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蕭縱的信香是辛辣濃烈的酒,蠻橫肆意,直沖天靈。

蕭縱是永遠不會壓抑自身信香的那種天乾,就如同他永遠學不會收斂力量一樣。

撲面而來的信香像是洶湧滔天的潮水,壓抑強勢,一旦将獵物裹挾其中,就絕對不容許掙脫。

從門口到廊下的短短幾步路,蕭縱險些踏裂了地上的青磚,銀亮的戰靴跟地面碰撞出悶沉的響聲,溫杳背抵廊柱亂了呼吸,他是想起身離開的,可蕭縱的信香壓得他根本提不起力氣。

“溫杳,溫杳……”

和以往不太一樣的蘭花香讓蕭縱稍稍怔了一下,但這并沒有阻止他接下來的動作,他伸出發抖的雙手将溫杳拉扯入懷,全然不顧他的手甲早已被秋風吹得冰涼刺骨。

“我找你好久了,我就知道你不會走的!你在這等着我呢!是不是?溫杳,溫杳,你是在這等我的。”

溫杳的發間還有他熟悉的皂角氣味,蕭縱舒展開緊皺的眉頭将溫杳擁得更緊了一些,他埋進溫杳的頸間喃喃出聲,兩條手臂用力箍進了溫杳的腰胯。

“放……”

久別重逢的欣喜是單方面的,溫杳沒有一絲一毫可以被稱之為歡喜的情緒,蕭縱的擁抱讓他根本喘不過氣來,他用力掙紮着推搡了一下,但換來的是一連串淩亂又急切的吻。

“溫杳,我錯了,我以後都聽你的,我真的知道錯了,你別氣了好不好?我給你道歉,都聽你的,什麽都聽你的。”

這便是蕭縱能做出來的最大退讓了,他是少年得志的人上人,一輩子順風順水,随心所欲,溫杳追着他走了整整四年,他既有恃無恐又心安理得。

蕭縱甚至覺得溫杳會立刻抱着他的頸子回吻他,他已經給溫杳道過歉了,這是這麽多年以來,他最誠懇真摯的一次,他已經知道自己錯了,而溫杳之所以會離開他,不過是想讓他長個教訓。

“溫杳,聽話,不生氣了,不生氣了,別再走了,你別吓我了,我真的知道錯了。”

“放開……蕭縱…放開我……”

蕭縱并不是沒有誠意,而是天生缺一根弦,溫杳被箍得喘不過氣,他面色蒼白的搖了搖頭,

竭力從牙縫裏擠出了幾個模糊的字眼。

在雨露期之外的情況下,蕭縱的信香更像是一種純粹的壓制,粗野強勢,蕭縱學不會控制,更學不會謹慎,鋪天蓋地的信香如同潮水,溫杳拼命掙紮着退開了半步,搖搖欲墜的身形顯得分外狼狽。

披風寡淡的氣息是唯一一棵救命稻草,溫杳下意識将臉埋進了毛絨絨的領口,燕崇殘留的味道很微弱,但卻清晰可辯,頸後的鈍痛因而有了些許緩解,他靠着冰冷的廊柱竭力推開了蕭縱的手臂,纖瘦顫栗的指尖和他接下來說出口的話一樣冷若冰霜。

“我沒有…我沒有等你……蕭縱,我們不再……嗚……”

驟然發作的疼痛讓溫杳沒能把話說完,意想不到的墜痛讓他蹙着眉心垮下了肩頸,斑駁扭曲的光斑侵蝕了視野,溫杳本能的俯下身子悶哼出聲,一時間連瞳孔都緊緊縮了起來。

“溫杳,溫杳你——”

溫杳的蘭花香裏摻進了一股不尋常的氣味,刀刃和血水的味道絕對不會屬于一個地坤。

蕭縱茫然又遲鈍的眨了下眼睛,涼風灌進了他的嗓子,他怔怔的伸手去撩開了溫杳的長發,帶着傷疤的後頸上沒有過于明顯的齒痕,但他還是能感知到這個事實。

——溫杳被另一個天乾咬過了。

比起憤怒和嫉妒,蕭縱感覺更多的是愕然,他攥着溫杳的長發愣了很長時間,即使溫杳已經也疼得幾乎跌去地上,他也沒有再下一步的動作。

他只是這樣低頭看着,風吹亂了他腦後長長的翎羽,威風凜凜的長羽會在他上陣殺敵的時候被血染成更鮮豔的顏色,但現在它們只是淩亂又滑稽的繞成了一團。

“別碰……走開,疼……走開……”

溫杳還在做着微不足道的掙紮,蕭縱被他不輕不重的推搡了幾下,而後才如夢初醒的眨了眨眼睛。

這不是溫杳情願的,這怎麽可能是溫杳情願的。

溫杳是個沒有分化成型的地坤,溫杳有身不由己的理由,更何況溫杳跟着他四年,滿心滿眼都是他蕭縱,連看都沒看過別人一眼。

所以這一定不是溫杳自己想要的結果。

蕭縱收緊五指緩緩俯身下蹲,他把溫杳柔軟如緞的長發在自己腕上繞了一圈。

他臉上依舊沒有什麽猙獰憤怒的表情,只是用另一只手解開了溫杳領口的系帶,用力扯去了這件礙眼的披風。

“你不願意的,誰欺負的你,你告訴我,我去殺了他,溫杳,你告訴我。”

蕭縱真的有一副非常英俊的面相,他撫上溫杳溫潤如斯的眉眼,藏着殺意的眼眸裏還有幾分算得上和緩的情意。

他又颔首吻住了溫杳的眉心,他是愛溫杳,就算這份愛情被排在了野心之後,他也終究是愛溫杳的,他不可能容許別人觊觎他的溫杳。

濃烈的信香随着主人情緒上的失控變得更加可怖,溫杳捂着小腹疼得幾乎痙攣,天乾之間水火不容,蕭縱的信香和燕崇殘留的味道快要把他逼瘋了,他陷在蕭縱懷裏掙脫不開,被槍繭按揉摩挲的後頸更是疼得生不如死。

溫杳在恍惚之間察覺到自己被抱了起來,放置草藥的內室沒有多少光亮,在場的旁人也無人敢上來阻止。

他被蕭縱帶去了昏暗無光的內室,冷硬硌人的長桌成了他茍延殘喘的地方,他冷汗涔涔的蜷在木桌上,已經有些散亂的衣袍變得褶皺不堪,蕭縱卸甲落地的聲響像是能直接震斷他緊繃到極致的神經。

“不要……蕭縱……你走……我不要……不,別碰——”

腳踝要被扯斷了,溫杳被蕭縱扣着腳腕拽進了懷裏,标記從來都不是一件好受的事情,他的體質使然,蕭縱每隔一段時間都要在他身上加深一次标記,而且一定要咬透他殘留的那一半腺體。

烈酒的氣味越來越濃了,溫杳掙紮得連心髒都在疼,可他拗不過蕭縱,天乾和地坤之間相差的力量太懸殊了,不過短短片刻,他就被蕭縱按在桌上重新咬上了後頸。

犬齒生生豁開皮肉刺穿那個隐秘脆弱的地方,蕭縱比以往任何一次咬得都狠,太過劇烈的疼痛會給人一種不真實的錯覺,有那麽一瞬間,溫杳覺得自己大概會直接蕭縱咬斷脖子。

小腹貼着棱角分明的桌沿,溫杳的手背被硌出了一道深色的淤痕,他還并不清楚他肚子發生了什麽變化,但是出于某種本能,他在這種痛苦之極的處境下,下意識保護了自己的肚子。

“燕……燕崇……救……”

溫杳不知道自己叫了燕崇的名字,他抵着桌案痛苦不堪的嗚咽出聲,蕭縱待他永遠都是這樣,他們始于天乾和地坤之間的本能糾纏,他們沒有任何情感上的基礎,更何況在最初的标記之前,蕭縱心裏所傾慕的一直是另一個人。

犬齒撕咬的力道愈發狠戾,溫杳鬓角的冷汗混着眼淚一同淌了下來,他與蕭縱是一場徹徹底底的糟心事,他曾經是真心實意嘗試過,可他什麽都沒能得到。

溫杳眼前發黑,蕭縱再這麽咬下去,大概會直接折騰掉他半條命,相沖的标記在他殘缺的腺體裏沖突撕咬,他用最後的力氣往前匍匐了一下,蕭縱便直接扣着他的肩頸,生生擒了他的手臂。

燕崇破門而入的聲響蓋過了手骨的微響,湧入的第二種信香瞬間充斥了整個內室,蕭縱皺着眉心倏地一頓,他不想松開抓着溫杳的右手,但背後這一拳的來勢太兇了,長年累月的經驗促使他做出了本能的反應。

刀刃、風雪、血水。

這是他跟燕崇的第一個照面,天乾亦分三六九等,尋常人或許難以分辨其中差距,但蕭縱卻能感覺得清清楚楚。

燕崇的拳頭擦着他的眉骨,內力帶出的勁風刺得他眼眶生疼,蕭縱皺緊眉頭退後了半步,內衫半敞的頸間繃出了兩道的青筋。

“是你。”

辛辣濃烈的酒味被沖淡了,取而代之的是雁門關外沾滿血水的卷雪刀,蕭縱這才真真切切的露出了算得上猙獰的神情,他扶着桌案暴起上前,尚着腕甲的拳頭足以将石牆砸出龜裂的痕跡,可燕崇卻僅僅晃了一下。

“燕……”

燕崇的信香意味着安撫和救贖,溫杳已經沒有挪動的力氣了,腿間溫熱的觸感帶走了他全部的神識,他歪斜着瘦弱的身子跌去燕崇懷裏,血色全無的唇角上帶着滲血的傷口。

“疼……救……”

頸後的血将發絲浸潤的黏連狼藉,溫杳偏過頸子蹙起了眉頭,他快要被不同的信香割裂成兩半了,他靠在燕崇懷裏拼命攥住了燕崇的衣襟,舊時恩怨,愛恨糾纏,他什麽都顧不上了,他只知道燕崇的信香能救他。

門外便是據點裏的軍醫,燕崇抱着溫杳喊來了外頭的大夫,蕭縱似乎還梗着脖子想要較勁,但燕崇壓根沒有理會。

力量上的壓制比任何言語拳腳都好用,燕崇沉着面色單方面壓制了蕭縱的信香,無形的血氣籠罩了整個內室,所幸給溫杳診脈的大夫是個不易被影響的澤兌,否則大概會直接手腳癱軟的跪去的地上。

燕崇的信香并不好聞,但對溫杳而言,這要比蕭縱的味道好多了,他意識模糊的動了動指尖,混亂不堪的處境榨空了他的力氣,他很想聽清大夫到底診出了什麽,可他真的沒力氣了。

昏沉之間,大夫小聲和燕崇說了些什麽,緊接着蕭縱先于燕崇爆發了,怒不可遏的質問和咆哮震得溫杳頭腦發昏,他枕在燕崇的臂彎裏失去了最後一點意識,他墜進了一片黑暗之中,唯一能感知到的就是燕崇又輕又慢的吻上了他滲血的後頸。

溫杳是沒發育成型的地坤,這影響了他的雨露期和信香,但并不足以影響到最根本的一環,言外之意,他體內有一個可以孕育子嗣的生殖腔。

燕崇清出了秋雨堡內院裏最寬敞舒适的一個屋子,行軍榻先鋪三層防潮隔涼的墊子,再加兩床柔軟保暖的床褥。

溫杳昏迷了整整兩天,他一邊用軟布包裹起室內所有帶着棱角的東西,一邊逼着并不精通生育這一門的大夫給他講解相關的醫理。

燕崇不是不擔心溫杳會不想要這個孩子,但他實在是太高興了。

他半生戎馬征戰,所求所願無非就是一個安穩歸宿,溫杳本就是他希冀的一切,他原想着只要陪在溫杳身邊慢慢來就好,而今這個結果簡直是他想都不敢想的驚喜。

他歡喜到完全忘了蕭縱這個人,從大夫診出孕相之後他就滿心記挂着溫杳,直到蕭縱連着往內院闖了幾次,他才後知後覺的記起了這一茬。

燕崇沒有和蕭縱正面沖突,他不是不屑于跟溫杳這個糟糕的前任争執,而是根本顧不上這些瑣事。

溫杳需要安穩的休息和調養,地坤育子不是易事,溫杳又情況特殊,眼下正值戰時,他滿腦子惦記的都是溫杳能否平平安安的不遭罪,旁得事情根本入不了他的眼。

但他也沒有對蕭縱做什麽惡意的打壓,他只是讓人将蕭縱限制在了內院之外,他在戰階上壓了蕭縱一頭,雖然這種軍令明顯摻雜了私人恩怨,但燕崇做得幹淨利落,毫不心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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