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蕭縱扔了兵權一身輕松,燕崇越忙,他就越有空陪在溫杳身邊獻殷勤。

屋裏燭火通明,溫杳坐在榻邊有些拘謹,白日裏蕭縱陪着他往後山的漓水河邊轉了一圈,他懷着孩子總要走動透氣,盟裏人多事雜他不方便出屋,蕭縱便自告奮勇的護着他出去逛了半個下午。

溫杳逛得還是挺舒心的,他在院子裏待得久了不免煩悶,再者他也很少回到浩氣盟中,對各處的風景不甚了解,細細逛來自然覺得新奇。

只是他孕中腳腫,體力也跟不上,沒走一會就腿腳脹痛的厲害,眼下都吃過晚飯又敷了藥,還是不見好。

“你不用,我自己能洗的。”

溫杳耳根發紅,他緊張兮兮的抓着榻邊想要把腳收回來,蕭縱看他一直不舒服便執意要幫他泡腳按揉。

蕭縱從未做過這種事情,過去的四年裏,一直是溫杳照顧他居多,他忙着看軍報推演沙盤,溫杳時常會端着浸了藥包的熱水哄着他泡腳解乏,而他多是草草一洗就算了事。

“我來。”

蕭縱直接單膝跪去了地上,他扣着溫杳的腳踝脫下了兩只夾着淡紫色的短靴,泛着紅的雙腳從靴襪中逐一裸露出來,盡管夾雜着一點不太好聞的汗味,他依然沒有半點嫌惡的意思。

溫杳腳腫得嚴重,水腫一直殃及到足踝,這已經是小心照顧的結果了,随着孩子漸漸發育,溫杳體質上的特殊性顯現得愈發嚴重,日後等孩子月份漸足,恐怕還要有苦頭吃。

“燙嗎?溫杳,水燙不燙?”

蕭縱托着溫杳的足底慢慢帶去水中,散發着草藥味的熱水沁得他眼底有些酸。

他還記得最開始的時候溫杳腳底沒有那麽明顯的厚繭,那年他初入萬花谷同溫杳交好,本能沖昏了他的腦袋,他其實記不清自己到底做了什麽,也忘了初經人事的悸動和快感,他唯一記得的就是溫杳渾身上下都很軟,尤其是腳底那點柔軟的細肉簡直讓他愛不釋手。

這都是随着他一路奔波出來的,溫杳随軍四年,因為害怕騎馬,所以一直是能走就走,他是記挂着要單獨給溫杳準備馬車,可他總是一忙就忘。

“能受得了嗎?燙就說話。”

“可以的。”

溫杳輕輕搖了搖頭,蕭縱這幾日一直沒帶發冠,而是半長不短的頭發自兩側各取一縷在腦後攏了一把,又綴了兩根紅繩一支短翎。

他低頭盯着蕭縱發飾晃了晃神,他很少能看見蕭縱這樣打扮,論私心,他曾經最喜歡這樣少年氣的蕭縱,因為只有這樣的蕭縱不是什麽年輕有為的将才,而是一個可以單單屬于他的少年郎。

蕭縱得了應允才稍作安心,他捧着溫杳的足心細細揉搓,熱氣蒸得他滿面發紅,他垂着腦袋跪在地上認真忙活了半晌,等到整盆水都由熱變溫,他才拿起一邊的布帕将溫杳的兩只腳好生裹住。

溫杳挺着肚子做什麽都不方便,蕭縱索性又撤一腿雙膝跪地,這才方便他把溫杳的腳捧到自己腿面上來擦。

“你別這樣,蕭縱……”

“我早該這樣了。”

冷不丁的一跪讓溫杳坐立難安,蕭縱緊跟上的一句帶着哭腔的話更讓他慌亂無措,垂着腦袋的年輕将軍仍在執拗的幫着他把腳擦幹,溫杳的手擡了又放,放了又擡,最終還是于心不忍的輕輕撫上了蕭縱的發頂。

燕崇回來時,溫杳同蕭縱正一起窩在軟榻上打瞌睡,兩個人一床薄毯,蕭縱圈着懷裏的溫杳正在看話本,雖然眼角帶着淚沁出來的紅印,但這也沒能消減他面上那種得意洋洋的欠揍勁。

燕崇眼尾一抽,溫杳歪着腦袋枕在蕭縱肩上困得直點頭,他不忍出聲把溫杳驚醒,所以只能惡狠狠的咽下湧到嘴邊髒話,

房裏的床上只能睡兩個人,溫杳本是由蕭縱抱去床裏的,只是燕崇刻意散了點信香出來,溫杳便困兮兮的摸索過來抓住了燕崇的衣擺。

這樣一來滿腹髒話卻不能罵人的換成了蕭縱,燕崇牽了牽唇角,行雲流水的放下床簾脫鞋脫衣,末了還從床裏伸出一只手來示意蕭縱趕緊吹燈滾蛋。

燕崇懷裏暖得很,溫杳賴進去不一會就打起了餍足之極的小呼嚕,他這些天睡得沉,身上越不舒服就越需要休息,燕崇知他懷着孩子辛苦所以就算被他稀裏糊塗的咬着胸口磨牙都不忍心叫他起來。

只是今日是個例外。

子時剛過,溫杳睡得不知今夕何夕,燕崇叫他的時候他還迷迷瞪瞪的往被子裏鑽,活像個賴床的幼崽。

“燕……困……”

“醒醒,阿杳?溫杳,醒醒。”

溫杳眼裏都困出了淚,燕崇已經很少這麽連名帶姓的叫他了,他歪着腦袋不情不願的從床裏坐起,困意朦胧的眸子裏隐約還有點血絲。

“出了點事,你同我來一下。”

夜裏風涼,溫杳稀裏糊塗的被燕崇裹了一件披風又加了一張毯子。

盟裏主路上侍衛戒備森嚴,從落雁城的高處往下看,整個盟裏都是燈火通明,尤其是蘭亭書院和煙雨居舍那一側的山林裏,都是舉着火把與燈燭的衛兵。

“這是……出什麽事了?”

溫杳被燕崇打橫抱在懷裏,單是披風就夠厚實的了,更別提加在上頭的絨毯,他睡眼惺忪的扒拉開身上的東西低聲發問,一時還有點氣短。

“柳昊跑了,已經有人去追了,他跑不遠。他逃之前打傷了葉宸……盟裏留守的那幾個軍醫說他們救不了。”

燕崇颔首去貼了貼溫杳的眉心,人命關天的事情來不及顧及私情,南屏山一劫,葉宸在上路替他分擔了不少壓力,他骨子裏還是正派,所以即便知道溫杳和葉宸不對付,他也沒法眼睜睜的看着人家喪命。

“阿杳,你且去看看,若是有轉機,你便告訴他們怎麽來,不用你親自……”

“……我明白的,那你快些走吧。”

溫杳半合了雙眼側過頭去埋進了燕崇的肩窩,他能理解燕崇的心境,也不會因此對燕崇産生什麽誤會,仍舊被披風和毯子蓋住的指尖微微發抖,他軟下聲調呢喃出聲,又特意蹭了蹭燕崇的頸側。

安置葉宸的地方正是關押柳昊的院子,想來是傷得太重難以挪動,溫杳自進院之後就聞到了一股刺鼻的血腥氣,院裏有四五個奔走忙碌的醫者,夾在其中忙上忙下的不是蕭縱又能是誰。

“溫杳?你……姓燕的你——!”

生死攸關的時候,溫杳沒有跟蕭縱搭話,他環着燕崇的頸子低聲讓燕崇抱着他進屋,滿室的血氣愈發濃重不詳,他護着小腹落地站穩,又趕忙掩了口鼻才往床邊去。

葉宸被一掌震斷了大半心脈,掌風帶毒沁入血肉,也虧得他武藝出衆能撐到這時,不然恐怕早已一命嗚呼。

“溫先生——溫先生,您可來了,您看這毒入經絡,殃及四處,根本無從下手,這,這可怎麽是好啊?!”

盟中的軍醫已經束手無策,他們之中只有一個是萬花谷出來的小弟子,但資歷尚淺,針法不算純熟

“保命,先将他心頭毒素拔除,別處暫不考慮,燕崇,你去把我的藥箱……”

“不行!不行——!你他媽別攔我!不能這麽救!”

溫杳話未說完,蕭縱便直接從門外撕扯着闖了進來,葉宸麾下的精銳死侍皆在院中,聽他一言,均是一片嘩然。

“……那你替他選,要命還是他一身功夫,你當我真是……”

溫杳忽得喉間發酸,燕崇讓他來救人的時候他都未生出這麽多的酸澀,他暗自将藏在袖口裏的十指緊攥,直直的将指尖刺入掌心剜出血來。

“不是!我不是這個意思,溫杳,不是,不是,不是的,你聽我說,你聽我說——!你有身子,你不能救他,你耗不起那個心力!”

蕭縱倉皇的要命,半夜三更突然得知葉宸私下探望柳昊遭襲就已經夠他慌得了,眼下溫杳這一誤會就更是差點讓他整顆心都疼得停跳。

“你愣着幹什麽啊!誰讓你帶他來的!總有別的辦法,你快帶他走啊,姓燕的!你快帶他走啊!你看個屁啊,快走啊!”

葉宸手裏握着曾經屬于他的兵權,而他原先麾下那些兄弟也多與葉宸關系匪淺,他就怕将溫杳牽扯進來,換到從前還好說,溫杳一個人就算耗盡了心力也能慢慢補回來,可眼下溫杳肚子裏還有一個,稍有托大就是性命之危。

蕭縱連宰了燕崇的心都有,他怎麽都想不明白這麽一貫護着溫杳的老男人居然會在這種時候犯糊塗,院子那些問詢趕來的人不會體恤溫杳,更不會顧忌什麽孩子,只要讓那群人知道了溫杳是有能力救人的,那溫杳就怎麽都逃不脫幹系。

蕭縱急得睚眦目裂,床上的葉宸又應聲歪着腦袋嘔出了好幾灘黑血,溫杳怔怔的眨了眨眼睛沉默良久,而後才想起來擡手擦一擦濺到面上的吐沫星子。

屋裏的火燭慢吞吞的滾下一顆豔紅的燭淚,尚未及冠的小萬花屏息斂神捏住針尾,他照着溫杳說給他心決催動內力,約莫一刻過後,葉宸面上的死氣散開了些許。

蕭縱蔫頭耷腦的捧着針包在一邊幫忙,溫杳一手撚着銀針一手掐着葉宸的脈門,仔細探尋片刻,他起手瞄着葉宸的心脈将長針生生貫入大半,雖說是治病救人,但卻總帶着一種報仇雪恨的痛快。

溫杳是耗不起心力,但那幾個醫者皆是有內力傍身的,他只需要找準穴位封住毒素,至于驅毒拔毒便是旁人的事了。

燕崇在一旁拿着布帕幫溫杳擦拭汗珠,柳昊這應當是算計了許久,葉宸中的毒霸道之極,就算保下一條命來也保不住一身武功,日後怕是真的會成個扛不起重劍的廢人。

溫杳在葉宸屋中待到第二天晌午前後,用盡了箱子裏所有的銀針,活生生将葉宸紮成了一個刺猬,他雖未動用什麽內力,但畢竟也耗了六七個時辰,自然是扛不住的。

仍是燕崇小心翼翼的将他抱回屋去休息補眠,溫杳從回去的路上就困兮兮的打起了瞌睡,只是當燕崇帶着他回屋照常幫他脫衣脫靴的時候,他忽得擡腿瞄着燕崇下腹踹了一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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