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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妻主,請用茶”◎
何鏡垂眸看向她牽着自己的手,又在下一瞬錯開視線看向地面,只能努力忽視女人溫熱的掌心。
長鶴院的小厮遠遠看見二人身影,連忙回了內屋通報。
“見過小姐,少主君。主君才剛起身,煩勞小姐與少主君随奴去堂內稍等一會兒。”
戚如穗應了聲好,牽着何鏡的手走進堂內,立馬有小厮端上茶盞糕點,又欠了欠身子退下。
她将肉桂茶斟了杯,擡手輕放到何鏡身前。
“還未用早膳吧,吃些茶點墊墊肚子。”
若是換做往日,文聲月定要他在院外等上一陣,連進門都機會都沒有,又談何有茶點。
何鏡搖搖頭,并沒有接過那盞熱茶。
說話間木門被推開,文聲月慈愛的聲音緊跟着傳來,“穗兒,怎大早上便來我這了。”
文聲月走到戚如穗身前,見女兒氣色不佳,立馬心疼道:“定是沒休息好吧,一會我讓後廚炖些補湯給你送去。這幾日有事你便叫文溪她們處理,你阿弟與他妻主難得來一趟江南,咱們一家人多聚聚。”
“多謝父親,若竹回來一趟确實難得,但補湯給我便不必了,何鏡身子弱,要補也是他補。”戚如穗唇角挂着笑,溫聲拒絕。
文聲月這才看見何鏡似的,他面上劃過一抹不耐,卻正巧被戚如穗瞧見。
他坐上主座,看着何鏡端起那盞熱茶,走到自己身前垂眸跪下。
“主君請用茶。”何鏡垂着眸,雙手端着茶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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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起問安是自古以來的習慣,唯有男子孕期才會被特許罷免,平日若是起的晚了,那便是嬌氣懶惰的象征。
“今日來的挺早呀。”文聲月緩緩開口,卻沒有接過那盞茶的打算,而是繼續道,“家規抄的如何了。”
“十遍已經抄完,請少主君過目。”
戚如穗随手翻看兩張,又擡手壓在桌上,她唇角噙笑,語氣聽不出喜怒。
“他剛回朗月閣,父親何必如此苛責。”
文聲月挑了挑眉,這才知曉為何戚如穗大早上來自己這裏,合着是為何鏡撐腰來的。
他只是笑笑,不慌不忙道:“穗兒,你墜馬不醒的那些日子,爹爹日日跪在佛前祈禱,又尋名醫為你診治,只盼你平安無事。可你這主君莫說探望,連句關心的話都沒有,這不知曉的,還以為他盼些什麽不該盼的呢。”
他說話時,何鏡舉杯的姿勢一直未變,縱然男人掩飾的很好,可一直觀察着他的戚如穗仍看出,他半隐在衣袖下的右手腕在發抖。
文聲月瞥了眼地上的人,飲了口茶這才繼續道:“可況國有國法,家有家規,你出事時他不關心妻主也就罷了。若因此免了責罰,傳出去倒會叫人笑話,像是鄉野來的男子般不懂規矩。若是幾行字還抄不好,将來又如何掌管這後院,你說是不是。”
茶面已蕩起波瀾,戚如穗毫不懷疑,若是何鏡再端下去,這茶下一瞬便會打翻在地上。
“這十遍他也抄了抄了,罰也罰了,這茶父親若是不喝,我便替您喝了。”戚如穗沉下面色。
“穗兒口渴了不是,還同我讨這杯茶。”
文聲月仍笑着,他終于端起那茶盞抿了口,繼而放到一側,側目對何鏡道:“去向你妻主敬杯茶。”
跪在地上的何鏡沉默了瞬,随後應了聲是。
文聲月撫着手腕上的玉镯,口中仍在敲打着,“既然回來了,那你便該知曉,既為戚家的夫郎,便該知禮儀,懂進退,莫給妻家丢臉面。”
“妻主,請用茶。”
這是戚如穗醒來後第一次從何鏡口中聽見‘妻主’二字,可她卻半分欣喜不起來,反而心間愈發悶堵沉重。
男人仍跪在地上,垂眸斂目,肩身微微壓低,垂下的發擋住面上情緒,一副極為溫順可欺的模樣。
不應是這樣的。
看着跪在自己身前的何鏡,戚如穗緊蹙着眉,拳頭也攥起,太陽穴處一跳一跳,似乎幾日的疲憊一股腦的湧上來。
“你起來。”戚如穗聲音有些沙啞。
她話音落下,何鏡只是動了動指尖,半分沒有起來的意思。
瞧着這幕的文聲月勾唇一笑,撫着镯子并未插話。他掌管戚家內院二十多年,這種情況該聽誰的,看來何鏡還是能分清。
直到戚如穗接過茶盞一口飲下,男人這才緩緩站起身子,安靜站在戚如穗身後。
何鏡他沒想到戚如穗會替自己出頭,可這對他來說并非是喜事。
從長鶴院出來後,戚如穗停住腳步,始終同她隔着兩步距離的何鏡亦緩緩停下。
“過來。”女人的聲音有些沙啞。
何鏡不解,但仍聽話的走上前去。下一瞬右手被女人捉起,溫熱的指腹按壓着虎口處,忽然襲來的酸澀感令他渾身僵硬。
他試圖将手抽走,可戚如穗卻握的更緊。
“朗月閣的人伺候的可還周到?”
見何鏡點頭,戚如穗笑意有些苦澀,她看了眼男人發上的玉簪,什麽都沒說,只将人送回朗月閣。
一路上,戚如穗都在為他按揉掌心。
朗月閣門口,戚如穗停下腳步。
“何鏡,我是你妻主,你若是有什麽需要,皆可告訴我。”戚如穗說的隐晦,可下一句卻令他怔愣。
“明日起,你不必再去請安了。”
不必請安?
何鏡心間一跳,轉頭看向憐兒。
戚如穗松開何鏡掌心,男人縮回手,驚疑不定看向她。
“我還有旁的事,便不打擾你了。”
憐兒已經醒了,此刻正與秋兒站在門口往外瞧,手中還捏着一塊糕點。
一見爹爹走過來,憐兒立刻邁着小腿跑到何鏡身旁,擡手将手中的糕點遞過去,稚嫩童聲跟着響起。
“爹爹,這個很好吃。”
秋兒剛欲出聲喚公子,卻硬是扭過口,“公……恭迎少主君回來,我瞧桌上有糕點,便給小少爺拿了塊墊墊肚子,只等您回來用早膳呢。”
“那是昨日小姐特意給咱少主君帶的。”小夏解釋了句。
何鏡未在意這個插曲,他用左手接過糕點,張嘴咬了小口,将熟悉的味道抿散在口齒間。
憐兒見爹爹不說話,小心翼翼問道:“爹爹不喜歡吃嗎?”
何鏡回神咽下糕點,溫聲解釋道:“沒有,爹爹喜歡吃。”
他少年時很喜歡吃,可自從嫁來江南後便很少見到豌豆糕,何鏡心間有股說不清的情緒,可又很快被他壓下。
憐兒哪裏知曉這些彎彎繞,只覺得好吃便想同爹爹一起吃。
“爹爹快來用早膳,等一會便要涼了。”
“好。”何鏡溫聲應下,男孩頓時喜笑顏開,小手拉着爹爹便往院裏走。
戚如穗擡手屏退下人,獨自坐在房內。
她早該想到的,何鏡這麽多年的處境除了自己默許以外,同文聲月脫不開幹系。
文聲月身為戚府主君,掌管着府中大小內務,後宅之人皆要聽他管教。
何鏡身後沒了何府做靠山,又得不到她的寵愛,孤身一人帶着孩子,過得如履薄冰。
可她竟什麽都想不起來了。
時隔三日,夜裏她又夢見了何鏡。
可這次的夢裏多出個不該出現的人,那就是羅輕風。
那是一段較為完整的記憶。
夢中她看見湖畔坐着一女一男,言笑晏晏,瞧起來十分美好,男子自然是何鏡,可那女子卻是羅輕風。
只見羅輕風送給何鏡一個小匣子,他神色驚訝,可打開匣子時面上卻帶着笑意,那似乎是一卷琴弦。
戚如穗妄圖上前一步再瞧細些,可下一瞬羅輕風便轉頭看向此處,目光不善。
畫面一轉,仍舊是那面湖水。
暮景殘陽,湖面波光粼粼。
何鏡看向漣漪湖面,鴉黑的睫毛一顫一顫,湖風吹起他未簪起的發絲,少年人的愁緒顯而易見。
不知過了多久,他忽而轉頭看向自己,眉眼清澈明媚,聲音青澀堅定。
“我想好了,我嫁。”
剎那間,戚如穗只覺天地寂靜,連自己都心跳聲都聽不見。
記憶流轉,是她單槍匹馬登門提親,何鏡躲在紗簾後,親口答應了這門親事。何家人笑着同她客套,唯獨何鏡的父親站在角落,握着兒子的手愁眉不展。
往後一切皆是按部就班,她順理成章将何鏡娶回江南城,那日紅妝十裏,排場極大。江南城的老百姓立于道路兩側,皆想瞧瞧位京中世子長什麽樣,也順道蹭些喜氣。
鑼鼓喧天中,她從馬上一躍而下,撥開喜轎親手接下何鏡,少年蓋着喜帕,可掌心卻緊張出汗,戚如穗緊緊握着他的手。
她抱着何鏡跨過火盆,堂上三拜過後,何鏡也正式過了門。
洞房花燭夜,喜氣紅綢之下,戚如穗終于得償所願。
少年緊張羞赧,戚如穗親口說會一輩子待他好。
正是新婚燕爾,她與何鏡恩愛有加,世族長大的何鏡自然懂規矩,知分寸。他婚後跟着文聲月學習打理內務,不過半月便處理的井井有條,甚至比原來更好,連戚母都破天荒的誇過自己這個女婿。
在夢中,戚如穗本以為溫馨會一直持續下去,直到她撞見與他私會羅輕風。
那日她站在牆後,一牆之隔便是何鏡與羅輕風。
“鏡兒,昨日何将軍上書,朝廷終于撥了款,我年底便會上任都尉,屆時我便來接你!”
戚如穗怔住身子,她緊攥着拳頭,只聽見男人出聲道,“你莫再胡言亂語了,這是我最後一次見你。”
羅輕風聲音提高幾分,似乎很不滿何鏡的拒絕,“何鏡,她不就是花十萬兩買了你!我再贖回來不就是了!”
夢到這裏,戚如穗猛然驚醒。
她支起身子的同時,懷中依偎來一個香軟的身子,擡手輕替她清揉着太陽穴。
這樣的舉動夢中何鏡也曾對她如此過。
淡淡的草藥熏香,并不膩人,這是夢中何鏡身上的味道。
大夢初醒,戚如穗竟有一瞬未分清這是現實還是夢境。
柳童見主子未拒絕,他心間一喜,更盡心盡力的替小姐按着,可下一瞬便覺手腕一疼,擡眸便撞進戚如穗冷的可怕的眸中。
“誰準你進來的,滾出去!”
身子被甩開,柳童驚叫一聲,立即起身跪在地上,瑟瑟發抖道:“小姐,童兒只是擔憂小姐舟車勞頓,身側又無人照料,這才特意炖了補湯給小姐送來。”
她看着跪在地上的男子,不耐的蹙起眉頭,她前幾日便下令将人趕走,他怎還留在院裏,思至此,戚如穗眸中冷意更甚。
“你身上熏香哪來的?”
柳童一愣,喏喏道:“奴……奴從藥房自己抓的。”
那日少主君來時,他便聞見少主君身上有股草藥幽香,聞着心曠神怡,他便去戚府調香的院子買了一模一樣的。
說是少主君慣用的,可柳童不知曉,這香當年是戚如穗親手為何鏡調的。
戚如穗心間煩躁,沒心情同他廢話,直接喚來人将柳童帶走。柳童似沒想到她這般無情,呆坐在地上瞪大雙眼,瞧起來十分無辜可憐。
幾次三番被如此對待,柳童終于忍不住喊道:“小姐侍兒衆多,為何唯獨瞧不上我?”
戚如穗啞然半響。若非柳童提醒,她都忘了這回事。
她似乎是有不少侍兒,就連江述都曾此戲谑過,可在她記起的記憶中,全然沒有這些人的存在。
她需得将這些人及時處理了。
柳童被帶走後,院內伺候的小厮看着桌上的湯犯了難,“小姐,這湯怎麽辦?”
戚如穗看都未看,直接道:“扔了吧。”
“是。”
那小厮端着湯盅退下,他将湯倒進廚房的泔水桶後便将餐具留在了廚房內。
待小夏來傳晚膳時,一進門便瞧見了那熟悉的天青釉湯盅。他見那盅空了底,還以為是小姐将湯都喝了,便喜滋滋開口。
“誰将湯盅留在此處的,怎不送回朗月閣?”
“這是朗月閣送出去的呀。”正切菜的女人上下打量了眼小夏,嗤笑一聲,語氣有幾分油腔滑調,“這是小姐院裏人送來的,那湯全倒泔水桶裏了。”
小夏面上笑意僵住,他轉身看向切菜的女人,瞪大眼眸呵道,“你瞎說什麽!”
女人揚了揚下巴,看向廚房一側的泔水桶,“我可沒瞎說,不信你去看看,裏面是不是有人參當歸。”
小夏被這話怼的一愣,沒去掀開泔水桶看個究竟,因為他知曉女人的話是真的。
那盅湯是他陪着少主君在小廚房熬了近一個個時辰才炖好,亦是他陪着少主君送到小姐院裏的。
小姐在歇息,那湯仍是柳童拿進去的。
“怎麽會這樣。”
他喃喃低語,忙碌的廚房沒人再回應他的話,朗月閣的膳食被端到他身旁,小夏未糾結旁的,只先将冒着熱氣的菜放進餐盒內。
最後又将那空盅放進最底層。
只是臨走前,小夏不死心的去泔水桶看了一眼,幾片當歸還飄在泔水上。
待回到朗月閣時,少主君正将糕點收起來,口中還溫聲道:“憐兒,莫惦記香餅了,來用晚膳。”
男孩吞了口口水,忍住饞意乖乖同爹爹走到桌前,晚膳被一一擺在桌上。戚府闊綽,不少廚娘皆是從酒樓挖來的,五湖四海的菜色皆會做。
相比從前填不飽肚子的生活,這幾日的膳食已将憐兒肚子裏的饞蟲勾起,他正是長身子的年紀,能多吃些也是好的。
待到了最後一層,饒是小夏再遮擋,何鏡仍瞧見了那空底湯盅。
【作者有話說】
抱歉今天更的晚啦,今天和朋友去青島散心了,大海真的好好看!這兩天趕劇情,入v前應該都是四千多字,看文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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