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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你滿意了嗎”(回憶殺終章)◎
夜間要了兩回熱水, 戚如穗放下溫濕帕子,目光仍留在那紅痣上。
後腰的痣并不算什麽,貼身伺候的小厮皆能看見。可是……戚如穗垂下目光, 那胎記的位置, 卻非尋常人能瞧見的。
拇指大小, 狀如一枚小小楓葉。
何鏡琢磨出不對味,他忍着不适起身, 聲音尚有嘶啞, “妻主,怎麽了?”
戚如穗緩緩啓唇,“這胎記, 你身旁伺候的小厮可見過?”
何鏡眸子一眨, 聲音不解, “只有阿言見過。”
二人剛溫存過, 戚如穗便問此話, 何鏡扯來被子擋住,垂眸小聲道:“妻主可是嫌醜?”
“怎麽會呢。”戚如穗擡眸朝他一笑, “很漂亮。”
溫熱的吻落在胎記上, 何鏡緊緊咬唇,心跳飛快。
翌日起身去問安時, 他才有了成婚的實感。
何鏡跪在文聲月身前,拘謹喚了聲主君。
文聲月笑的慈愛,拉過何鏡的手為他套上玉镯, 誇他生的靈動可愛, 性子可人, 只誇的何鏡羞紅臉頰。
新夫初到家門, 萬事對他來說都是新鮮的。
戚若竹笑嘻嘻将何鏡拉走, 美其名曰說些男子間的貼己話,還不許阿姐進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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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鏡哥哥,不對,如今該喚姐夫了!”戚若竹笑彎了眼,“姐夫,江南城有許多吃的玩的,你只叫阿姐領你去,若阿姐日後敢欺負你,你就告訴我,我幫你出氣!”
也只有戚若竹敢這般沒大沒小的說話,何鏡聽着聽着也不由笑彎唇角,應了聲好。
戚府寬闊,江南的建築同京中風格迥異,亭臺樓閣,飛檐青瓦,假山瀑布綿延不斷,池內彩色錦鯉暢游。
婉約又清雅,何鏡滿目都是新奇。
她牽着何鏡的手走過曲折游廊,後園內花團錦簇,半牆挂滿紫藤,數不清的奇花異草争相鬥豔,其中不乏達官顯貴追求的名貴種。
何鏡站在其中,他擡起手,一只白色蝴蝶落在指尖,不過幾瞬又振翼飛遠。
“妻主,你瞧……”
他欣喜轉頭,只見女人神情溫柔,眉眼含笑。
“看見了。”
何鏡咬咬唇,耳尖泛着緋色。
戚如穗笑意更深,她折下支山茶別在何鏡發間,發絲被吹起幾縷,淺緋花瓣微顫,神情含羞。
“很好看。”她誇的真切。
美人簪花,自是一幅美景。
更何況對方是何鏡。
戚如穗克制良久,最終還是沒忍住,将人箍在懷裏輕吻下去。
“妻主,阿言還在呢。”何鏡小聲驚呼。
“莫怕,他沒跟來。”戚如穗貼在何鏡耳畔呢喃。
懷中人的腰肢從僵硬到逐漸發軟,最後分開時,何鏡一張小臉早已羞的通紅,他推了推戚如穗。
“妻主,我們、我們去別的地方看看吧。”
何鏡小聲催促着,他甚至不敢擡頭,更不敢回頭看阿言有沒有跟上來。
知曉何鏡臉皮薄,戚如穗沒多言,只拉着人從石子小路離開。
直到來到處朱紅大門前,何鏡眸中不解,可卻乖順等待。
“後街是戚家染坊,想去看看嗎?”
何鏡眸子一亮,立即點頭說想。穿了這麽多年戚家的衣衫,他還從未見過制衣的場景呢。
朱紅大門後,狹窄幽靜的青石板路映入眼簾,許是前些日子下過雨的緣由,牆角處布滿青苔。
瓦檐上挂着排燈籠,再往前走,沿着牆角處擺放着數盆山茶,顏色從白至深緋,許多花瓣上還挂着水滴。
見何鏡駐足觀賞,戚如穗看了眼他發間的花,輕聲詢問,“喜歡哪種,我一會讓人送幾株到院裏。”
何鏡抿唇搖搖頭,“我不會侍弄花草,它們在這開的好好的,若被我養死豈不可惜。”
幾株花草而已,養死再換新的便好了。
戚如穗未将想法說出,二人走過一處拐角,一抹鵝黃輕紗被風吹起,眼前景色豁然開朗。
何鏡停住腳步,啞然看着眼前的景象,眸中盡然是驚豔。
“哇……”就連阿言都仰起頭,小聲感慨。
白牆紅瓦內,屹立着一排排足有三人高的木架,上面挂着各色輕紗,宛若一個巨大的迷宮。
微風一吹,那薄如蟬翼的輕紗吹到何鏡身前,戚如穗擡手替他擋住,“這些是剛染色的素紗,需晾曬幾日才可進行下一道工序。走吧,前兩日剛到了批綢緞,去選些你喜歡的花色。”
何鏡收回目光,跟着戚如穗朝深處走去,可是愈往裏走,他愈是驚訝。
數不盡的高架,上面晾曬之物卻不同。绫、羅、綢、緞,依次按照品次顏色排開,光是顏色便能細分幾十種。戚如穗見何鏡感興趣,便同他講起其中差別。
“公子。”阿言驚呼一聲,指着身旁的錦緞,“這不就是你身上穿的嗎。”
何鏡轉頭望去,發現顏色果然相同。他今日穿了套霁青色衣衫,上面繡着水色雲紋,腰帶白玉挂襯,更顯溫柔娴靜。
只是這布匹才剛染好花色,還未由繡郎們裁剪縫制。
恰逢幾個男子談笑聲傳來,他們撥開布匹,驚訝過後便是好奇,他們瞧着這位京中來的少主君,眸中盡是新奇。
其實一個年輕男子開口,“少主君可喜歡這雲紋?”
何鏡點點頭,有些不明所以。
只見男子捂唇一笑,“這是我繡的,小姐說你偏愛雲紋樣式,特意交代每件衣裳都要改花樣呢。”
何鏡聞言一愣,轉頭看向妻主,而戚如穗偏過頭去輕咳一聲。
“瓊郎,讓你們幾個去取線,怎還、”
布匹再次被掀開,只見一個莫約三十上下的男子走出,下一瞬又停住話語,恭敬問好。名喚瓊郎的繡郎朝他一笑,俯身行禮後便離開。
“小姐與少主君怎來了?”
“陳叔,我來領何鏡挑些衣裳,快入秋了,夏季衣衫也該換換了。”
戚如穗說着領何鏡走出,只見高架之後還有一片空地,陰影處擺着紡車,做工的繡郎們見有人走來,紛紛放下手中活看向何鏡。
這位京城來的少主君,他們還是第一次見到。
何鏡被盯的羞澀,連步伐都僵硬許多。
“不知少主君喜歡什麽顏色?”
何鏡想了半晌,只說都可以,他沒什麽很喜歡的顏色。
恰逢鋪子有事,何鏡令戚如穗莫要擔憂,他選完衣裳便回去。
戚如穗走後,陳叔從櫃子最高處拿下幾卷布匹。
“這些是小姐特意為少主君留的,若竹公子幾次欲要,小姐只說等您選完再說。早聞少主君生的标志,今日一看果然如此,這些料子穿在少主君身上定是極好看的。”
何鏡頗為羞澀,他由陳叔為自己測了尺寸,最後卻只選了一半,将若竹慣穿的顏色留給了他。
等待時,何鏡忽而撇到一抹勾了金絲的正紅色,熟悉的繡花令他停住動作。
陳叔看了看那布料,了然一笑,“少主君可是覺得眼熟,這就是裁制少主君嫁衣時用剩的料子。”
阿言出聲疑道:“可是少主君的嫁衣不是在京城制的嗎?”
“少主君不知嗎?”見何鏡神情茫然,陳叔解釋道,“少主君的嫁衣是小姐回江南染坊選的料子,就連尺寸也是小姐親手改的。”
何鏡驚訝擡眸,顯然是不知曉此事。
婚期緊急,戚如穗不想委屈何鏡一絲一毫,她策馬回江南,依照記憶裏何鏡的身形,幾夜未眠。終在婚期前将喜服制好。
戚如穗回來時,桌上只剩了一半布匹。
“那些可是不喜歡?”她疑道。
何鏡搖搖頭,聲音緊張,“若竹喜歡那些顏色,我便想給他留着。”
戚如穗可會覺得他不知好歹?
可是他亦不想因自己嫁來戚府,便将原本屬于若竹的那一份占了,他萬萬不想因此影響了他與若竹的情分。
原來是這樣,戚如穗笑道:“本就是給你留的,如何處置皆可。”
何鏡這才松了口氣。
回程時他明顯有些累,連額角都冒出細汗,終于在一處長廊,戚如穗将何鏡抱起。
“這條路沒人,你不必擔憂被人看見。”
何鏡嗯了聲,指尖輕攬着戚如穗,耳尖緋色就未消過。
翌日一早,何鏡起身便發覺院內有些動靜,而本該睡在身側的妻主也不見了。
他匆忙起身,推開房門。
花瓣飄進屋內,只見院內放着大片山茶,而戚如穗站在中央,懷中抱着一株開的最豔的,轉頭對他笑的溫柔。
“怎醒的這麽早?可是吵到你了?”戚如穗放下花束,走到何鏡身旁替他揉着腰身。
“累的話再休息會,時間還早。”
想到昨夜荒唐,何鏡臉頰飛快浮上緋色。
少年人初嘗□□,食髓知味。這幾日的戚如穗與何鏡,确實過得極為荒唐,卻又甜蜜。
阿言見此忍不住偷笑,擺手令院裏小厮退下。
聽聞京中公子嬌貴,他們最初也以為少主君同傳聞中一樣難伺候,皆打起十二分精神做事,生怕新主子不開心便要打罵一番。
可幾日後便發現,少主君不僅生的像仙子一般好看,性子更是溫柔大方,從不苛責為難過他們。
那年新婚燕爾,戚如穗極為寵愛何鏡。
她并不拘着對方,領着人游遍江南,泛舟湖上,見過蝶谷的花,也飲過甘泉果酒。
只是夜間偶爾,戚如穗會摩挲着他的胎記,神情不明。
她知曉何鏡新婚夜是初次,那封信不過是羅輕風惡心她的手段,她并不想懷疑何鏡。
那段時間,戚小姐寵夫傳聞江南皆知,何鏡更是一躍成為江南最人人豔羨的男子。
何鏡本以為,日子會一直這樣過下去。
直到羅輕風來尋他,她将何鏡攔下,強硬抓着他手不松手。
她絮絮叨叨了許多,說這些年對何鏡忍耐的愛意,說已攢夠了軍功與銀兩,不再是以前的一窮二白的小将軍,又說戚如穗的捷足先登。
最後見何鏡不說話,羅輕風死死掐着何鏡手腕吼道:“何鏡,她不就是花十萬兩買了你!我再贖回來不就是了!”
何鏡手腕生疼,他愣愣看着眼前癫狂的女人,頭一次對羅輕風感到陌生又恐怖。
他努力扯回手腕,“我已經嫁人了,你莫要來糾纏我。從前我喚你聲姐姐,是因為外祖母,今日開始,我便當不認識你。”
何鏡怕羅輕風再發瘋做出什麽,趁着女人愣神時轉身跑回屋內,只覺得被羅輕風握過的手腕十分惡心。
他令阿言燒上熱水,将那身衣裳直接扔了,洗了個身子才覺清爽。
晚膳時,戚如穗看着何鏡新換的衣衫與未幹的發絲,還有他刻意隐藏的腕上紅痕,沉默半響才開口。
“你下午去了何處?”
何鏡愣了瞬,柔聲道:“妻主,我哪也沒去,與阿言在院中喂魚來着。”
他知曉妻主不喜羅輕風,他既已決意與羅輕風斷絕關系,又何必說出來惹妻主不快。
可何鏡不知曉,下午那時候戚如穗就站在牆外。
更恐怖的是,戚如穗只将二人對話聽了一半,壓根沒聽見何鏡最後那段話。
“妻主?怎麽了?”何鏡隐隐不安。
戚如穗安靜凝視着何鏡,最終夾起何鏡為她盛的菜,笑着說沒什麽。
猜忌的種子無端種下,便只會越來越嚴重。
彼時二人成婚已有大半年,何鏡腹中卻遲遲未有動靜。文聲月表面不顯,內心卻急得不行,尋了好幾個大夫為他診治。
飲藥,針灸,引着妻主用些易受孕的姿勢,這些何鏡都做過。從一開始的羞赧緊張,到後來懷疑自己的身子是否真的不争氣,不然怎麽快一年都未懷上。
每次阿言見到公子小腹上針灸的痕跡,都心疼的偷偷抹眼淚,偏生公子還笑着安慰他不疼。
戚如穗每次見何鏡飲藥,都要冷着臉将藥倒掉,只說讓他莫吃亂七八糟的,孩子一事順其自然便好。
恰巧那兩個月戚如穗忙的腳不沾地,江南多水患,庫裏的布匹淹了大半,就連剛收的棉花都受了潮。
也是那個時候,何鏡發現戚如穗身旁多了一個男孩。莫約十五六的年歲,笑起來煞是可愛,幾次他都在前廳見過對方。
飯桌上,何鏡抿了抿唇角,裝作不經意道:“妻主,白日那位公子是?”
“臨州衣鋪掌櫃的長子,這次随她娘來江南,順便商讨對策。”戚如穗溫聲解釋。
何鏡抿了抿唇角,放下筷子,“他既跟着她阿娘來,為何日日都在妻主身旁?”
“他日後要接手臨州的鋪子,跟着我也是為了學習。”
何鏡緊抿着唇,一張美豔的小臉藏着委屈。
戚如穗這幾日本疲憊不堪,還是去哄何鏡,“你想多了,我同他都沒說過幾句話,你若是不喜,明日我讓文溪去帶他。”
“是我想多了,還是妻主覺得我想多了。”
何鏡心間莫名覺得委屈,他忍住眼淚,只仍下這句話便起身離開,連戚如穗喚他都不聽。
那是何鏡第一次使小性子,也是兩人初次發生嫌隙。
何鏡知曉自己做的不對,以他的脾氣秉性是不該做出這般行為的,可不知為何,白日他就是莫名忍不住,後來偷偷哭過一場後也知自己做錯。
他如今已經嫁人,怎還能同小孩一般亂吃飛醋,何況他又沒與妻主單獨同處一室。
那天夜裏,何鏡惴惴不安坐在床上,想着一會如何去哄妻主。可是那夜戚如穗卻沒來。
成婚一年,她第一次沒宿在朗月閣內。
何鏡從入夜等到天亮,他茫然的眨眨眼,不顧阿言勸阻朝前廳走去,在看見只戚如穗與那男孩的背影時,沒忍住紅了眼眶。
何鏡終于與戚如穗争吵起來,他甩開戚如穗的手,不肯聽任何解釋,只在半夜偷偷流淚。
文聲月自然也聽說了這事,妻夫間關起房門吵幾句無事,可若是鬧的府內皆知便是另一番場景了。
文聲月私下敲打過何鏡幾次,讓他有些規矩,莫要同鄉下來的村野妒夫一般耍性子,戚家只戚如穗一個女兒,他肚子不争氣,莫要耽誤戚家開枝散葉。
一番話不輕不重,卻令何鏡僵在原地,指尖冰涼。
那段時間事情一件件積攢,戚如穗與何鏡一個月都沒說上幾句話。
待戚如穗終于忙完,她手中提着何鏡最愛的雲樓糕點,打算好好哄哄自家夫郎,這段時日是她忽視家中太多,才惹惱何鏡。
那男孩她早讓文溪去帶,想起何鏡亂吃飛醋的任性模樣,戚如穗甚至笑了笑。
她欲将何鏡攬近懷裏,卻被對方掙開。
“妻主別碰我。”
陌生的語氣令戚如穗愣在當場,她看着何鏡眼中含淚,說出的話卻冰冷無情。
“是我不懂事,這段日子獨占妻主一人。下月初七是吉日,我已讓人去準備聘禮,只是不知妻主是想納侍,還是娶側夫?”
“何鏡,你亂說什麽呢?”戚如穗蹙起眉頭,拉住何鏡的手強行讓人面對自己,“這些日子是我不好,下月是花期,我帶你去蝶谷看花可好?”
何鏡只覺得胃中一陣翻湧惡心,他努力壓下反胃感,猛的抽出手腕,“別碰我!我惡心!”
何鏡是真的惡心,還沒等戚如穗反應過來,他便捂着小腹跪着地上吐了出來。
何鏡懷孕了。
這本是一件喜事,文聲月欣喜萬分,為此賞賜了何鏡許多。戚府上下沉浸在即将迎來小主子的喜悅內,只有戚如穗一人笑的勉強。
算算時間,何鏡懷上的日期,恰好是她撞見何鏡私會羅輕風那幾日。
成婚一年都沒有懷上,怎麽偏生見過羅輕風便懷上了。
何鏡得知自己懷孕後,起初是震驚,随即驚喜落下眼淚,拉着戚如穗的手摸向自己小腹,聲音顫抖。
“妻主,我懷孕了,我們有孩子了。”
戚如穗将何鏡輕攬進懷裏,任由男人趴在她懷中哽咽,眸中情緒變化幾輪,最終什麽都沒說。
兩人的争吵似乎被他刻意遺忘,何鏡極為重視腹中這個孩子,他重新變回溫柔端莊的正夫。每日等着戚如穗回來,閑暇時親手為孩子縫些小衣裳,眉目滿是溫柔慈愛。
那時戚如穗不知,孕初期的男子情緒極為敏感,情緒上來時根本克制不住,大悲大喜皆有可能,待過了那兩個月便會逐漸穩定。
何鏡并非有意和她吵架,他只是不知自己懷孕了。
何鏡是頭胎,亦沒有人告訴過他。
溫存的日子沒過多久,何鏡孕八月時,邊關失守了。
百姓流離失所,死傷慘重,聽聞何老将軍重傷卧床,羅輕風傷勢嚴重,情況不妙。
何鏡思索整日,終是喚來阿言,将部分嫁妝變賣,買最好的藥物快馬送去。
待何鏡送到第三批藥時,戚如穗終是沒忍住。
“邊關并不缺藥,你何須如此?”
何鏡如今孕态明顯,走路都需要阿言攙扶,他一手撐着腰,一手将寫給爹爹的信件收好。
“妻主,多一份藥便能多救一人,祖母守了一輩子邊關,我理當盡一份力。”
戚如穗看着何鏡羅列清單,事無巨細,似乎那邊的人對他極為重要。
可是似乎,何鏡從未送過她什麽。哪怕是路邊的一束野花。
戚如穗轉身離開,嘴角扯了扯,卻笑不出來。
羅輕風死訊傳來那日,也是二人感情終于碎裂那日。
茶盞碎在地上,迸濺的茶水沾上戚如穗衣角,她看着何鏡急切起身,握着杯盞的手不自覺用力。
“你說什麽,她死了?那祖母可還好?”何鏡喃喃低語,似不敢相信。
在得到阿言的回複時,他捂着肚子,神情有些茫然。
縱然何鏡對羅輕風毫無男女之情,也決意與對方斷絕關系,可到底是幼年待自己極好的姐姐,更是幾次在戰場上救過祖母的命。
何況他尚在孕中,本就容易牽動情緒。
“妻主。”何鏡下意識看向戚如穗,下一瞬卻僵在原地。
戚如穗面上一貫的溫柔不見,她漠然站起身子,嘴角噙着抹意味不明的笑。
“她死了,你很傷心?”戚如穗語氣有股異樣的平靜。
“我……”何鏡剛吐出一個字,便見妻主一步步朝自己走來。
見男人下意識護住小腹,戚如穗停在原地,她輕嗤了聲,像是苦笑,亦像是自嘲。
戚如穗也不記得自己是如何将那些冰冷殘忍的字眼吐出,她看着何鏡的面色逐漸慘白,扶着門檻搖搖欲墜。
何鏡從沒想過,戚如穗會懷疑他的貞潔。懷疑他辛苦懷胎八月的孩子是否是她的。
一盆又一盆的血水從房內端出,文聲月焦急等在門外,不停轉動佛珠祈禱是個女孩。
“孩子可千萬莫要有事啊,這好好的,怎麽還早産了呢?”
坐在椅上的戚如穗睜開眼,眸中情緒深不見底,唯有緊攥着拳頭彰顯着緊張。
殘陽如血,寒風凜冽。
從清晨到日暮,嬰兒的啼哭聲終于傳來,屋外衆人緊繃的心終于放下。
在衆人看不見的地方,戚如穗緩緩松開拳頭,掌心血色染上衣袖,她卻似乎一點痛意都無。
産公抱着襁褓出來,“恭喜小姐,是位小公子!”
在一片賀喜聲中,戚如穗站起身子。
文聲月面上的笑僵了一瞬,仍是小心翼翼接過孩子,早産的小公子瘦小可憐,連哭聲都比尋常孩子要小,瞧着怪讓人心疼的。
“穗兒,你快來看看。”
雖說不是女孩,但到底是第一個孩子,文聲月也是喜愛的。
可意外的是,戚如穗轉身朝外走去。
“穗兒?你做什麽去?”
不只文聲月,屋外的小厮與産公望着戚如穗的背影皆詫異不小姐還未看看孩子呢,怎麽轉身就走了。
“我不喜男孩。”
女人的聲音疲憊沙啞,屋內衆人面面相觑,那産公笑意瞬間僵住,連大氣都不敢喘,小心翼翼看着主君的臉色。
文聲月抱着孩子,緩緩沉下臉色,最終什麽都沒有說,只照例賞了衆人。
戚如穗沒看孩子,更未進産房,因此也沒有看見床上凄慘虛弱的何鏡。
男子生産是過鬼門關,拼死生下的孩子被送到懷裏,何鏡強睜開雙眼,被阿言輕扶起身子時,沒忍住痛哼出聲。
阿言吓得連連道歉,何鏡看着懷中小小的、尚未睜眼的男孩,睫毛一顫,淚便落了下來。
“她呢?可看過孩子了?”何鏡聲音異樣沙啞虛弱,完全是強撐着開口。
阿言抹掉眼淚,跪在床側哽咽道:“公子,我定會照顧好您和小少爺的。”
何鏡唇動了半晌,最終什麽也未說。他抱着自己拼死剩下的孩子,閉眼的瞬間,清淚順着臉頰滑落。
生産只是熬過了鬼門關,更痛苦的卻還在後頭,何鏡的許多第一次,戚如穗皆不在。
初為人父,雖有産公幫襯,可疼痛都是他的。第一次喂奶,第一次忍痛下床,第一次給孩子換尿布,包括第一次上藥時,他彎腰扯動了傷口,疼的眼淚瞬間激了出來。
最後頹然躺在床上,任由阿言哭着為他塗藥。
“公子,咱們不生了,再也不給她生了。”
阿言未經人事,何曾見過這般慘烈的事,生怕會弄痛公子。
何鏡扯了扯嘴角,身為男子,他連自己的身體都不能主宰,拼死剩下的孩子卻被猜疑血脈,連看一眼都不願。
夜間漲/乳難忍,他輾轉反側,疼的睡不着覺。
照看他月子的産公幾次欲言又止,何鏡權當沒見,半口不提向戚如穗示弱求助。
戚如穗并非不喜男孩,她只是沒勇氣面對那可能是羅輕風的孩子。
烈酒一杯接一杯飲下,身側撫琴伶人見女人醉的不省人事,便将她扶到床上休息。
可是下一瞬便被扯住手腕,只見床上女子神情哀切,口中不斷喃着什麽,他湊近去聽才知曉,對方喚的是個人名,叫何鏡。
他想了想,擡手去解女人的衣衫,可下一瞬女人驀地睜眼,撐着身子搖搖晃晃離開。
那日,戚如穗終于踏入朗月閣。
朗月閣的小厮們都很欣喜,他們以為小姐是來探望少主君的,可是很快,嬰孩的啼哭聲與争吵聲便從屋內傳出。
孩子被她令人抱走,戚如穗這輩子都不會忘,何鏡初時同瘋了一般哭喊,叫她把憐兒還回來,他抓破她胸口,咬着她手腕見血也不肯松口。
後來他如死屍般躺在床上,雙手被束床頭,滿身青紫,失去焦距的眸子盯着天花板,除了還有起伏的胸膛,真同死了無異。
戚如穗将男人拉起來,解開他身上的紅繩,“何鏡,你告訴我,這孩子是我的對不對。”
她聲音裏藏着自己都沒意識到懇求,只要何鏡點頭,只要何鏡說句是……
屋內紅燭搖曳,時間似乎被無限拉長。
何鏡指尖動了動,他轉僵硬的脖子。戚如穗衣衫上并未是他喜愛的淡淡草藥味,而是一股嗆得膩人的酒樓脂粉味,他忽然很想笑。
“不是。”
戚如穗愣住,她看着何鏡勾起了唇角,笑的絕望。
“不是你的,也不是她的,誰的都不是。就是我自己的孩子。”
戚如穗覺得,要麽何鏡瘋了,要麽她瘋了。
“嫁給我,你是不是從未開心過?”她聲音發顫,緊緊盯着何鏡。
“是。”何鏡平靜的駭人,“如此,你滿意了嗎?”
翌日,戚如穗納了那伶人為侍。
鞭炮響起的時,戚如穗沒忍住看過去,只見朗月閣門窗緊閉,半分人煙氣都沒有。
那夜戚如穗喝的伶仃,那憐人撫了一夜京城小調。
依照規矩,伶人雖為侍,可仍要給正君敬茶。
他瑟瑟跪在地上,座上的少主君神情憔悴,卻垂眸對戚如穗視若無睹,只接過茶盞垂眸飲下。
“何鏡,你不生氣嗎?”戚如穗面色不虞。
那時戚如穗還心存念想,只要何鏡生氣,她便把這伶人送走。
這終歸是她與何鏡的事,沒必要扯上旁人。
不知過了多久,何鏡終于開口,聲音沙啞且虛弱。
“誤了妻主納侍,是我之過錯,又怎敢生氣。”
從頭到尾,何鏡都未看戚如穗一眼。
戚如穗離開前,深深看了何鏡一眼。
何鏡生的雖是男孩,可也要上族譜的。戚如穗卻遲遲未給孩子起名,眼見孩子快周歲了,事情也耽誤不下去了。
何鏡看向床上白嫩可愛的男孩,男孩不知自己命運,見爹爹看向自己,還嘻嘻笑了兩聲。
“就叫憐兒吧。”何鏡輕聲道。
一個可憐的,不被母親期待的孩子,以後的人生又該怎麽辦呢。
戚若竹成婚前回過次江南,他那時不知阿姐與何鏡的事,還一口一個姐夫叫的歡快,抱着孩子直誇可愛。
何鏡送給他新婚賀禮,一字一句道:“祝你遇見良人,嫁得如意妻主,此生順遂無憂。”
他知曉戚如穗就在他身後,他對戚若竹的祝福是真心的。
似是報複般,一擡又一擡嬌媚小侍被擡進房。翌日戚如穗都會陪着小侍前來敬茶,盯着何鏡垂眸飲茶,卻始終不肯同她說一句話。
侍兒們的面容嬌媚明豔,甚至有一個,面容瞧着竟與何鏡有幾分相似。
在他敬茶時,何鏡手一抖,滾燙的熱茶順着指尖滑落,他輕嘶一聲。
茶盞從手中跌落,跪在身前的侍兒驚呼一聲,何鏡剛欲叫他躲開,下一瞬,那侍兒被戚如穗攬起。
“小姐,奴好疼……”侍兒眼中蓄滿淚水,從這個角度看起,他與何鏡的面容更像幾分。
她蹙眉看向自己,似乎覺得是他故意将熱茶灑落的。
“我、”我不是故意的。
可何鏡只來得及說第一個字,他看着戚如穗一言不發将侍兒帶走,年少的侍兒回眸望向他,唇角勾起挑釁笑意。
何鏡縮起燙紅的指尖,他也好疼啊。
那日後,戚如穗再沒來過朗月閣,外人只道少主君因生了男孩失寵,可真相如何,只有戚如穗知曉。
戚府的生意越來越忙碌,後來除了春節那幾天,她從不歸府。
春節用膳時,何鏡也從不抱着憐兒出來。
後來何府垮了,何鏡被迫搬出朗月閣,便再未在人前露過臉。
那時何鏡曾求過她一次,可京城動蕩,何府被抄多日,就算他去了也不會有任何改變,還會将當年之事牽扯出來。
可她仍派人去了京城。
何鏡見她搖頭,頹然坐在地上,哭着求戚如穗給他一封休書,他想見爹爹最後一面。
這封休書自然也未能如願得到。
何鏡與戚憐的存在,似乎在被所有人刻意淡忘。
直到兩個月前,戚如穗摔壞了腦袋,忘記了與何鏡的往事。
窗外雨勢愈下愈急,漆黑天際被銀光撕裂,驚雷落下那瞬,戚如穗驀地睜開雙眼。
【作者有話說】
下一章恢複正常時間線嘞,以後的更新時間都在晚上9點到10點之間,我争取保四争六,有事的話會提前在文案請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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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她過完十四歲生日那天起,就跟她說了以後不準半夜偷爬到他的床上來,她小嘴一張一合,已經不知道跟他說了多少次最後一晚。孟祁寒真的是寧可相信世界上有鬼,也不相信孟杳杳這一張嘴。
“以後我要是娶妻了,你也這樣爬上來?”
“娶妻?人家都講你不舉,除了我孟杳杳誰要你?”
某男邪魅一笑:“我都不舉了,你還要我幹嘛?”
“暖床啊,你知道你身上有多暖和嗎?”話未落,已被他壓在了身下,“只能暖床,那豈不委屈了你?”
他是殺伐果斷的冰山少帥,唯獨寵她入骨,他說,杳杳,這輩子我不會讓你哭的,除了床上……

爆寵小狂妃:皇叔,太兇勐
“皇叔,不要了,潇潇疼。”“乖。”年輕帝王伸手,動作輕柔地拉住她受傷的小腿,聲音低沉沙啞,難掩心疼:“忍忍,塗了藥,一會兒就不疼了。”她是後宮寵妃,心狠手辣,惡名昭彰。新皇登基,她被殘忍賜死!重活一世,誓要一雪前恥,虐親姐,鬥渣男,朝堂內外所有人的生死,全在她倚姣作媚的一句話間。“皇叔,朝中大臣都說我是禍國妖妃,聯...

啓禀王爺,王妃她又窮瘋了
試問這天底下誰敢要一個皇子來給自己的閨女沖喜?
東天樞大将軍文書勉是也!
衆人惋惜:堂堂皇子被迫沖喜,這究竟是道德的淪喪還是皇權的沒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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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綿綿,悲催社畜一枚,一睜眼卻成了大将軍的閨女,還撈到個俊美又多金的安南王殿下作未婚夫,本以為從此過上了金山銀山、福海無邊的小日子。
豈料......
府中上下不善理財,已經到變賣家財度日的地步......
人美心善的王爺一臉疼惜,“本王府中的金銀滿庫房,王妃随便花。
”
文綿綿雙目放光,“來人啊,裝銀票!”
從此...
“王爺,王妃花錢如流水,今日又是十萬兩。
”
“無妨,本王底子厚,王妃盡管花。
”
“王爺,王妃花錢無節制,您的金庫快見了底了!”
“無妨,本王還能賺!”
“王爺,王妃連夜清空了您的金庫!”
“什麽!”
富可敵國的安南王殿下即将裂開。
文綿綿款步走來,“王爺別着急,我來送你一條會下金蛋的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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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社畜王妃VS沖喜王爺】
文綿綿:一時花錢一時爽,一直花錢一直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