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年關總是最忙的時候,結算戰功、清點物資、升階降職、行賞處罰,各種亂七八糟的事情全都趕到了一起。
帶軍的主将多是武人出身,算不明白什麽威望戰功,于是平日裏進軍打仗時欠下來的舊賬盡數堆積了下來,往年穆玄英每逢此時都恨不得跋涉千裏倒插門去那惡人谷。
幸好今年有了個燕崇,溫杳醒後狀态還好,燕崇沒了照顧內眷的理由,加之穆玄英與謝淵都有意要他立威,所以他自然逃不過被軍務生生活埋的處境。
相比之下,蕭縱要好上許多,上路局勢平穩,葉宸抽空回了一趟盟裏,他軍中的那些雜事有葉宸操持,他也就正大光明的當了甩手掌櫃。
唯一能讓他苦惱的事情就是溫杳不能見他,溫杳過了前些日子那道坎,紊亂的信香回歸原樣,孕中的地坤會本能的忌諱生父之外的天乾,蕭縱再怎麽克制也無能為力。
後來還是盟裏的醫師給他想了個招,他搬了個浴桶放在屋裏泡澡,洗澡水裏加女孩子家沐浴時才會放的幹花,等泡完後再熏它兩三個時辰的香薰,衣裳更是從裏到外的漿洗熏香,連頭頂上的兩根紅翎都沒放過。
蕭縱就折騰連着折騰了整整三天,第四天一早他興高采烈面目一新的蹦跶出門,早起去插旗活動筋骨的葉宸簡直活見了鬼,差點以為他是變異成了一個香噴噴的地坤。
溫杳這段時間一直在屋裏靜養,燕崇早出晚歸,他自己獨占着一張大床睡得天昏地暗,每日都是将近傍午才能睡醒。
蕭縱端着飯食和湯藥蹑手蹑腳的進了門,他渾身上下的氣味簡直比溫杳的信香還要清甜無害。
溫杳窩在床裏困兮兮的不願起身,孩子發育是好事,但這對他而言還是有些艱難。
他體質不夠好,沒法給孩子足夠的營養,孩子月分越足他就越容易疲累,因為他每天吃下去的補藥和補品大多都是被孩子給搶走的。
“溫杳?溫杳——起來吃點東西,我給你帶了午飯。”
床褥間帶着另一個天譴的信香,溫杳手裏還抱着件燕崇穿了一夜的亵衣,蕭縱一手放下食盒一手掀開被角,他神色如常,自欺欺人的忽略了這些礙眼的東西。
他伸手去碰了碰溫杳的面頰,許是因為睡得好,溫杳面上帶了些少見的紅暈,更襯得眉眼溫潤。
“不……困……”
溫杳迷迷糊糊的往床裏縮了一下,他這幾日過得有些辛苦,補藥之類的湯水味道太重,他懷着孩子胃口一直不好,這兩天不免吐得厲害,燕崇早上離開之前現将他從被子裏刨出來口對口的喂了一碗粥,他這回籠覺一時沒睡好,所以身子比往日裏更加犯懶。
“聽話,吃些東西再睡。”
蕭縱心裏有那麽一丁點的酸楚,溫杳跟了他四年,事無巨細的照顧他,一直以來他才是兩個人中不懂事的那一個。
溫杳從沒有在他面前露出這份懶散倦怠,換句話說,他沒能像燕崇這樣把溫杳照顧成一只只管吃睡的小米蟲。
人總是要長大的,蕭縱自認長遲了一些,但總比沒有長進要強。
他俯身下去吻了吻溫杳的發頂,孕中的地坤比往日還要綿軟誘人,他心神一動轉而去銜了溫杳的耳尖,再以犬牙輕輕一碾,這才讓溫杳不情不願的睜開了眼睛。
“唔——!怎麽……蕭縱…你——”
溫杳啞啞的驚呼出聲,方才還圍着他叫喚的瞌睡蟲轉眼消散幹淨,他下意識睜圓了一雙澄明幹淨的眸子,還差點因為驚愕過度而撞了床頭。
“盟裏今日要擺宴,燕崇估計要忙到晚上,他知道我過來。”
蕭縱拿過床頭的外衫給溫杳披上,而後便起身去床邊板板正正的端坐了起來。
蕭縱知道自己不能急于求成,他承認燕崇私底下跟他說得那些話很在理,他們都是為了溫杳,而溫杳又心腸軟性子柔,所以他們與其掙個頭破血流讓溫杳難受,還不如先這麽走一步看一步。
“你前幾天不是想吃糯米團,我給你帶了。”
蕭縱抱起床邊的食盒打開蓋子,特意将裏頭那一盤圓乎乎的小團子拿出來給溫杳顯擺了一下。
前幾天他大晚上睡不着,蹲在溫杳房頂上為自己身上的信香發愁,恰好聽到溫杳同燕崇叽叽咕咕的念叨着想吃糯米,結果被燕崇無情回絕。
燕崇沒辦成的事情蕭縱自然是打破頭也要辦,他一早跑去落雁城的膳房逼着管白案的大師傅搓了半個時辰的糯米團子,搓大的不要,搓小的不要,不夠圓得還不要,若不是看在他戰功赫赫的份上,大師傅早就抄起擀面杖先揍他一頓。
溫杳腦子發昏,蕭縱拿出來的那盤糯米團幾乎吸引了他的全部注意,他這兩天胃裏一直不舒服,吐得比最初害喜的時候還嚴重,偏偏燕崇還管着他不讓他饞嘴。
他沉默半晌,總算努力把注意力拉了回來,他慢吞吞的護着肚子挪去床頭,蕭縱身上沒有信香,他小心翼翼的嗅了兩下才放松下來,一時差點把自己的臉憋紅。
“……不,不是,那擺宴…擺宴你怎麽不去?”
“我卸了軍權,扔給別人了。”
蕭縱說得輕巧,為了避免提起葉宸讓溫杳不快,他還下意識忽略了葉宸的名字。
食盒裏頭放着小火煨出來的藥膳,他端起湯碗舀了一塊炖到爛熟的雞肉喂到溫杳唇邊,平靜的仿佛在說一件與他無關的小事。
“張嘴——現在來看,燕崇爬得夠高了,我若再上去,對你不好。”
盟裏新舊勢力的交替越演越烈,雙方終會到撕破臉的時候,蕭縱難得透徹了一回,燕崇比他更合适去扛這杆大旗,他畢竟只是在陣營沉浮數年,沒經過家國戰事,論江湖名望,燕崇比他更能站得住腳。
單是燕崇就足夠溫杳找人惦記了,他若同樣處在高位上,還跟燕崇有同一個死穴,那不管是浩氣盟還是惡人谷,都早晚會有人拿溫杳做文章。
他不是心甘情願給燕崇讓出路的,畢竟他對權勢再怎麽不上心也不會白白放棄數年征戰換回來的機會,但他還是想同溫杳多相處一會。
“你怎麽——唔……燙!”
溫杳顫了一下身子,險些被燙出眼淚,他連忙吐出嘴裏的半截雞腿呵了兩口氣,順便還委屈巴巴的皺了一下眉頭。
蕭縱從沒有缺席過浩氣盟的年宴,甚至可以說這四年以來,蕭縱始終是宴間最出風頭的那個人。
在溫杳印象裏,蕭縱從來都是拼酒拼到最後的那一夥人,每每幾近淩晨席間人散盡,他才得以攙着醉成爛泥的蕭縱往回走。
他不能理解蕭縱的選擇,溫杳抿了抿唇沒再去咬勺子裏的雞肉,燕崇是跟他把話說開了,但他遠沒有這兩人那麽心大。
“我心裏有數,再者你也知道燕崇是什麽人,等這些亂子都平了,他會把人手還給我。”
見溫杳不吃,蕭縱便放下湯碗拿了個糯米團子出來,圓乎乎的團子裏頭全都裹着餡,花蜜、芝麻、豆沙各不相同,混在一起的甜香絕對算是引人食指大動。
“至于我們自己的事情,我和燕崇看法一樣。”
蕭縱掰開一個團子遞到溫杳手邊,滿溢的紅豆沙香甜細軟,襯得糯米愈發香醇。
他恥于自己的遲鈍和有恃無恐了,他習慣了被溫杳追着走的處境,更被溫杳的蜜罐子慣壞了。
他早該清醒過來的,早在很久以前,葉宸就再也沒有出現在他的夢裏,可他卻遲遲沒有把溫杳納為自己人生中的一部分,因為他還是習慣于把地坤當成自己的附屬品。
迄今而至,盟中的知情人都以為燕崇瘋了,人人都知道溫杳他是蕭縱搞過的地坤,而燕崇偏偏将這麽一個不出彩又不是雛的地坤當成寶貝。
往回倒個兩三年,蕭縱大抵也會同那群人一樣,肆無忌憚的拿性征這件事情來嚼舌根,可現在他明白了,他眼睜睜的看見即使強大如燕崇也從未輕視溫杳半分,更清清楚楚的見證了一貫溫潤低調的溫杳是怎麽在正氣廳裏孑然一身保下燕崇的。
“溫杳,我以前不好,我會改,至于以後,無論到時候怎麽樣是我應該受的,你也不必介懷這些,但是至少現在,現在你別趕我走。”
蕭縱語氣誠懇,言語間也沒有多少賣可憐的意思,算得上是坦然相對。
他捏着半個團子往溫杳嘴邊塞了塞,他其實知道溫杳願意吃這種小零食,溫杳小時候活得太閉塞孤僻,後來出谷入世的時候活像個沒見過世面的小村夫,一個村集都能走走停停的看上一天。
溫杳曾經幻想過有一天蕭縱會恍然頓悟回頭看他,這種事情要是發生在遇見燕崇之前,他大概會直接喜極而泣。
眼下欣喜肯定是打了很大的折扣,但終究還是有一些的。
溫杳沒有回話,他腦袋裏那點世俗倫理早已被燕崇和蕭縱聯手攪亂了,他攥着自己亵衣的袖口悶呼呼的摳了一會,實在沒法跟蕭縱計較這些道理。
“溫杳,再不吃要化了。”
蕭縱在嚴肅之餘挑起了眉梢,他仗着自己面相英挺,厚顏無恥的貼去溫杳面前笑了一下。
溫杳被他眉目晃得面紅,蕭縱着實生得太好了,他眉宇間那份潇灑風流的少年氣是燕崇複制不了的。
“……唔!”
心跳不受控制的漸漸加速,溫杳心虛又狼狽的歪頭躲了一下,結果剛好被蕭縱扳着下巴塞了半個香香甜甜的糯米團子。
“快吃,要是放到晚上,燕崇那個老男人回來就不讓你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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