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不見

不見

三月初三，谷雨初晴，近來難得的黃道吉日，宜嫁娶。

陳府張燈結彩、賓客如雲，陳家父母喜笑顏開地迎接往來賓客。閨閣中，穿好嫁衣的陳碧君正對鏡梳妝，還有一刻鐘就到從陳家出嫁的時辰了，她将歷經半個多月的跋山涉水，抵達此後将要在那裏度過接下來的大半生的長安城。

畫眉的手逐漸停下，頭戴鳳冠、身着霞帔的陳碧君擡頭望向窗外。

暮春已至，庭前花開荼蘼，謝了滿地。花，開時絢爛，謝時亦別有風情。

有道是：路從今夜白，也是故鄉明。這是她在揚州的最後一個春天，她要好好賞個夠。

銅鏡裏突然多出了個模糊的人影。

陳碧君擡手給銅鏡換了個方向，身後腳步聲逐漸靠近，在她背後一步遠處停住。

“還當你不會來了。”她拾起螺子黛接着畫眉。

“相識一場，總該道個別。”阿鳥道，“我打聽了下，你将來夫家王家乃是長安望族，書香門第、家宅清淨，是個好人家，恭喜。”

眉兒彎彎，蠶頭燕尾，背後話音落地之際，陳碧君眉畫好了。

再拿起胭脂花片，含在兩片唇瓣之間，抿一抿再松開，唇豔如朱。她擡眼看向銅鏡裏的自己，真成不折不扣的新娘子了，瞧瞧她，與凡俗女子有何不同，哪兒還見曾經的揚州才女陳碧君呢？

從今以後，她就是王陳氏了。

“我曾經想過和你私奔。”陳碧君忽然笑了下，對着鏡中的自己。又解釋：“反正你我應當永生不複相見了，我現在說幾句實話也無妨。”

窗前的玉蘭謝了，窗外的桃花更早就謝了。

“後來我想明白了……”她喃喃道，“正如給你取名的那句詩裏頭寫的：山青花欲燃，江碧鳥逾白。‘燃’這一字杜工部用得實在妙極了，花盛放時美極，如同在燃燒，既然是在燃燒，總有燃盡的一日。花很美，可太美好的事物，總是無法留住的。”

正如她一去不返的少女時光，正如這一場注定無疾而終的邂逅。

陳碧君忽然問了個風馬牛不相及的問題：“上回你說不願殺的那人，後來殺了嗎？”

阿鳥沉默了下：“酬金太厚，師父硬是要殺。”

她驀地笑了，鏡中盛裝的新娘笑得花枝亂顫：“你瞧，你我都敵不過人情，什麽才子佳人，我們不過都只是——凡夫俗子。這沒什麽錯，本當如此。”

上花轎的時辰到了，外頭喜娘在疊聲催促。

“我對你心動過，很高興能遇見你，不過，僅此而已了。”陳碧君道。她站起身，繁複華麗的嫁衣裙擺垂墜在地，她拖着長長的霞帔一步步走到門前：“謝謝你來賀喜，永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