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不恨

不恨

薄暮将車開到程之光家附近的停車場，想起自己兩次停到這裏，他都在旁邊保護着自己。如今從車上下來，黑漆漆的停車場裏一個人都沒有，地上還有未化的積雪，踩上去吱吱呀呀作響，她覺得自己的心跳越來越快，忍不住拔腿小跑起來，直到跑出去看到路上三三兩兩的行人，才長長呼出口氣。

順着小巷走到程之光家門口，大門緊閉着，廊檐下亮着兩盞燈，燈光昏黃，照着濕漉漉的青石地面。

薄暮徘徊了一會，沖上去想敲門，可揚起來的手又垂了下去。要是程之光不想見到她，或者見到她後冷眼相對該怎麽辦？

她越想越心焦，看到自己空蕩蕩的雙手，又後悔怎麽就這麽來了，他奶奶去世，自己至少也該去靈前獻束鮮花吧？

下雪後的夜越深氣溫越低，薄暮卻覺得心頭有團火在跳躍，她站在門前，目光緊緊盯着大門，幾乎将大門盯穿了，卻始終沒有勇氣上去敲響那扇門。

“吱呀。”大門開了，高明亮走出來，看到門前立着的人，吓了一跳，待看清是薄暮後，奇怪的問道：“薄醫生，你來了怎麽不進來？”

“我什麽都沒有帶。”薄暮神情恍惚，伸出空蕩蕩的手看了看，“我不知道能不能進去。”

高明亮嘆了口氣，同情的看了她一眼，說道：“你等下，我進去跟亮哥說一聲。”

薄暮站在那裏，又像是失了魂一般的盯着大門，沒一會，她看到程之光走了出來。

“屋裏人多，我們在外走一走。”程之光沉默了一下，下了臺階越過她向巷子外走去。

薄暮站了太久，腿幾乎快凍僵，她欲跟上去的時候腿不受控制一個趔趄踉跄幾步，程之光像是背後長了眼，飛快轉身一個大步上前扶住了她。

“你的手怎麽這麽冷？”程之光碰到她冷得像是冰塊的雙手，眉頭皺起來握住她雙手一瞧，見她雙手關節處都已經凍得通紅。又低頭一瞧她的腳，光腳穿着布鞋，又怒又心疼，“你來多久了？外面這麽冷你穿這麽少怎麽不進來？”

“我怕你恨我，不想見我。”薄暮吸了吸鼻子老實的說道。

“我恨你，我恨你做什麽？”程之光一下提高了聲音，看到她可憐兮兮的樣子又一下洩了氣，“好了好了，這邊店裏面也冷，我送你回去。”

“你不恨我？”薄暮聽到他不恨她，其他的話都沒有聽到了，任由他裹着她向前走，像是不确定那般又問了句：“你真不恨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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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恨你。”程之光嘆着氣再次強調，“我奶奶已經火化了，這幾天都在忙，所以沒有空找你，今晚在請幫忙的鄰居吃飯，我讓亮子幫忙在招呼他們，你有沒有開車來？”

“我開車來了，你回去招呼鄰居吧，我自己回去就好。”薄暮忙說道。

“你看你的腳走路都走不穩，你怎麽開車？”程之光沒好氣的又看了一眼她的腳，“這種天氣你穿這麽少，你以為你是火爐麽？”

“我不冷。”薄暮強調，她除了在醫院就是回家裏，這些地方都不冷，她一時沖動來找他，根本沒有想過冷不冷的問題。

“你說話都上牙齒磕下牙齒，還不冷。”程之光又将她摟緊了些，生怕她摔倒，到了停車場後斜了她一眼，“這麽黑，地上都是水坑，你鞋子裏是不是進水了？”

薄暮不吭聲，腳底濕漉漉的，寒氣透過腳底傳上來，小腿都跟着打哆嗦。

程之光幹脆打橫一把抱起她，“遙控器拿出來開車門。”

薄暮從包裏摸出遙控器按了一下，車門應聲一響，車燈閃了閃，門邊的燈微弱，程之光卻找到了方向，抱着她快步走過去，打開車門将她放在了副駕駛上。

程之光上車發動車子，将空調溫度調到最高，又打開了座椅加熱。

“将鞋子脫了。”程之光搓熱了自己的手，把她的手捉過來握在自己手心裏搓起來。

薄暮脫掉了自己的鞋子，不吭聲眉眼低垂任他将自己的手搓得通紅。

“薄暮。”程之光看着她，低低的叫了她一聲。

薄暮擡眼看過去，程之光放開她的手，背靠在座椅上，手指捏着自己的眉心，渾身上下都是疲倦之意。

“我很累。我不恨你，可是我暫時還無法面對你，因為我也怕自己将自己不好的情緒發洩在你身上。”程之光側過頭，車頂燈照着他的眉眼，薄暮這才發現他眼睛通紅，像是幾天幾夜沒有睡覺的樣子。

“我父母去年沒了，奶奶是我在這世上最後的一個親人，我恨自己沒有照看好她，想到自己在外面玩樂，而她卻孤零零躺在冰冷的地上，我就無法原諒自己。”程之光将手臂搭在額頭上，似要擋住燈光，他失神了一會，才繼續說道：“你讓我獨自靜靜，我會好好整理自己的情緒，等我心情平複了，我會來找你。”

“好。”薄暮飛快的回答，她低下頭，看着自己光着的腳将鞋子撥來撥去，又低聲說道：“我爸媽最近離婚了，其實他們不是我的親身父母，我是他們撿來的，我不知道自己的親身父母是誰。”

程之光動了一下，他微動容的看着薄暮，見她擡眼看向前面，側臉線條分明，短短的幾天，她又消瘦了些。

“所以，你不是這個世上最為孤單的人，你也不要難過。”薄暮回過頭，盯着他的眼睛認真的說道。

薄暮落寞的神情落在程之光眼裏，牽扯着他的心抽痛不已，“好。”他說完緊緊握了一下她的手又放開，踩剎車換擋，“我送你回去。”

一路沉默着到了薄暮的家，程之光将她送到電梯邊按了上樓鍵，電梯來了，他擁抱了她一下，将她推進電梯裏，微笑着說道：“我們都要好好的。”

薄暮也對他微微笑了笑，電梯門合上，看到程之光的臉在眼前消失，她呆呆的看着電梯數字不斷變幻，直到電梯在16層停下來，她走出去開門進屋，蜷縮在沙發上，将程之光的外套抱在懷裏，閉上眼沒一會就睡了過去。

薄暮第二天不出意外的發燒感冒了，她頭疼渾身都疼，嗓子裏更是火辣辣的像是要冒火，說話聲音嘶啞，她喝了很多熱水，雖然不想吃東西，卻強迫自己吃了些面包牛奶，洗了個熱水澡，請假後躺在床上睡了一天一夜覺得好了一些，又回到醫院上班去了。

只是走路都覺得輕飄飄的，精神更無法集中，老許見到她像個女鬼一般飄來飄去，看不過眼開了藥，讓實習醫生去藥房取了藥來，親自給她挂上了吊針。

“這是給我用的什麽藥？”薄暮手臂一疼，才後知後覺的看了一眼藥袋問道。

“補水的，你嘴巴都幹起皮了，眼眶也凹了進去，你是要脫水成木乃伊麽？”老許沒好氣的說道，“你都這樣子了，能敢讓你上手術麽？真是的，大家都忙死了，你快給我好起來！”

薄暮這是突然想起了徐青的事，問道：“徐青動手術的那個病人怎樣了？”

“唉，手術損傷了肝外膽管，現在膽管炎，還在醫院住着呢。”老許無奈的搖了搖頭，“反正有什麽事徐院長擔着，你我就甭操心了。”

薄暮頭昏腦漲昏昏欲睡，也沒有聽清楚老許說什麽，等她感覺好一些，去觀看室看看丁醫生做肺葉切除術，丁醫生在她的指導下已經做了三臺這個手術，今天是他第一次沒有自己在旁邊指導操作，她希望他能順利動完自己真正意義上的第一臺肺切除手術。

薄暮在觀看室的椅子上坐下來，一看下面的主刀醫生位置上站的人，眼睛一下瞪大了，丁醫生的位置居然換成了徐青。

她站起來正準備去按通話鍵問究竟是怎麽回事，餘光裏看到顯示屏上顯示針正在從套管理放進去，她的心一咯噔，然後心一下提了起來。

果然，監護器很快不斷的叫嚣，上面提示血壓下降，病人心跳越來越快，徐青慌了，翻了幾下也沒有見裏面出現什麽問題，她不斷的說道：“哪裏出現了問題？沒有出血啊。”

薄暮走到通話器旁邊，按了通話鍵，沉聲吩咐道：“丁醫生，開腹查看，立刻。”

丁醫生向上看了一眼薄暮，走到徐青身邊大喝一聲，“讓開！”

徐青瑟縮着向旁邊退去，手術室裏護士迅速遞上手術刀，丁醫生接過刀一打開腹部，血像地下岩漿爆發一般噴湧而出。

薄暮絕望的閉上眼，轉身走出了觀看室。

過了沒多久丁醫生也回到辦公室，他一臉灰敗，像是被霜打的茄子那般沒了生機，“病人沒有搶救過來。”

“為什麽你的手術被換成了她主刀？”薄暮問道。

“手術前，徐院長來手術室親自吩咐的，說是要給住院醫生學習的機會，不然他們永遠什麽都學不到。”丁醫生垂下頭說道。

“有多少醫院能做用胸腔鏡切除肺葉的手術？又有多少醫生能做好這個手術？他不懂你也不懂嗎？他跟你的說的時候你就該第一時間告訴我，我可不怕他。”薄暮有些恨鐵不成鋼，想到事情已經發生了，丁醫生也是沒有辦法，便再次強調着說道：“以後遇到這種事，一定要攔着，別怕，你将所有的責任都推我身上好了，病人第一，記住沒有？”

丁醫生耷拉着頭，低聲說道：“記住了。”

薄暮與丁醫生都謹記着作為醫生應盡的職責，可是還是沒有避過飛來的橫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