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賭約

賭約

周琰随方都統趕到時，神刀營已經亂成了一鍋粥。周珉拉着林驚瀾的袖口大步狂奔，梁子謙撒開兩條長腿緊随其後，再後面是百十名神刀營的土匪兵，烏烏泱泱、浩浩蕩蕩，黑壓壓的一片直接從神刀營的東營門沖了出來。

才下馬車的周琰和方都統與林驚瀾三人撞了個滿懷，周珉一見來的人不止有方都統還有他二哥，立馬拉着林驚瀾往他二哥身後躲。

周琰一開始沒認出那花裙子紫腮紅的高大“姑娘”是他家長風，還驚得躲了一下，脫口便是“姑娘自重”，而後才發現那人喊他二哥。

他緩了半晌才問：“長風？”

林驚瀾哭笑不得，無奈點了下頭道：“是我。”

兩句話的功夫，袁龍便帶人追上來了。百十號膀大腰圓的土匪兵，各個都操着家夥事兒，一個個虎視眈眈仿佛要吃人。眼下的神刀營哪還有半點京城軍營的樣子，分明是山溝溝裏的土匪寨嘛！

饒是好脾氣的方都統都忍不住發火了，怒斥道：“反了天了！這是京城！天子腳下！豈容你等如此造次！”

袁龍等人頭一回見方都統發火，不由漸漸息了聲。神刀營這些年無人管理，皇帝也早放任此處自生自滅，若非方都統一直暗中接濟，只怕他們這些兄弟連口飯都吃不上。

方都統出面，袁龍等人也願意賣一個面子，便紛紛收起的家夥事兒，不怎麽情願地聽方都統勸起架來。

此事，說袁龍一方占理，卻是袁風挑釁在先。可若說周珉占理，他也确實戲耍了衆人。且袁風已經為一開始的事情道過歉，袁龍也表示過從此接受林驚瀾任神刀營的教頭，所以事情的矛盾點似乎還是在林驚瀾配不配任神刀營主将一事上。

思來想去，方都統輕咳一聲，說道：“神刀營主将之位多年空缺，的确急需一人填補。今日本将入宮，恰與聖上提起過此事。聖上的意思是誰能讓神刀營的諸位服氣，誰便能坐這主将的位置。既然林小将軍有意擔此重任，不如這樣，林小将軍與諸位擂臺比武，若是贏了，本将便入宮啓禀聖上，懇請聖上下旨任林小将軍兼任神刀營主将一職，任何人不得再造次；可若是......”方都統下意識看向周珉，話裏帶着幾分懇求的意思，“若是小将軍不甚錯失半招，輸了比試，也勞小将軍大人大量，不再計較今日冒犯一事。”

這話是擺明是向着林驚瀾二人，周琰自然不會多幹預。而林驚瀾當然希望盡快息事寧人，她對什麽主将的位置不感興趣，一旦比試，周珉必輸，輸了比試，再為方才之事道個歉，這事便也算過去了。

于是她答應得很爽快：“可以，現在比嗎？”

話還沒落地，周琰便輕輕敲了一下她的腦袋：“方都統在問林小将軍，哪有你的事？”

躲在最後方的梁子謙事不關己，正扒着林驚瀾的肩膀看熱鬧，聞言也趁機戳了戳林驚瀾，不合時宜地問：“兄弟，你最近牛得很啊，上次是騎射，這次是拳腳功夫，你都什麽時候學的，怎麽連我都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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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驚瀾懶得解釋，直接忽視了梁子謙的問話，轉頭看向身側的周珉。前方的方都統也在回頭看着周珉，周珉在萬衆矚目之下垂眸思量片刻，竟也應了。

“好啊，我答應。”

他答得底氣十足，差點讓林驚瀾嗆了一口。林驚瀾怕他再出什麽幺蛾子，忙低聲提醒：“待會比試直接認輸，我不嫌丢人，你別逞能。”

周珉卻回眸朝她微微一笑，一副胸有成竹的樣子：“誰說我要認輸，誰又說我要現在比了？”

他大步走上前，神态倨傲地看向神刀營衆人：“我答應比試，但不是現在。如今我有肩傷在身，不宜提刀，你們不一直很想見識林家刀法嗎？一個月之後，待我傷勢恢複，我們擂臺上見。”

一聽這話，林驚瀾心都涼了半截，這家夥不是認真的吧？

對面的神刀營衆人也紛紛議論起來。自從五年前輸給林老将軍，袁龍一直在鑽研破解林家刀法的招式，難得有機會再見林家刀法，自然不會放過這個機會。若是贏了，萬事好說；但若萬一一招不慎輸了比試，讓林驚瀾一個女娃娃當他們的主将，神刀營衆人是絕對不願意的，所以必須找一個穩勝的法子。

袁龍眼珠子一轉，上前道：“我答應，不過一月之後的比試必須為車輪戰，三招定勝負，你能贏我神刀營所有人，才有資格做神刀營的主将。”

這是擺明了不想讓林驚瀾贏，可周珉想都沒想，竟立刻答應了。方都統和周琰不明內情，還以為林小将軍是年輕氣盛又武藝過人，已經對這次比試胸有成竹。可林驚瀾卻替周珉心虛。

他怎麽敢的呀？

別說一個月，就算再給他一年，他都不是袁龍的對手，更別提打贏車輪戰了。

林驚瀾是不信周珉能在短短一個月內打過神刀營所有人的，不過反正都是輸，現在輸，還是一個月後輸，對她來說并沒有太大的區別，所以林驚瀾事不關己般站在一旁，也沒有出言拒絕，此事便這麽草草定了下來。

一番周折，已經到了傍晚。事情告一段落，衆人互相道別。方都統帶着神刀營衆人入營訓話，梁子謙回營地繼續搬磚，周珉獨自乘車回定遠侯府，林驚瀾則跟着周琰一路往文國公府趕。

夕陽漸落，馬車外行人匆匆，林驚瀾拄着窗沿吹着晚風，緩緩舒出了一口氣。今日之事，得虧來的是周琰，若是多疑又不好糊弄的周家大哥，保準要追問她為何到神刀營，又為何會射箭的技藝，屆時又要編一堆瞎話搪塞，屬實麻煩。

車外人聲漸稀，再過兩條街就到文國公府了。周琰遞給林驚瀾一塊藏青色的手帕，提醒道：“先把臉擦擦，免得待會被爹看見，又要教訓你。”

林驚瀾差點忘了，她還頂着周珉親手畫的醜妝呢！她忙接過手帕将臉上的妝擦幹淨，又披上周琰的外氅，遮住那身藕粉色的輕紗裙。

平日周琰身上總有淡淡的火油味，是在軍器監長時間接觸軍械所致。但眼下周琰借給她的大氅沒有火油的味道，反倒有種檀木的香氣，是皇帝殿裏常用的熏香。

“二哥是從宮裏過來的嗎？”林驚瀾随口問了一句。

周琰端坐在馬車的另一側，雙手疊放在腰間，笑了笑道：“嗯，大哥也入宮了。”

林驚瀾頓時收回視線，蹙眉問：“因為北街葫蘆巷的事？”

周琰卻愣了一下，他原以為林驚瀾問他從哪來，是想打聽大哥是不是知道他在神刀營闖禍了，卻沒料到話題直接轉到了北街葫蘆巷上。

他家一向不問世事的小少爺，竟然也會在意這些？

周琰不由好奇：“怎麽忽然提起這事了？”

林驚瀾随口搪塞：“沒什麽，剛才不是和林驚瀾在一起嘛！我把這事跟她說了，她好像覺得這事不簡單，說最好也給漠北那頭傳個信，讓安老将軍多加提防。”

周琰沒多想，只點頭道：“林小将軍思慮周全，此事牽涉到漠北，的确該給安老将軍傳個信。晚些等大哥從宮裏回來，你跟大哥說一聲，讓大哥去請示聖上。”

坦白講，林驚瀾不太願意和周琅打交道，她抿了下唇，不太情願道：“二哥，你去說不就好了，我剛闖完禍，還是不見大哥為好吧？”

周琰不由笑起來：“你還知道自己闖禍了？放心，今日之事大哥已經知道了，他沒怪你。不過你這個忙，二哥确實幫不上了。嶺南送了一批新的強弩進京，需要我前去迎接，我待會回府收拾一下便出發，估計等不上大哥從宮裏回來。”

林驚瀾反應一下，眼睛頓時亮了，問道：“新強弩，要送去漠北那批嗎？”

回京前便聽說軍器監正在為漠北前線制造一批新型的強弩戰車，不僅比傳統強弩射程遠出一倍，箭頭內還裝填了火藥，威力之大，足以以千軍對抗萬人之師。一旦這批強弩投入漠北前線使用，收複邊關十二城，是指日可待的事。

林驚瀾忍不住問：“等送進京，我可以去看看嗎？”

周琰淺笑着點頭，溫聲道：“當然可以，等二哥把弩車運回來，第一個給你看。”

神刀營的事情也很快傳回了定遠侯府。權叔将周珉與袁龍立賭約一事一五一十轉述給林老将軍，話剛說完，周珉便從外面回來了。

書房的房門被叩響，很快，又推開一條門縫。門縫裏探出半個腦袋，周珉雙手扒着門邊，揚了揚下巴，嬉皮笑臉道：“伯父，您不是要教我習武嗎，什麽時候開始？”

早間讓他習武還不請不願的，這會兒竟主動請纓了。林老将軍擡眸看了周珉一眼，又垂下眼眸，有意找茬道：“世子都敢單挑整個神刀營了，哪還輪得到本侯教授武藝？”

一聽這話，周珉頓覺掃興，推門大步走了進來：“原來伯父聽說今天的事了。”

本來還想趁林老将軍不知情，忽悠林老将軍教他一些武藝，這下沒戲了。

權叔上前請周珉入座，解釋道：“方才老奴出去買菜，回來遇上方都統了。”

周珉不由心裏暗罵，果然是方都統那個大嘴巴！他是屬信鴿的嗎？什麽事被他知道都能傳出八百裏地。

“算了。”周珉拍拍袖子起身，“京城的武藝師傅多的是，伯父不教算了。反正還有一個月的時間，以阿若的身體，還不是想學什麽就學什麽。您不就是怕我學得太快，真贏了神刀營的比試，也便贏了和您的賭約嗎？我找別人就是了。”

周珉說罷要走，林老将軍依舊垂眸擺弄着筆格，淡淡冷笑一聲：“世子好大的口氣，你以為神刀營的兵都是吃幹飯的？短短一個月就想擺平神刀營，不知天高地厚！”

周珉遂停下腳步，回身叉腰道：“就算神刀營再有本事，也是您的手下敗将。我就不信有您的指導，我還贏不了這場比試。除非您已經把當年的武學忘幹淨了，您要這麽說，那我認栽。”

林老将軍簡直氣笑了，登時放下筆格，輕蔑道：“別說一個神刀營，縱使京城八大營全搬來，有本侯在，你也輸不了。”

周珉立刻拱手行了個抱拳禮：“那煩請伯父賜教？”

“你小子變臉真快！”林老将軍氣得朝他一指，一時間有些哭笑不得，“世子不用跟本侯玩激将法，你我的賭約尚未結束，世子還是自求多福吧！”

話說至此，周珉也知道林老将軍鐵了心不幫他，便不再自讨沒趣，直接甩手走了。

瞧見周珉走時氣鼓鼓的樣子，權叔忍不住笑起來：“小世子年輕氣盛，許是真想和神刀營的人打一場。其實侯爺不必拒絕世子的請求，左右只有一個月的時間，贏不了的。”

林老将軍忙擺手：“哎哎哎，我可不敢答應！你沒瞧見那小子肚子裏多少花花腸子？若我真答應了指導他，他再輸了比試，還不得把輸掉比試的責任推到我身上，到時他再名正言順地賴掉賭約，我不成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了？”

權叔忍不住跟着笑：“這回小世子有的愁了。”

然而，周珉一點也沒愁。

此路不通還有別路，京城又不是只有林老将軍一人會林家刀法。既然林老将軍不肯教他，正好，他找林驚瀾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