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你是哪個
屋裏一時很安靜,誰也沒有說話,這就很尴尬了。
杜慈一只手顫顫巍巍舉起來,哆哆嗦嗦地指着黑臉大塊頭——自稱清君的男人,皮笑肉不笑地說:“啊我曉得老,你是戚南柯的手下對不對?”
杜慈的臉上抱着一絲虛無缥缈的希望,目光飄忽不定,就是不願意去看男人的臉。
戚南柯見他如此不情願的模樣,臉色更是黑了幾分。
杜慈心裏道:我勒媽呀,本來都夠黑了,臉一沉就更看不到老!感覺像是只有衣服在飄!不闊能不闊能,這能是他男人?開啥子玩笑?!
楊二左右看看,一只手抵在刀尖上将它稍稍推開一點,譏諷笑道:“小王爺真是好手段。”
杜慈哪兒還有心情跟他糾纏?厲聲道:“你說他是哪個?!”
楊二道:“他還能是誰?小王爺莫不是還沒玩夠?還想拿我兄弟二人逗趣不成?”
杜慈拔出楊大腰後的匕首,指着他:“最後問你一次,不說就給老子切死!”
楊二臉色鐵青,不甘不願道:“這位正是小王爺您口口聲聲說要找的夫君,戚國公府嫡長子,國公府小公爺,如今的正遠将軍,戚南柯。”
杜慈一臉呆滞,楊二後面的話基本都沒聽清,他滿腦子都是當初一見鐘情時的月下少年——十九歲的戚南柯,一身黑衣紅腰帶,修長的身軀在月下舞劍,風帶起他如緞面般光滑的黑發,轉過頭來時,滿臉冰冷肅然,濃黑的眉頭微蹙,紅潤的嘴角下抿,是足以令人心神蕩漾的畫面。
然而現在這個……
身量高了不少,肩寬背闊,胸肌結實到要将衣服繃開似的,上手臂比杜慈大腿還要粗;他一雙濃眉蹙着,卻不似當年渾身帶着冰雪般冷酷少年的模樣,而是帶着嗜血氣息的可怕感覺。當年的少年皮膚白皙,臉頰紅潤,如今的男人皮膚黝黑粗糙,雙眼陰蟄,下颚帶着粗短的胡渣,臉側還有一道傷疤。
這是同一個人嗎?杜慈忍不住要尖叫:你這些年到底經歷了什麽!
記憶裏風一般的美好少年就這麽被現實撞得粉碎,杜慈想:自己真是聰明反被聰明誤。他竟從未想過,在外征戰多年的人是會變的,否則就憑戚南柯這一身上位者的氣息,說一不二的幹脆,了得的輕功,早也該想到他就是戚南柯本人了。
杜慈竟也不管楊大楊二兩人,就在屋子裏跟戚南柯吵起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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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個騙子!啥子清君!啥子賣魚勒!你騙得老子好慘!”
戚南柯聲音低沉,也是一頭怒火:“彼此彼此,王爺也騙了我。”
杜慈捂着腦袋跺腳:“本王要退婚!!”
戚南柯聲音一下高了起來,怒道:“你敢?!”
杜慈愣了一下,擡頭看他:“你說什麽?”
戚南柯完全是下意識反應,此時也回過神來了,頓時有些尴尬,往回找補道:“陛下賜婚,怎能抗旨?”
杜慈道:“你也說是賜婚了!又不是指婚!本王去求他就行了!”
杜慈一副要哭的樣子,捏着匕首坐進椅子裏,癱成了一條生無可戀的鹹魚:“這婚是本王去求的,你以為大盛皇帝真敢拿你當聯姻對象?不怕你邊關暴動嗎?他是拿本王當了個梯子!”
戚南柯點了楊二的啞穴,反手将匕首插回自己腰後,蹙眉看他:“到底怎麽回事?你是怎麽離開王城的?那短笛又是什麽意思?”
楊大楊二也正好奇,他們萬萬沒想到蜀世國的九王爺居然會同戚南柯聯手,都說小王爺喜歡享樂,愛好美酒和美食,成天被大盛皇帝寵着養成了個廢人,早就被蜀世國的皇帝放棄了。無論怎麽看,小王爺都應當是最好籠絡的人,卻沒料到被反将了一軍。
杜慈此時也沒什麽好遮掩的了,反正證據已經拿到手,接下來只要按計劃行事——想着想着,小王爺竟又悲從中來,所有的計劃都早已被他設定好了,可最關鍵的一步卻砸在了戚南柯本人身上!
杜慈委屈地撅着嘴,心說:果然人生在世,總不能事事順意的。
杜慈将匕首放在桌上,嘆了口氣,說:“這件事還要從國舅插手海事說起。”
明家得盛寵,勢大,明家子嗣均在朝有官職,即便是個游手好閑的纨绔子弟也在貴族子弟衆多的禁軍中有一席之地。
原公皇帝準備開海事,建海軍,這算是個肥差,明家便想攬到自己身上,一來擴張自己的勢力,二來繼續把持皇帝身邊最得力之位,三來為了子嗣前途,遂行大肆斂財之舉,四來則是為五皇子鋪路。
因着海事之事,國舅暫時無暇顧及杜慈,放松了對杜慈的監視之舉,杜慈在王城廢了這些年,暗地裏其實也布置了自己的人手和眼線,一朝得了機會,便立即送信往蜀世國,想尋求回家之法。
可這信一去不返,仿若投石入海,半點波瀾也無。
那時候杜慈就知道了,他已經被自己的父皇放棄了,能不能回家,只能憑自己運氣了。
“年初的時候,本王費了許多力氣送出城的心腹送了信來。”杜慈當年入永歌,帶了五百仆役,他從這些人裏挑揀幾個心腹分批次小心送出王城,埋伏在城外随時可供聯絡或接應,少了的人用買來的仆役頂上,神不知鬼不覺,“随信而來的還有一只短笛,正是這只。”
杜慈将那白玉短笛在手裏轉了個圈,眼神複雜道:“這出自同一玉石,連紋理都一樣的短笛一共只有三只,分別是大哥、三哥和本王才有,當年本王被選為人質實則是本王那三哥哥算計而成,原本要來大盛的人其實是他。”
戚南柯未料到這其中還有這許多複雜,更為驚訝的是,這小王爺哪裏是外界所說天真可愛,心無城府,終日只會飲酒作樂?
光是送心腹出城這件事,就足以看出他目光長遠,早已給自己留了後手,絕非庸碌之輩。
按規矩,同杜慈一起來的五百仆役都會被記錄在冊,若是許久之後才想送心腹出城,那必然是不可能了,風險也會變大;但若是在剛進城時,王宮中人還未來得及造冊,這時候渾水摸魚才是最佳時機,風險也就很小了。
即是說,當年只有十四歲的小王爺,在入城前便計劃好了一切,難怪蜀世國的三皇子要設計将他踢出來,否則豈不是多了一個強有力的對手?
戚南柯一時有些心情複雜,又敬佩欣賞,又覺心頭不是滋味——畢竟這是一個随時想着通風報信,打算從大盛離開,又很可能會同蜀世國聯手的敵人。這個敵人長得秀美可愛,看起來如無辜幼獸,心思卻複雜難料,行為捉摸不透;若真成了敵人,扪心自問,戚南柯真不想同他在戰場相見。
何況,這個敵人還向大盛皇帝求婚,說對自己一見鐘情,可這一路不僅沒認出自己,現下知道了真相,還說要拒婚?
戚南柯感覺自己打了這麽多年仗,戰無不勝,卻從未遇到過這麽難的對手和戰場。
簡直讓他有點焦頭爛額了。
杜慈不知戚南柯在想什麽,道:“當年因本王被三哥哥算計,父王竟也點頭同意了,本王心中激憤,所以并未帶上這只短笛。心腹送來的信裏提到,他們是在城外将想溜進城內的蜀世國探子截下,在他身上發現了信和短笛。那探子是三哥哥派來的,意圖将蜀世國內亂的消息傳給本王,短笛則是三哥哥随信送來,示意他還顧着兄弟之情,想接本王回去,但需要本王同他裏應外合,對付大盛,助他平了蜀世國內亂一事。”
戚南柯眉頭一揚:“你信嗎?”
杜慈冷笑一下:“自然是不信。”
杜慈将那短笛擡起,對着火光看,面無表情道:“這只短笛根本不是本王的,當年父王在每只短笛下都刻了印記,那印記很小,只有本王兄弟三人知道。牡丹是大哥哥,梅花是三哥哥,本王則是茉莉。”
戚南柯走過去接了那短笛,沖着火光一看,果然有朵不明顯的盛放“牡丹”在短笛下方。
“這是大哥的短笛,”杜慈道,“三哥哥估計是太着急了,竟拿錯了短笛。這只有一種可能,便是大哥哥已被關押或者已死,他的競争對手幾乎沒有了,他拿這個來籠絡本王,不過是知道本王不甘心待在大盛,給了本王一條看似生實則死的路。”
戚南柯道:“也有可能這本就是你大哥故意送出來的,讓你以為他出事了,逼迫你同三皇子聯手,再抓你們結黨營私的證據?”
杜慈點頭,指着楊大和楊二道:“也有可能,所以在見到他們之前,本王還不敢肯定究竟這事是大哥哥做的,還是三哥哥做的。不過現在事情已經清楚了,這是三哥哥的主意。”
戚南柯想了想就明白過來了:“三皇子根本沒打算接你回去,但卻給了你一個希望。你要是不想待在大盛,就必須接下他這根橄榄枝。他要得是你同他裏應外合,向他傳遞大盛的消息,他則同太子聯手,假意起兵,助太子得下大位後,太子将實現諾言割地西南,再助他奪位,如此他目的達到,既得了位,又擴大了疆域,于史冊也留下了一筆佳話,蜀世國的臣民想必只會敬佩于他,說蜀世國得了明君。至于王爺你……估計會被太子暗殺,為三皇子解決一個大麻煩,而你在這其中起到的作用,會被三皇子一筆抹掉,此後蜀世國再不會記得有九王爺這麽個人。”
杜慈彈了下舌,打了個響指:“所以你覺得,本王會答應他的要求嗎?本王看起來像個傻子嗎?”
戚南柯:“……”你一直就在裝傻,好意思說?
戚南柯見杜慈看得如此透徹,心裏也松了口氣,道:“那你離開王城到底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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