去了所有的動作。

祁缙謙迅速脫下身上的外套,裹住蘇曉沫,架着她往外走。木小樹連忙跟上,全然不顧身後服務生喊了些什麽。

直到醫院的冷清肅穆喚醒木小樹的神志,她才覺察到了冷意。她一擡眼便看到了從病房裏走出來的祁缙謙。

“曉沫怎麽樣了?”她連忙問。

他給了她一個安撫的眼神:“她睡下了。醫生說,她沒事。”

她張了張嘴,一個問題壓在心裏即将脫口而出,卻在最後一秒又咽了回去。

他看穿了她的心思:“具體的檢查要等她醒來。我已經聯系了她的父母,他們很快就到。”頓了頓,他又說:“你的同學既然在最後危急關頭第一個想到的聯系人是你,那麽她必然不想父母操心。等她的父母到了,我們不必多說,最後的解釋留給她自己。”

她點了點頭。

他握了握她的手,涼得透心。他皺了皺眉,想拿外套為她披上,卻發現外套早已沾上污漬。于是他長臂一伸,把她撈到懷裏,以體溫暖着她單薄的身軀。

“她的爸爸媽媽什麽時候來?”她問。

他說:“再要一會。你先睡一睡,這裏有我。”

她聽話地把頭靠在他的肩上,合上了眼。

木小樹再度醒來時,已回到了床上。床頭有熱好的青菜粥,下面壓着一張紙條。

——你的同學已随父母回家。我幫你請了一天假,好好休息。粥在保溫壺裏。

熟悉的清隽的筆跡,是祁缙謙。

木小樹卻沒有依言在家休息一天,她下午就回了學校。她回校的第一件事是沖到隔壁班,把一個男生揪了出來。

那男生一頭黃發,滿褲子破洞,斜着眼睨着木小樹。

木小樹毫不留情地一拳往他的臉揍去。那男生毫無防備,被木小樹一拳揍趴在了地上。

圍觀的同學都吓了一跳,誰也沒料到那個脾性古怪的年段第一突然沖進他們班只是為了揍人。

“為了蘇曉沫。”木小樹壓低嗓音。

那男生在聽到蘇曉沫的名字時眼神驟變,臉色煞白。

直到高考那天來臨,蘇曉沫也沒有出現。木小樹去教務處旁敲側擊,只得來她退學的消息。

臨上考場,林媛甩着馬尾辮來到了木小樹面前。她一臉高傲:“我知道蘇曉沫出了什麽事。你們都是一類貨色。”

這話刻薄到了極點。

木小樹卻突然笑了,三分淩厲,七分譏诮:“我們這樣的貨色是什麽貨色?”

林媛漲紅了臉說不出話來。

木小樹揚着嘴角:“知不知道為什麽你總覺得別人渾身毛病?”

林媛警惕地望着她。

木小樹一字一句道:“因為你自己渾身毛病,通體發臭、臭不可聞。”

“你不是眼高于頂、心比天高麽?”木小樹笑得雲淡風輕,“那就讓你最看不起的‘貨色’在這裏打敗你。哦,我記錯了,你從來都是我的手下敗将——你的名次沒有一次在我前面。”

林媛氣得說不出話來,半天擠出一句話:“你欺人太甚!”

再沒有比這更可笑的話。

一場驟雨,兩日連綿。高考結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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