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不知道張平怎麽跟單位裏的姑娘們吹的,這幾天時不時有人問我,陸公子本人是不是真像張平說的那樣。

小陳去郊區開了兩天會,這天回來了也問起這個:“聽張平說見着個活的高富帥,說那富二代長得跟大明星似的,他一個男的都看直眼了。”

我說:“聽他胡扯,他是被吓直眼了。”

小陳興致更高了,兩眼直放光,她問:“怎麽的呢?這個小陸同志是‘霸總’那一挂的嗎?”

這個詞兒挺有意思的,我問她:“‘霸總’什麽樣?”

她立刻換個表情,就是面無表情,下巴擡老高,眯縫着眼睛看我:“老大,你這是在玩火。”

給我笑出聲了,我說,“‘霸總’就這麽二啊?你好歹換個不這麽爛大街的臺詞行不行。”

“你意會一下行不行!”她開始充滿激情地描述,“就那種,氣質冷峻、神情冷漠、氣場強大、邪魅狷狂,眼睛能放電,看你一眼你就渾身發抖——那樣兒的。”

聽得我雞皮疙瘩都起來了,這形容的還是個正常人嗎?還會放電,霹靂貝貝吧?

可她這麽一說我倒是想起來,那天陸綻往我邊上一站,确實能給人一種壓迫感,這在過去是沒有的。

過去的他,按照現在小姑娘們給男同志的分類法,應該歸到暖男那一夥裏去。

“老大,”小陳追問,“是不是那樣的啊?”

“不是,沒那麽邪乎,就是有點,”我想了想,尋覓一個比較貼切的詞,“生人勿近吧,挺叫人不爽的。”

小陳若有所思地看着我。

我問她:“你還有正事嗎?有事啓奏,沒事退朝。”

小陳:“老大,你是不是不知道啊?”

我問:“什麽?”

小陳:“你才是生人勿近那種吧?”

我特麽真是太慣着她了,我說:“出去!”

小陳笑嘻嘻地:“怎麽還帶惱羞成怒的呀,這都下班了,你看……”

我看看表,果然到下班點兒了,這時間她跑我這來肯定不光為了打聽八卦,我問:“又去你外婆家?”

她外婆家離我家比較近,有時候下了班她要過去我就順便載她一程。

她點點頭:“給我外婆買了點好吃的。哎,我不白坐你車啊,你也有份兒!”

我笑:“算了,那些小零嘴兒你自己留着吃吧,我得保持身材。”

小陳立刻大拍馬屁:“老大不是我說,現在像你這麽自覺自律的男人太少了,稀有程度堪比大熊貓!”

我懶得再和她扯皮,把東西簡單收拾收拾,就跟她一起下樓了。

取完車開出大門的時候門房出來個兄弟,跟我說:“唐處,剛才有個人找你。”

“誰啊?”我問他。

他指指大門口:“那邊停的那個。”

我順着他指的方向一瞧,馬路對面停着輛寶馬X7,盡管看不清楚裏面坐的是誰,可我心髒竟莫名地狂跳起來。

我們說話的工夫那車子後座下來個人,他隔着一條馬路,向我看過來。

我還沒說什麽呢,就聽旁邊的小陳“哇”了一聲——

氣質冷峻、神情冷漠的霸總來了。

我把車子拐出大門口停在路旁,自己下了車。

陸綻回身對司機說了什麽,之後司機就把車開走了,他自己穿過馬路向我走過來。

我也不知道是怎麽了,一見着他手就開始抖,我只好把手插在褲袋裏,假裝沒這回事。

看樣子陸綻也是下了班直接過來的,衣着很正式,跟那天晚上差不多,領帶打得十分規矩,他也不嫌勒得慌。

人都過來了,我只好招呼一下:“陸總,真巧。”

他正要開口,忽然看見了我車裏面坐着的小陳,臉色變了變,開始用審視的目光看我。

“我同事,順路,搭個便車。”我也不知道幹嘛跟他解釋得這麽詳細,不過說完之後他臉色明顯緩和了些。

他開門見山道明來意:“我有些事情不明白,想跟唐處長請教,不知道你方不方便。”

他問得倒挺客氣,可我覺着他根本就沒有征詢我意見的意思,他把他司機都給遣走了,自己過來找我,我能說不方便嗎?

我說:“這倒讓我意外了,有什麽問題是我能為陸總解答的呢,說來聽聽。”

他眉心微蹙,像有一絲不滿,他說:“不如我們找個地方坐下談。”

聽他這麽說我覺得我都出現心律不齊症狀了,勉強才能裝得像個正常人,我說:“好。”

我拉開車後門,請他上車:“不介意我先送送那位女同志吧。”

我其實也沒有征詢他意見的意思,就算他介意,我難道還能把小姑娘攆下車嗎。

他眉頭仍然擰着,一語不發地鑽進了車裏。

我回到車上,轉頭一看,小陳眼睛瞪得跟倆銅鈴似的看着我,還做了個“陸”的口型,無聲地向我探聽八卦。

我對她點點頭,發動了車子。

一路上車廂裏沉悶得讓人極不自在,我身邊的話痨居然能一聲不吭,坐姿端正,裝得像個十足的淑女。

我不時從內視鏡裏看看後座的陸綻,他一直望向窗外,不知道在想什麽。他身邊的空位上堆放着小陳那一大袋子五顏六色的零食,看着十分不搭調,卻也怪有趣的,給“霸總”平添了幾縷人間煙火氣。

我很想念從前的他,想他笑起來的樣子。

可是客觀的說,他現在這麽板着面孔依然好看,我都恨不得把他關在我眼睛裏,不給別人看見。

把小陳送到地方之後她對我斯文一笑,輕聲細語地說:“謝謝唐哥。下次一起上去吃飯呀,我外婆總念叨你。”

我操,我雞皮疙瘩又起來了。

小陳在我的瞪視中下了車,拉開後門對陸綻點點頭,拎出東西又關好門,極其乖巧地對我們揮手道再見。

我要被這兩面派搞糊塗了,她平時向來大大咧咧的,哪曾如此嬌羞過?這是做給誰看呢?陸總未免太有魅力了吧?

目送小陳走後,我打算問問陸綻想去什麽地方坐下談,我看向內視鏡,發現他也在看我。

“你每個同事都這麽體貼懂事嗎?”他忽然問了這麽一句話。

我心律不齊的症狀又出現了,他這話問的好像吃醋一樣。盡管知道是不可能的事,可我控制不住地生出一絲妄想,反正妄想不犯法。

“是啊。”我說,“都是挺不錯的小孩。”

他沉默片晌,又問:“那天為什麽騙我?”

這問題吓着我了,我回過頭去看他:“什麽意思?”

他臉上風平浪靜,我現在從他臉上他的眼中真是一點也猜不出來他在想什麽。

難道他記起什麽來了?

他說:“你說我們只是見過,不熟。”

腦子裏有根弦幾乎要崩斷了,我問他:“這麽說,你覺得我們熟嗎?”

此時我不僅手抖,連聲音都有些抖。

他盯着我看了好一陣,才說:“我找人調查過,我們曾經共事一年多。”

我怔怔地看着他,說不出話來。

原來是這樣。

我轉回身解掉安全帶,說聲“抱歉”,推門下車。

沒法再跟他單獨呆在狹小的空間裏面,幾句話下來我覺得我要犯病了,精神病。

我掏出煙盒打火機,點上煙,剛抽了一口,陸綻也從車子裏面出來了。

他說:“你煙抽得太多了。”

“嗯,”我說,“沒辦法,瘾大。”

我背對着,不想再看他。也不知道他在怎麽看着我,反正他那張臉上也不會有太大的情緒波動。

我不想說話,他卻不太識相地又把剛才的問題撿起來了。

他說:“既然曾經是同事,為什麽你說跟我不熟?”

這話聽得我直想打人,我又抽兩口煙,才轉過身面向他。

我說:“你現在認識我嗎?”

我說:“除了姓名、職位,除了你調查過的東西,你覺得你認識我嗎?”

這麽問的同時我心裏還真抱有幾分不切實際的幻想,希望他說認識,哪怕說有印象,哪怕只有一點點。

然而他沉默以對。

這沉默就像生生扒開我那沒曾愈合的傷口,在上面撒下一層細鹽,鹽粒很快滲入到了血肉深處,讓我疼痛難當。

我都想揪着他的領子問,為什麽這麽對我?什麽都不記得了為什麽還要來招惹我?!

我說:“不認識,對嗎。”

我說:“我說不熟,有什麽問題?”

我說:“陸總今日的身份地位,我自知高攀不起,不如不熟。”

我不知道自己說這話時臉上是什麽表情,是不是又像他說的随時要哭出來,還是激動、憤恨,亦或別的什麽……而陸綻臉上那層冰殼子終于出現了一絲裂痕。

他臉上是深深的困惑。

他說:“我不認識你。”

操,我知道了,用不着這麽反複提醒吧。

他說:“可你的聲音……我很熟悉。”

他目光深沉地看着我:“這是為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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