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幸福的數量

幸福的數量

薄家明站在ICU門口失神的看着緊緊關閉的門，胡子拉渣，襯衣皺巴巴的，袖子挽到肘部，平時溫和斯文的模樣已不複存在，既憔悴又蒼老。

林雙麗坐在旁邊的輪椅上，手指緊緊拽着他的襯衣下擺，拽得太緊以至于手指都發白，聽到聲音她回過頭，看到薄暮後愣了一下，又僵硬的轉過了頭。

薄家明也看到了薄暮，他眼神突然迸發出神采，嘴唇顫動了幾下卻什麽都說不出來，擡起手指了指門，又頹然的垂了下來。

薄暮的心瞬時被難過與悲哀淹沒，她分不清是為了薄家明，為了于明秋，還是為裏面那個生死未蔔的嬰兒，還是為了自己。

“我進去看看。”薄暮走過去，低聲說道。

薄家明突然緊緊抓住了她的手腕，“救救他，求求你。”

薄暮的鼻子驀地發酸，她掙脫他，一言不發的推門走了進去。

監護器在不停的叫嚣，兒科醫生正在滿頭大汗的注射用藥，半天後卻突然放棄了，他看了一眼時間，嘆息着宣布：“死亡時間，17點32分。”

薄暮看到監護器上的一條直線，拿起病例檢查報告看了看，嬰兒一開始就心肺發育不全，器官又受到感染，他的心髒太弱，根本承受不了手術，心連累肺衰竭，終是結束了短短的生命。

“暮暮。”薄家明看到薄暮走出來，叫了她一聲，看到她的臉色瞬時明白了什麽，整個人踉跄後退了幾步，背靠在牆上痛苦的閉上了眼。

兒科醫生也走了出來，宣布了孩子的死亡。

林雙麗先是愣了一下，然後嚎啕大哭，淚眼朦胧間，看到怔怔站在那裏的薄暮，累積在心裏的恨意在心裏蒸騰翻滾，然後一下爆發了出來，她揚起手上握着的手機，拼盡全力了過去。

薄暮看到眼前飛來的東西，下意識一閃，手機砸在牆上，手機殼上黏貼的水鑽崩開，有一顆貼着她的眉梢飛過去，留下了一條血痕，刺痛傳來，她擡起手摸了摸眼角，看到手上的血跡，擡起頭看了眼陷入瘋狂中的林雙麗。

“都是你，都是你，你想殺我的兒子，你媽派你來殺我的兒子。我明明好好的，你卻說我心髒有病，給我動刀讓我兒子早産，你是不是認為我兒子死了，你這個來歷不明撿來的女兒就能獨占家産？”

“麗麗，住口！”薄家明回過神，走過來按住不斷試圖站起來想要撲過去的林雙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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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住口，你是不是怕我說？我偏要說，我的命差點沒了，我兒子的命也沒了，我還怕什麽？殺人兇手，我要告你，我要你給我兒子償命！”

林雙麗像是瘋了一樣抓撓薄家明，想要推開他，沖上去想要跟薄暮拼命，他又不敢用力，怕她的刀口裂開來，手忙腳亂中手臂被抓得都是血痕。

ICU門口的人漸漸多了起來，維護秩序的醫護人員，還有看熱鬧的家屬圍在那裏朝他們指指點點，不時的竊竊私語。

兒科醫生也被眼前突然的變故驚呆了，他眼神複雜的看了一眼直直站在那裏的薄暮，提高了些聲音說道：“大家都散了，在醫院裏要安靜，這裏是ICU，拒絕圍觀，走吧走吧。”

護士也過來将圍觀的人勸走，只有林雙麗還在那裏哭叫，林雙麗的媽與弟弟不知道從哪裏鑽了出來，她媽也在那裏陪林雙麗哭，淚水沖過擦着厚粉的臉，眼線與粉混在一起，在臉上沖下了兩道白白黑黑的線。

她弟弟則是高中生模樣，身材壯實得似頭小牛犢，看着薄暮像是看着有深仇大恨的仇人，眼裏盡是恨意。

薄暮冷眼旁觀眼前的混亂，像是看着一出滑稽又荒誕的鬧劇，醫院裏經常上演的狗血劇情，今天自己居然成了主角。

她抱着雙臂，閑閑的靠在牆上，不緊不慢的說道：“喂，林小三，你的胸口流血了。”

她的聲音不大，正在鬧的幾人卻一下聽清楚了，林雙麗低下頭看着自己胸前的血都透過了衣衫，林母也發現了，一下尖叫了起來。

薄家明頭疼的厲害，他疲憊至極的對護士說道：“麻煩幫我送她去檢查一下。”

“我不要去，要去也要先讓她償命了再說。”林雙麗的聲音逐漸微弱，卻仍然不肯善罷甘休。

“林雙麗，夠了!”薄家明突然站直了，沉下臉來冷冷的說道：“你要無理取鬧到什麽時候？我憐你年紀小，身體不好又失去了孩子，一直容忍你，可是我不欠你，暮暮是我的女兒，她更不欠你。你要再胡說八道，休怪我對你不客氣。”

林雙麗第一次見溫和的薄家明發怒，她瑟縮了一下，嘴唇翕動，卻什麽都不敢再說，由着護士推去了檢查，林母與林弟也跟了過去。

周圍一片安靜，薄家明擡手揉了揉眉心，看着薄暮眼角的傷痕，歉意的說道：“暮暮，對不起。”

薄暮看着眼前這個男人，迷惑又迷茫。

從小他對她極好，親自接送她上學放學，參加她的每一次家長會，學校要求父母出席的，他從未缺席過，像是極寵女兒的慈父。

可是，他卻将她是領養來的事情告訴了他外面的女人，在潛意識裏，他是想要個自己的親生孩子吧，哪怕在表面上他做得再好，實際上他還是拿她不當自己的孩子。

當年薄家明的精子成活率極低，于明秋又是宮頸粘液異常，兩人一直沒有孩子，薄暮是他們在醫院外面撿到的，林雙麗也沒有說錯，她是垃圾桶裏撿來的孩子。

薄暮對薄家明笑了笑，“沒關系。”

這是她欠薄家明的，那些養育之恩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還得起，這些無關緊要的小事，她更不會去在意。

ICU相熟的護士給薄暮傷口消了毒，又給她貼上了膠布，感嘆的說道：“薄醫生，你最近真的是水逆期，要想想怎麽轉運啊。”

薄暮笑了下，她曾經聽過這樣的理論，一個人一輩子的幸福是有數的，如果你前期享受的幸福太多，那已經提前透支了幸福，接下來的日子就該是不幸了。

過去的歲月她順風順水，衣食無憂學業事業皆有成，家庭溫暖父母有愛，她這樣被抛棄的孤女已經被太過關照，那現在遇到的這些，就是對她太過幸福的懲罰。

手機有信息在響，是程之光發過來的。

“飯已經OK，你什麽時候回來米西？還有你為什麽要删除我的微信？？？”

薄暮微笑着點開微信，果然看到程之光發來的加好友申請，她點了通過後，她馬上看到了對方正在輸入的提醒，她看着手機，見那邊一下正在輸入，一下又似乎退了出去，等了半天才收到了他發來的圖片，一顆跳動的紅心。

薄暮的朋友圈全部是轉發學術方面的文章，程之光幹脆沒有開朋友圈，她也不喜歡聊天，回了他一句：“很快就下班了。”

“好，等你。”程之光也很快回了她。

薄暮退出微信，看到訂閱的資料有最新推送，便轉發到了朋友圈，然後她居然看到了程之光發了第一條朋友圈。

配圖是他家門前的小巷，配上了等你歸來四個字。

薄暮笑着給他點了個贊。

下班開車去了老城區，車開到停車場門口，便看到了程之光等在那裏，她按下車窗對他笑着說道：“等一下，我停好馬上出來。”

“車門打開，我陪你去停。”

薄暮打開車門中控鎖，程之光上了車，“這裏黑燈瞎火的，你以後晚上不要一個人來停車。”

“不是有你麽？”

“我不來，你還不是自己一個人？”程之光看到了她眼角貼的膠布，愣了一下才怒道：“又受傷了，誰幹的？”

薄暮沒有吭聲，将車停進車位後，才淡淡的說道：“一個病患。”

程之光的手指輕輕拂過她的傷痕，“很痛吧？”

薄暮的眼淚又差點流出來，她明明從來不是愛哭的人，最近她的淚腺卻越來越發達，動不動就要流淚，她仰起頭，拼命将眼淚眨回去，“有些痛。”

程之光俯身過來，嘴唇印在傷痕上，“親親就不痛了。”

“你以為你是止痛藥麽？”

程之光被氣笑了，“你就不能說點好聽的嗎？”

“好聽。”薄暮很快給了他回應。

程之光笑個不停，雙手捧起她的臉，将她的頭轉過去定住，低頭親了上去。

“做事要有始有終，完成下午未完的事。”

程之光眼睛仿佛有火苗在跳動，薄暮眼睛也閃着光，嘴唇紅豔豔的，她低語道：“你眼睛在冒綠光，好像一條狼。”

“對，我想吃掉你。”程之光額頭抵在她的額頭上，說完自己一下先笑了起來，他轉身靠在椅背上，手覆在自己的臉上，長嘆出聲。

“與你在一起，總是會不自覺的想笑，總說一些傻話。”他側過頭看着她，“薄暮，我很開心，我一直看着時間等你下班，怕你又臨時有手術，簡直度秒如年，好久都沒有像今天這般，既期待又忐忑又不安過了。”

“見到你我也很開心，上班時候的那些辛苦一下飛得無影無蹤。”薄暮頓了一下，摸了摸肚子，“可是，雖然辛苦沒了，可是肚餓還是存在的，我要吃飯。”

程之光哈哈大笑起來，兩人下了車，他牽着她的手往家裏走去，跟她說自己做了什麽菜，惹得她口水都快流下來了。

可是薄暮最終也沒有吃到這餐飯，半路上她接到了于明秋打來的電話。

“暮暮，在哪裏？我在江市出差，現在沒事了，我來接你一起去吃飯好不好？”

薄暮愣了一下，心頭百轉千回，難道是因為薄家明的事她才來的江市？

她看了一眼程之光，說道：“我已經回到家了，要不你去江畔人家吧，我直接過去便好。”

江畔人家是開在江畔的餐廳，那裏的環境好，本幫菜做得十分可口，于明秋與薄暮去過好幾次，她也熟悉那裏。

“好，我們餐廳見。”于明秋爽快的說道。

挂斷電話，薄暮歉意的說道：“我媽媽來江市了，找我去陪她吃飯。”

“唉，那能怎麽樣，我送你回去開車。”程之光雖然不舍，可也只得又送她回了停車場，看着她将車開走才回了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