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移植

移植

海市醫院。

薄暮被聘請來這裏做一例心肺聯合移植，除了她還有海市醫院的心胸外科施主任給她做助手，可是正準備在遺體上收集器官時，捐獻者家屬又反悔了。

逝者是車禍身亡的年輕小夥子，生前做了器官捐獻登記，在被判定腦死亡後，醫生取得了逝者妻子的同意，可是等到逝者父母來後，兩位痛失兒子的老人怎麽都不肯同意，認為兒子被開膛破肚太殘忍，死後沒了心，怎麽能接到後人的香火供奉，以後再也無法轉世投胎。

除了不同意捐贈器官，老人還對着媳婦破口大罵，“你這是喪了天良，我兒子哪裏對不起你，你口口聲聲說愛他，可是你卻這麽狠心讓他死無全屍？你滾，我自己的兒子不要你這個外姓人來這裏做決定。”

媳婦除了傷心，更被罵得擡不起頭，縮在角落裏不住的掉淚。

老人除了罵媳婦，還罵等在一旁的醫生，“我兒的心跳還在，什麽叫腦死亡？你們這些庸醫，我兒子還要繼續治療，說不定馬上就醒來了，你們敢動他一根寒毛，我拼着不要這條老命，也要找你們償命。”

兩個老人情緒非常激動，根本聽不進去任何的話，再說國內的死亡标準是心跳停止，也不能逼着人捐獻，醫生又只得怏怏的離開了。

薄暮到了醫院後見到海市醫院的施主任，他一臉遺憾為難的跟她說了這個不幸消息。

“患者還是個小姑娘，已經等了好久，要是沒有移植，怕就這兩天就不行了。”

薄暮去看了腦死亡患者，他已經完全沒有自主意識與呼吸，完全靠呼吸機在維持心跳。

“那就是他父母？”薄暮看了一眼ICU外面坐着的兩個悲傷的老人，問旁邊的神外醫生。

“就是他們，兇得很，只要醫生一去說話，一提器官捐獻的事，他媽就會破口大罵。”神外醫生想到自己差點被那女人揪着衣領揍，就一臉心有餘悸。

薄暮也嘆息，社會習俗以及法律不一樣，所以能等到器官移植的人簡直比中彩票還難，尤其是心髒與肺這些器官，更別說心肺聯合移植了。

“想到好好的心肺馬上就要衰竭，唉，這些本來可以救很多人命的。”

神外醫生又搖搖頭，滿臉的不忍與無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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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去跟他們聊聊。”薄暮想了想說道。

“你可得小心啊，小心到時候被投訴。”神外醫生擔心的勸着她。

薄暮笑笑，走到老人身邊坐下來，她側開身一臉戒備，語氣嚴厲的問道：“你幹嘛？”

“沒事，我是海市人，但是不是這家醫院的醫生。”薄暮溫和的看着她說道：“我是被請來給小姑娘做心肺移植的，聽說手術無法做了，你們不同意捐獻器官。”

“我當然不同意捐獻了，誰來說也沒有用。”老人又激動了起來，一連聲說道：“我兒子還活着，在活人心上挖走他的心肺，你們還有沒有人性？”

“阿姨，我知道您很愛您的兒子，對于他我真的覺得很抱歉。”薄暮盯着她，直視她淬滿恨意的眼睛，“徐濤現在躺在那裏，不能呼吸，沒有思想，但是他很痛苦。現在維持他呼吸維持他心跳的，是冰冷的機器。可是他的器官會慢慢衰竭，在衰竭的過程中，他無法說話，可是身體的每一項指标都會表明，他在遭受非人的折磨。”

老人楞在了那裏，一會後才反應過來拍着大腿嚎啕大哭。

“我不甘心吶，要是就這樣不救了，我怕以後下去了沒臉見他。”

薄暮心酸又同情的看着老人，握住了她的手，“他是個善良的好人，不然也不會去登記器官捐贈，這也是他的遺願，他不會怪你的。也許，他想以另一種方式活下來吧。”

兩個老人互相依偎着哭，薄暮去給他們倒了兩杯熱茶過來，默默的放在了他們身邊，然後走開了。

吃完午飯的時候，施主任高興的來通知她，徐濤父母同意了器官捐贈，“我們手術室見，我去取器官。”

薄暮也覺得高興，可是想到那傷心欲絕的老人，高興又打了折扣。

等做完手術出來，薄暮去ICU看手術後的病人，意外的見到了那對老人，他們還坐在那裏。

“手術很成功。”薄暮走過去，對着他們笑着說道，她四下看了看，又低聲說道：“你兒子的心還在一個小姑娘的心裏好好跳動着，我領你們去看看，不過你們可不能說出去。”

兩個老人有些激動的看着她，顫顫巍巍的互相護持着站起來，薄暮給他們穿上隔離服進去ICU，“你摸摸，她的手是熱的。”

老人伸出手顫抖着撫上小姑娘的手，眼淚怎麽都止不住的往外湧。

“小姑娘才十八歲，以後還會活很久。”薄暮低聲說道，又扶着他們往外走，“你們放心的回去吧，多保重自己的身體，以後還要看着小孫子長大成人娶妻生子。”

老人點點頭，對着薄暮說道：“多謝你了，姑娘。”

薄暮微笑着看着他們走遠，拿出手機看時間還早，拿出手機給薄老爺子打了個電話。

“爺爺，您還沒有休息吧？我很好啊，就是想您了。我沒事，我在海市醫院做個手術，等下我回來看您。”

挂斷電話薄暮走出醫院，回到家時見到家裏還燈火通明，薄老爺子站在大門口不住的往外看，一見到她眉開眼笑，“暮暮回來啦，張嬸快去給暮暮準備的酒釀丸子端上來。”

薄暮笑着迎上去挽住薄老爺子的手臂往屋裏走，“外面冷，您快進去，別凍着了。”

“哪能凍着，倒是你穿這麽少，不要學那些小年輕只要風度不要溫度，醫院病毒又多，要是身體沒了抵抗力你得首當其中被傳染。”

“知道啦。”薄暮坐在餐桌前，四下望了望沒有見到薄家明，想問張嬸又見薄老爺子在旁邊，便将嘴裏的話咽了下去。

“快吃，涼了就不好吃了。”薄老爺子在薄暮對面坐下來，一個勁的催促着她。

薄暮笑眯眯的點點頭，拿起調羹舀起酒釀送進嘴裏，吃下去後一臉的滿足，“我就是惦記着張嬸的手藝，有時候做夢都想。”

薄老爺子一臉的慈祥，笑呵呵的說道：“平時沒事就多回來，讓張嬸做給你吃。今天海市醫院請你回來做什麽手術？手術還成功嗎？”

“心肺聯合移植，手術成功，只要以後不出現排異或者感染就沒有什麽大問題。”薄暮邊吃邊答道。

“那患者真的是難得，居然能等到心肺移植。”薄老爺子感嘆道：“世人多愚昧，把這具肉身看得太過重要。我早就立了遺囑，死後将遺體捐獻給醫學機構以供醫學研究使用。”

“爺爺，您還會活很久很久，現在不要說這些喪氣話。”薄暮嬌嗔道。

“活很久很久，那不是成了老王八。”薄老爺子瞪着薄暮，說到這裏嘆了一口氣，“你爸對不起你媽，也對不起你。都是我沒有教好他，暮暮，你別怪爺爺。”

“爺爺。”薄暮放下碗，看着薄老爺子認真的說道：“爸媽他們之間是大人的事，沒有他們我都不知道自己在哪裏，甚至能不能活着還難說，我不會怪爸。您對我比對聞和他們還好，我又怎麽會怪您。”

“你一直太懂事了，從小就懂事，簡直懂事得讓人心疼。可是暮暮啊，我們早就拿你當親生的家人看待，希望你能像現在的年輕人，該跟家長哭鬧就哭鬧，該頂嘴就頂嘴，這樣子才是家人。”薄老爺子臉上都是心疼看着薄暮，語重心長的說道。

“像聞和那樣？”薄暮笑着打趣道。

“哼，也不要太像他，他太混賬了。霍元安，他也是個大混賬，你也不要學他。霍元徵倒是懂事，就是太綿軟了，她爸媽太偏心，她卻一點都不懂得反抗，還不如你呢。”薄老爺子将孫輩都數落了一遍，最後長嘆道：“不比不知道，你這樣就挺不錯了。不過暮暮啊，你該交男朋友了吧？”

“有啦。”薄暮眯着眼笑了起來，“江市人，長得很好看哦。”

“喔。”薄老爺子喜笑顏開，“什麽時候帶回來給爺爺看看？”

“春節的時候吧，到時候帶回來您幫我掌掌眼。”薄暮笑着應了下來。

薄老爺子平時睡覺比較早，今天為了等薄暮已經推遲了休息時間，跟她說了一會話後已經撐不住了，站起來活動了一下腰，嘆道：“人老喽再也不能熬夜了，我去睡覺了，你也累了一天，早點去歇着啊。”

薄暮站起來目送薄老爺子離開，等到他進了房間，才拿起手機回了聞和的消息。

“老爺子去睡覺了，你進來吧。”

聞和一直等在外面，收到薄暮的消息沒一會就竄了進來，她白了他一眼，嫌棄的說道：“你又犯什麽事了？這麽怕老爺子？”

“我哪有犯什麽事，不過是又換了輛車，老爺子反正成天見到我就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我怕見到他惹他不高興，心髒病又犯了。”聞和壓低聲音擠眉弄眼的說道：“你不知道，舅舅那個小女朋友，跑來家裏鬧了幾次，老爺子氣得當時臉都紫了，打了120送醫院，說是心律失常。”

“心律失常？怎麽不跟我說？”薄暮大驚失色提高了聲音道：“嚴重嗎？有沒有檢查報告？”

“老爺子下令讓不要告訴你的，說是醫生一旦遇到自家人生病，總是會想很多，什麽絕症都能想到，沒得自己吓自己。醫院的醫生說老爺子的病不嚴重，在醫院觀察了一天，開了些藥讓他吃。”聞和被薄暮逼得身子後仰，雙手擋住臉飛快的解釋。

“哼。”薄暮坐直了，才冷哼道：“那個女人又是怎麽回事？”

“怎麽回事舅舅跟她分了，她不甘心呗，吵着說舅舅騙了她，不但害死了她的孩子，還差點害死了她，要舅舅跟她結婚，要不就要舅舅賠錢。”聞和煩躁的說道：“這種女的跟螞蟥一般，聞到了錢的味道就像聞到了血腥味一樣會巴住不放，舅舅怕是這輩子也脫不了身了，他怕她再找上門氣到老爺子，都不敢再回家來。”

聞和見薄暮不吭聲，想了想又說道：“暮暮，我們這樣的人，還是找一個門當戶對的好，是不是真愛暫且不管，至少那人不會是圖你的錢。”

薄暮手指輕輕敲打着手機，自從上次見到程之光哭過之後，她就再也沒有見過他。她不在乎錢，她也相信他不是為了錢跟她在一起，可是她不能接受他一聲不吭的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