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向往

向往

秋夜微涼，月色沉靜。

周珉迷迷糊糊起床解手，窸窸窣窣解開腰帶，蹲到一半......站起來了。

忽然換回來，還真不習慣。

周珉穿着單薄的中衣，視線順着線條分明的腰際一路向下，耳畔驟然一熱。

此情此景，林驚瀾必然見過不止一次。

在林家的小半個月，周珉用着林驚瀾的身體，時時謹慎，處處小心，連衣服都沒自己換過。

林驚瀾倒好，早早把他看得一幹二淨，還臉不紅心不跳地問他是不是有什麽隐疾。

他身體好着呢！

倒是林驚瀾一身傷病，站着腿疼、坐着腰疼、躺下肩膀疼，渾身上下沒一處好地。周珉無數次想脫下衣裳看看林驚瀾的身上到底還有多少傷，每次都止于解開腰帶的第一步。

他不敢看。

他沒林驚瀾那麽坦蕩。

不知從何時起，周珉時常做荒唐的夢。夜深人靜時，他會忍不住想起林驚瀾。那些得不到回應的思緒侵入骨髓，如同戒不掉的毒藥，讓他夜夜備受煎熬。

五年如一日，從未疏解。

回房後，周珉平躺在床上，困意散得一幹二淨。

他不由想起白日佛堂下的吻。分開時，林驚瀾的臉頰是紅的，唇邊泛起水色，眼底氤氲一片，像一只被人欺負過的小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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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只能緊緊攥拳，将指甲刻進皮肉，幾乎刻出血痕，才勉強忍住再度吻下的沖動。

或許于林驚瀾而言，那個吻已經足夠熾熱。但于他而言卻如同抱薪救火，只能讓熄不滅的火愈燒愈旺。

他想抱她，想與她耳鬓厮磨，想将她徹徹底底揉進身體。

難以克制的妄念大肆侵占心神，身體越來越燥熱。

寒風從窗口吹入，周珉埋頭縮進被子。

許久，傳出一聲輕喘。

庭院的醒竹蓄滿水，嗒一聲落下。

沉靜的月色被打破。

良久以後，周珉平躺在床上，手背遮住眼，胸膛一陣陣起伏。

門窗未關，寒風吹來，周珉拖着身子下床，垂頭出門打水。

手浸在冷冰冰的水裏，周珉一遍又一遍狠狠搓過指尖，越洗越厭惡。

嘩啦一聲。

滿滿一盆冷水被他兜頭澆在身上。

寒風瑟瑟，水珠順着褲腳一滴滴落下。周珉垂頭站在庭院的陰影裏，站了整整一夜。

次日一早，林驚瀾收到周珉傳信。

信中提及刺殺一事，提醒她小心提防太尉府的人，又推掉了原本約在今晚的見面，卻并未提及原因。

林驚瀾沒多想，将信疊起收好，提筆回信，寫下短短二字：小狗。

又學周珉，畫下一只頭頂鴿子帽的小狗畫像。

信送去文國公府，林驚瀾也啓程入宮。

為了給林驚瀾診治肩傷，太後早早将袁太醫請到永壽宮。

林驚瀾抵達永壽宮時，恰逢皇帝也在永壽宮門前下辇。

進了永壽宮，太後拉着林驚瀾的手落座，吩咐袁太醫問診。

殿內坐着皇帝和太後兩尊大佛，一套診治的流程走完，整理銀針包時，袁太醫緊張的額角布滿細汗。

皇帝坐在榻上，端着茶盞問：“袁愛卿啊，情況如何？”

袁太醫收好醫箱，躬身回話：“禀聖上，林小将軍的肩傷屬常年提刀磨損所致，當年林老将軍也曾患此頑疾。臣确有一套方子可以醫治林小将軍的肩傷，但此藥需長期服用，且醫治期間不宜過度勞累，大抵需要一年的時間修養調理，不知林小将軍是否方便。”

那自然非常不方便。

明年開春北林軍計劃攻打雁回谷，這場戰事最初還是由林驚瀾提出。

留京修養一年，別說雁回谷，北戎主營都打下來了，林驚瀾還回去做什麽，喝慶功酒嗎？

林驚瀾正欲開口。

皇帝忽然放下茶盞，不由分說地搶先道：“方便。”

天子說你方便，你豈敢不方便。

林驚瀾心裏不應，面上也只能裝啞巴。反正她過完年就走，皇帝留不住她。

袁太醫寫好方子回太醫院抓藥。殿內沒了外人，太後朝殿下的林驚瀾招手：“阿若，到皇祖母身邊來。”

林驚瀾沒動，擡眸偷偷看皇帝。

皇帝淡淡吹了口茶，開始例行陰陽怪氣：“少裝乖，你若是那懂事守禮的性子，五年前也沒膽子說跑就跑。”

林驚瀾是小輩，更是臣子，坐到太後和皇帝中間的确不合規矩。但林驚瀾不過去，倒不是為了裝乖，主要是因為剛剛診治完肩傷，明顯傷得不輕，皇帝保準要罵她。

她再湊近坐過去，挨罵途中親情附贈幾個巴掌，屬實沒必要。

林驚瀾坐在殿下，抿了抿唇：“我還是坐這吧！”

皇帝淡淡睨她一眼：“肩膀傷多久了？”

林驚瀾垂眸道：“忘了。”

确實沒注意，等注意到的時候，已經提不起刀了。

皇帝撂下茶盞，面色凝重：“別回漠北了，留在京城養傷。當朝武将一抓一把，用得着你去前線湊熱鬧？”

林驚瀾不服氣：“一抓一把，漠北前線怎麽沒見他們？”

自順元帝登基以來，漠北前線只有林安兩家領兵。現在林老将軍倒了，林驚瀾若不去，邊關十二城的重擔只能靠安家人扛。

安老将軍年逾六十，安小将軍不過比林驚瀾大兩歲。饒是皇帝再不希望林驚瀾離京，也不得不承認朝中如今形勢的确如此，武将青黃不接，老的老，小的小，還有盧太尉此類屍位素餐之輩。

林驚瀾擔下北林軍副将之職，的确解了漠北前線的燃眉之急。

皇帝沒法反駁，只能岔開話題：“左右要留到年後，把婚成了再走。”

“我不。”

林驚瀾不僅拒絕，還得寸進尺。

“我想退婚。”

皇帝被噎了一下。

“沒規矩，朕是皇帝，你的婚約是禦賜，是你說退就退的？”

皇帝故作惱火，想吓一吓林驚瀾。哪成想林驚瀾絲毫不慌，甩起衣擺，跪地抱拳，身板挺得溜直。

“臣林驚瀾，請聖上收回成命。”

這回規矩了。

太後撲哧一聲笑了出來。

“好了好了。”太後笑着勸說，“你們倆也別争了，退婚還是成婚都不急于一時。讓阿若先安心把傷養好，旁的事情日後再說。”

皇帝揉着眉心，無奈嘆氣：“母後，您就寵她吧，等她哪天再一聲不吭跑去邊關，一連五年見不到人，舍不得的還是您！”

皇帝說完，起身走到殿下，反手丢給林驚瀾一道紫銅令牌。

“神刀營缺個教頭，左右你閑着，去頂兩天。有方都統在，用不着你教他們，偶爾露個臉就行。”

京城禁軍共八大營，神刀營屬于第九個，實打實的編外部隊。

神刀營的兵都是當年林老将軍剿匪收編的土匪頭子，這幾年養在京郊混日子，偶爾派出去抓一抓流竄的馬賊，大部分時間都閑着。

皇帝派林驚瀾去神刀營無非為了給她找點事幹，免得她一天天閑的長蘑菇，不是琢磨離京，就是琢磨退婚，淨給人添堵。

勤政殿還堆着不少折子沒批，皇帝沒久留。

林驚瀾扒在窗邊目送皇帝走遠，回來忙坐到太後的身邊。

“皇祖母，您的身體怎麽樣？眼下已經入秋，天越來越涼，永壽宮差不多該擺炭爐了。您的腰不好，不能受涼。”

林驚瀾挽住太後的胳膊，太後順勢輕輕拍她的手。

“皇祖母好得很，倒是你，折騰出一身傷，女孩子家家，怎麽偏去吃那打仗的苦？”

林驚瀾垂眸道：“不苦。”

邊關将士數以萬計，若是人人叫苦，邊關十二城早丢光了。

太後微微嘆氣：“阿若，別怪皇帝攔你。他是天子，有些話不願意直說。他不同意你去漠北，是擔心你并非心向邊關，而是單單拿一身性命同當年那幾句閑言碎語賭氣。”

五年前林老将軍重傷回京，恒陽長公主也在同年病逝。京城一時間人人扼腕嘆息，都嘆世代名将的林家至此徹底後繼無人。

連國子監的老先生們也惋惜林驚瀾是女兒，而非兒子。

林驚瀾正是那時離開京城去了漠北，明眼人一看便知原因為何。

皇帝和太後心照不宣，只能一封又一封親筆信送去漠北喊人回京。可惜送去的信石沉大海，連回信都是安老将軍代筆。

林驚瀾鐵了心留在漠北，若不是因為肩傷加重，大抵連退婚都不會親自回來。

太後如今年過八旬，已經開始掐着手指算日子。宮裏的皇子公主各個有好歸宿，唯獨林驚瀾還懸着，定下的婚約遲遲不應，年過十八還未成婚。

林驚瀾垂眸不說話。

太後又拉着她的手勸：“阿若，你母親去得早，林老将軍的身體也不好。皇祖母如今年紀大了，只盼着你早點許配一個好人家，找個懂得疼你的人照顧你。

“周家小世子的确性子頑劣，你若不喜歡他，不妨換一門婚事。據說沈閣老家的小公子文武雙全，是個品貌俱佳的好孩子。你倆年紀又相仿，過幾日皇祖母傳沈小公子入宮，你們先見一面。”

“可別。”林驚瀾險些嗆着，忙拒絕，“我見過沈禹，一個愛哭鼻子的自大小屁孩，他還不如周珉。”

林驚瀾鮮少背後說人，能如此評價沈禹，絕對不是一般讨厭。

太後對林驚瀾的反應頗為意外，皺了下眉：“是嘛，從前倒沒聽說。不妨事，京中好男兒多的是，皇祖母幫你相看相看。”

林驚瀾無奈：“祖母，我不是不想嫁給周珉，我是不想嫁人。”

除了恒陽長公主，林驚瀾與太後最為親近。眼下沒有旁人，林驚瀾垂下眼眸，久違地說出心裏話。

“這五年，我大漠北疆随軍征戰，既已見過天地遼闊，便不願再屈居宅院。無論我與何人成婚，無非只有兩種結局。

“要麽，我委屈自己留在京中，從此不再做林小将軍。

“要麽，我遠赴漠北終年不歸，與夫君分居兩地，從此天各一方。

“一紙婚書拖住兩個人，林殊衡與我娘已是前車之鑒。我怨了林殊衡十餘年，不願自己也成為他。”

林驚瀾語氣平靜，聽不出一絲一毫的波瀾。

太後卻覺得鼻尖發酸。

恒陽長公主在世時，林驚瀾對林老将軍從來恭恭敬敬，從未表現出一絲一毫的怨怼。太後只知林驚瀾與林老将軍生分，竟不知這孩子竟埋怨了林老将軍這麽多年。

話說至此，太後不忍心再勸。

她牽過林驚瀾的手，一下一下地輕拍：“是皇祖母疏忽，讓你受委屈了。”

林驚瀾怕太後擔心，露出一個輕淺的笑：“不委屈。”

她從不覺得自己委屈，埋怨林殊衡，不過是替母親不甘。

夕陽西下，林驚瀾踏着落日餘晖離宮。

臨到宮門口，袁太醫腳步匆匆拎着藥箱走出來。

二人迎面遇上，林驚瀾禮貌性問候：“袁太醫，您去哪，晚輩捎您一程？”

袁太醫忙拍手：“林小将軍幫大忙了。勞您送老臣去文國公府，若是去遲了，文國公他老人家怕是要掀太醫院的。”

“文國公府？”

林驚瀾愣了一下：“誰病了？”

袁太醫扶額：“還能是誰，周家的小祖宗，周小世子呗！”

不好意思寶們，來晚了。

昨天淩晨才出實驗室，被宿管阿姨狠狠記小本本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