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第18章

◎“将他最愛的那把栖鳳琴砸了”◎

戚如穗拎着糕點轉身離開,只希望早些回府看見何鏡。

這幾日行程匆忙,她從未好好休息過,想起的記憶也只有零星碎片,夢中她與何鏡并不愉快,甚至起了争執。

而争執的內容,她卻如何也想不起來。

戚府得了信,來迎戚如穗的人比往日要多。

江述倚在門口,看着樂兒蹲在地上玩螞蟻,戚若竹懷裏抱着瀾兒,正抻着脖子努力往遠看去。

待戚如穗的身影出現,等候文溪迎上去,在看見戚如穗憔悴神情時有些驚詫。

“小姐可是身子不适?”

“無礙。”戚如穗搖搖頭,擡步邁進院裏。

戚若竹眉眼帶笑,喚了聲阿姐。

“什麽時候回來的?”戚如穗看過去,語氣柔了幾分。

“昨日夜裏才到,正巧爹爹說你今日回來,後廚都已去備菜了,就等着你回來吃頓團圓飯呢。”戚若竹抱着瀾兒走到戚如穗身旁,瀾兒是個愛撒嬌的,他手上拿着半塊吃剩的果子,擡手便欲要戚如穗抱。

戚如穗含笑接過瀾兒,戚若竹還在旁念叨着,“小心些,莫蹭姑姑身上。”

就在戚如穗轉身之際,這才看見厚重木門後的他。

何鏡站在人群最後側,他穿着一襲青衫,單薄清瘦。清風襲過,枝葉婆娑,他靜靜立在斑駁樹影下,衣訣與發絲翻飛,仿佛下一瞬便會随風消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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躲在身後的憐兒悄悄探出半個身子,他不安的攥着爹爹衣角,擡眸看向戚如穗懷裏抱的瀾兒。

何鏡收回目光,牽起憐兒轉身欲走。

人回來了,他也不必再假惺惺等她了。

戚如穗呼吸一窒,她放下瀾兒,快步走到何鏡父子身前。

戚若竹見此蹙起眉頭,面容難掩擔憂,他剛欲上前一步卻被自家妻主攬住肩身,江述幽幽開口。

“你阿姐與她夫郎孩子說話,你去做什麽。樂兒困了,我帶她回房睡個回籠覺,你也一起吧。”

戚若竹欲拒絕,但見女兒确實困的不像話,也只好點點頭,轉身前又不放心的瞧了一眼那邊。

戚若竹是昨夜回的府上,何鏡那時已經歇下,他便沒有深夜叨擾。

今早聽聞阿姐要回來,他便拉了妻主來迎,走到門前才看見門後已有一大一小兩個身影。

他興沖沖地跑去同何鏡敘舊,可是幾年未見,不免有些陌生疏離。何鏡仍是那個何鏡,只是相比當年,他瞧上去變得落寞滄桑許多。

礙于大庭廣衆之下,戚若竹心間的話無法開口,也只好先迎阿姐回來,剩下的話他尋機會再說。

“我不知道你來迎我了。”

戚如穗輕聲開口,何鏡見戚如穗将憐兒抱起來,他唇角翕動,最終什麽都未說。

“憐兒,可有想娘?”

男孩沒說話,只扭頭看向爹爹。分明是五歲的孩子,抱起來卻沒什麽分量,戚憐還不習慣同她親近,小小的身子有些僵硬,連手不敢往她身上搭。

戚如穗笑意苦澀,她看向身旁的男人,語氣藏着幾分緊張。

“那琴,你可還喜歡?”

她回城耽誤了一會,那古琴卻是早早送到了朗月閣。

“雖比不上栖鳳盛名,可也算大家遺品,你若喜歡便留下來先将就着,若是不喜我再尋別的,不行便将栖鳳拿回來。”

戚如穗話語落地,便見何鏡步伐頓住,身後跟着的文溪也擡起頭來,眸中情緒震驚且複雜。

何鏡吸了口氣,垂眸答:“喜歡。”

他說喜歡,可語氣聽不出半分歡喜來,甚至藏着苦澀。

她不知道的是,今早何鏡看見那把古琴時沉默的模樣,若不是小夏在旁勸,何鏡也不會将古琴放在屋內琴架上。

戚如穗敏感察覺不對,她心間莫名有些慌亂。在将何鏡送回朗月閣後,她放下一直抱着的憐兒,将買的糕點遞過來。

“還未用膳吧,娘給你和爹爹買了點心。”

憐兒小聲說了謝謝,小夏接過那幾袋油紙,領着小少爺輕手輕腳回了屋去,将地方騰給小姐與少主君。

方才路上不覺,如今何鏡轉過身她才發覺何鏡眼下有些烏青與倦意。

戚如穗心疼問道:“這兩日可是未休息好,臉色怎如此差。”

何鏡撇開臉頰去,“我無事。”

見他不願多說,戚如穗也閉上嘴,只囑咐幾句便目送他回了屋內,背影單薄匆匆,一眼都不願多看她。

文溪安靜跟在戚如穗身後,心間盤算着如何将主君要宴請陳家小公子的事同小姐說。可想起這幾日小姐待何鏡父子這般上心,又猶豫着閉上嘴。

戚如穗離開前曾吩咐文溪注意那名喚秋兒的小厮。果不其然,她離府的第二日,那小厮便順着矮牆悄悄翻了出去,天黑後才回來。

戚府侍衛跟了秋兒一路,只見他先去了趟當鋪,出來後又去醫館請了大夫,将人帶到城南貧巷內,一路上神情匆匆,似乎極為焦急。

“小姐,東西在這。”文溪拿出用帕子包好的物件遞給戚如穗。

帕子裏面是三只工藝精湛的金釵,這便是秋兒在當鋪所當之物。他前腳剛走,文溪後腳便叫人高價贖了回來,到底是戚府的東西,流在外面總歸是不好的。

戚如穗垂眸看了半響,無言将帕子合攏,又小心放進懷裏,語氣聽不出喜怒。

“人見到了嗎?”

“見到了。”文溪頓了一下,“是阿言。”

一個分外熟悉的名字,戚如穗怔了半響才想起來阿言是誰。

他是何鏡在京城何府的貼身小厮,後來何鏡出嫁,阿言便随何鏡陪嫁到江南。

戚如穗與阿言有過交道,在京中那兩年,她也曾向阿言打聽過何鏡的消息,可他的嘴極嚴,更對何鏡忠心耿耿。二人雖為主仆,卻更像是同齡的好友。

她萬萬沒想到,何鏡冒着風險也要聯系的人竟是他。

按說阿言這個年紀的小厮,多半會被主子指婚嫁出去,剩下的則會成為妻家的侍兒。

她醒來後便未在何鏡身旁見過阿言,便先入為主以為阿言也是嫁了人,如今才覺事情并非她想的這般簡單。

“他什麽時候離府的?”

文溪低聲解釋,“前年九月,少主君私挪五百兩被發現後,阿言被查出對賬本動了手腳,便罰了二十板趕出府了。”

前年的賬本她早看過數次,上面的賬是沒有問題的。

不對。

戚如穗眉頭一皺,有兩本她未曾看過。

那是記錄戚府奴仆吃穿住行的總賬,內容冗長,賬目雖多,林林總總加起來不過那幾樣,就算想做假賬也不夠量。

這麽多年,後宅的事皆是文聲月操持,戚如穗對此類賬目從不過問,可她此刻敏銳感覺到了什麽。

“将前年下仆院的賬本拿給我。”

文溪聞言抿了抿唇角,卻沒有立即答複。

戚如穗側目看去,只見文溪半低下頭,神情一如既往的沉默。

“小姐,賬本不在了。”

“什麽意思?”戚如穗蹙起眉頭。

文溪的語氣十分平靜,“去年冬月,賬房燃炭時不甚起了火,那賬本被燒了。”

怪不得看不出來,原來做了手腳的賬本早就燒了。如今人證物證皆無,便是想查都查不到。

沉默半響後,戚如穗開口道:“賬本是主君讓你燒的吧。”

文溪沒說話,似是默認。

戚如穗聲音有些沙啞,“他還讓你做了什麽?把何鏡趕出朗月閣,把阿言趕出府,除了這些以外還有什麽?”

文溪眉心蹙了一瞬,又沉聲道:“主君對少主君,并未有太多苛責。”

并未有太多苛責,指的是把他趕出朗月閣自生自滅,還是三伏天還個驅蚊的香薰都沒有。

可這些,似乎也是在她有意放縱下造成的。

思至此,戚如穗雙拳緊握嗤笑了聲,笑意苦澀,更似自嘲。

熟悉的痛意翻湧,可戚如穗卻覺得不夠,她甚至希望更痛一些,只因每次頭疼過後,她總會想起什麽來。

“找個別院将阿言接過去,再請個大夫去為他醫治。”

文溪明白小姐的用意,她領命卻并未離去。還有一件事她必須要告訴小姐。

“小姐,栖鳳琴拿不回來了。”

戚如穗止住腳步,扭頭疑惑看向文溪,“你說什麽?”

栖鳳琴是前朝孤品,何鏡幼時喜愛古琴,何母疼愛幼子,聽聞栖鳳遺落塞外,恰巧是何老将軍駐守之地,便特意花重金覓得。

而把栖鳳帶回來的人,正是進京述職的羅輕風。

栖鳳伴了何鏡近十載,他平日最愛這琴,如今不在身旁,不就是留在京城嗎。

“您曾厭主君終日撫琴,将他最愛的那把栖鳳琴砸了。”

文溪語氣很輕,卻砸的戚如穗喘不過氣。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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