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危險

在寂靜的小路上,夜色有些涼,杜慈面無表情地哼起了曲子。

那曲子哼得磕磕巴巴,時而忘詞,還有些五音不全。

戚南柯:“……”

戚南柯輕輕一拉馬缰,黃骠馬便默契地停了下來。一對馬耳輕輕晃了晃,側頭打了個響鼻,仿佛是在嘲笑小王爺五音不全的調調。

戚南柯道:“你去男-妓館?”

“不要說得那麽難聽,”杜慈道,“那叫醉風樓。”

戚南柯嗯了一聲:“我沒記錯的話,就是男-妓館。”

杜慈:“……”

杜慈一下下揪着馬兒的鬃毛,說:“又哪門嘛。”

“為什麽去那兒?于相公是什麽人?”

杜慈撇嘴:“朋友。”

“你同相公做朋友?”

醉風樓裏的男-妓,在外都被叫做相公,其中有男扮女裝的:金簪銀環,長發齊腰,薄衫紗衣,比女人還要美麗妖嬈;也有秀美書生模樣的,琴棋書畫無不精通,笑起來仿若一輪皎潔彎月,令人看着就覺舒服。

于相公真名于全,在醉風樓裏的花名則叫于小柔,杜慈會認識他,還是因着王城裏那些男女不忌的纨绔子弟的緣故。于相公在醉風樓裏名氣頗大,詩詞歌賦,琴棋書畫是樣樣精通,不僅如此他床上功夫還十分了得,回頭客也就格外多。

他的客人裏大多是喜歡在下面的,因為于相公長相并不陰柔,正是介于陽剛和俊美之間,舉手投足又自帶煽情的感覺,當他專注地看着誰時,便令人覺得他是動了真心。

這般手段可不是尋常男人使得出來的,杜慈會同他交上朋友,實則是為了學習勾搭男人的技巧,好用在戚南柯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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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惜現在他光學了一身本領,卻可能沒有用武之地了。

杜慈想着,就又是悲從中來。

“男-妓咋了?別個又沒偷又沒搶,還不是辛辛苦苦憑自己本事過日子蠻?”杜慈心裏不滿,說話自然帶上了火氣,“就你國公府裏的才是人了蠻?”

先前在楊大楊二面前,杜慈用着不熟練的大盛官話,看着還有點幾分小王爺的樣子了,這會兒又操起了蜀世國官話,一秒變回了不講道理的小混混模樣。

杜慈搖頭晃腦:“我給你說,你莫要看不起別個,別個看遍了世間冷暖,人情世故,心頭明白得很,看事情比你們這些人透徹多老,那才是有大智慧勒!”

戚南柯嘴角抽了抽:“我不是那個意思。”

“那你啥子意思?”

“我沒有看不起誰,只是你……”戚南柯總覺得這話說起來別扭得很,憋了半天還是道,“你堂堂王爺,去那種地方被人看到不妥。何況你還……”你還有婚約了!

戚南柯看杜慈的樣子,心裏就有火氣,惱道:“不日聖旨就該下了,你我已有婚約,你還去逛醉風樓,還同相公把酒言歡,成何體統?”

杜慈嘟哝:“我跟他就是閨蜜。”

戚南柯:“……”

杜慈想想又氣,陰陽怪氣道:“堂堂大将軍,居然也能臉不紅心不跳地扯謊!啥子清君,啥子賣魚勒,我還沒跟你算賬!你不是字子奉蠻!”

戚南柯道:“清君乃我戚家先祖之字,當日不便同王爺解釋,故借來一用。也不算騙你。”

“這還不叫騙我?!”

“我戚家祖籍五色城外杏花縣,确實是賣魚起家,後戚家出了一位天生聰慧的孩子,便是清君老祖。清君老祖外出學船工,習海事,後來走船販海魚因此見多識廣,有錢後便在當地修學堂,惠及子孫。清君老祖的重孫,也就是我爺爺,因緣際會跟随當年的慧王爺推翻了暴君,慧帝繼位後,下嫁崇鈴公主,封國公承襲爵位,自此戚家才有了新的出路。”

杜慈倒是不知道戚家先祖的這些事,聽得一愣一愣的:“原來是這樣。”

“戚家自此才過了三代人,襲爵也不過兩代,如今的陛下卻已經急不可耐地想卸磨殺驢了。”戚南柯看着遠處的夜色,面容冰冷。

杜慈看着他,一時也有些心裏發酸——別的不說,戚家确是三代功臣,家族無一庸碌之輩,戚南柯身為嫡長子,只要襲爵便可,不是非得要考功名建功勳,但戚南柯自小就極有骨氣,十六歲考得武狀元,十七歲随父上戰場,十九歲鎮守邊關,一切都是他自己掙來的。

杜慈想到自己家族裏的內鬥,不由嘆氣:“自古便是,伴君如伴虎。”

戚南柯低頭看了杜慈一眼,他是臣子,什麽時候被皇帝放棄了也不奇怪;可杜慈卻是王爺,是蜀世國皇帝的親兒子,當年也是盛寵一時,竟也說放棄便被放棄了。如此比較,好像還是杜慈更凄慘一些。

戚南柯板着臉,他并不會安慰人,想了半天便僵硬地擡手,在杜慈的肩膀上拍了拍。

杜慈:“???”

杜慈低頭看了看:“我肩上落了東西?”

戚南柯:“……”

兩人騎馬回了之前說好的集合點,戚南柯将馬套在樹上,挽着袖子利落地去撿了幹柴來生火,杜慈折騰大半宿早就餓了,從戚南柯的包袱裏摸了只幹餅子充饑。

戚南柯一邊生火,一邊不近不遠地看着小王爺,這皮膚白皙柔嫩的小王爺一身華服已髒了,大大咧咧地坐在枯葉堆上啃着餅子,腮幫子一鼓一鼓像只金花鼠,竟是半點也不嬌氣,也不抱怨,就這麽合着冷水吞吃那幹餅。

戚南柯便不聲不響地起身,準備去獵點什麽來,給小王爺改善改善夥食。

他剛走不久,杜慈便洩氣一般坐倒在地上,手腳攤開成大字型,看着夜空發呆。

夜空上繁星點點,美不勝收,是永歌王城裏很少能看到的景色。

若戚南柯還是當初的戚南柯,這會兒該多麽美好啊。

杜慈想:他可以假裝委屈,可憐地抱着手臂說“空虛寂寞冷”,不僅如此還手腳無力,沒法自己吃東西,要将軍喂飯才行。于相公說大将軍都喜歡嬌弱的小美人,他便能趁機倒在将軍的懷裏,微微側頭,露出自己最美的側臉,輕柔地說“為了你,我便是丢了這條命也不足惜!”

将軍必然心動,必然感激,然後自己再表明心跡,含羞帶怯,将軍就會抱着他吻過來!

啊!幕天席地!多麽美好!

杜慈側頭看着戚南柯離開的方向,板着臉:媽勒,咋個就變成這樣老?

其實畢竟是喜歡了那麽久的人,就算乍一看見模樣變了,跟自己記憶裏的少年将軍不是同一個人了,也沒有那麽快就變了感情,只是心裏別扭而已。

還是喜歡的,杜慈撇着嘴,總覺得自己吃了天大的虧。

他又啃了一口餅子,看着夜空發呆,想:他那道傷疤是怎麽來的?當時很危險嗎?是不是差點就沒了眼睛?

他這麽拼命,還毀了容,皇帝卻想算計他,真是令人寒心。

杜慈又想:他怎麽那麽笨?連安慰人都不會,只會板着臉。

但是……

他不想抗旨拒婚,也不想自己去醉風樓,還吃于相公的醋。真可愛。

傻死了。

杜慈一會兒又笑了,一會兒又愁眉苦臉,一會兒又傻笑起來,一會兒又嘟嘟哝哝,活像是分裂成了兩個人。

正在小王爺抽瘋的時候,就聽不遠處的枯葉堆發出了咔嚓一聲,旁邊的黃骠馬突然嘶鳴起來。

小王爺本以為是戚南柯回來了,此時背脊突然一涼,他立刻坐起來,還沒看清怎麽回事,肩膀上已一陣劇痛。

“我……?”小王爺瞪大了眼睛,就見一只箭正正射在了他肩膀上,釘得還挺牢。他看着微微晃動的箭羽,有些回不過神來。

劇痛從傷口處飛快蔓延,只要一動,便是撕心裂肺的痛,仿佛整只胳膊都會脫離肩膀斷掉似的。

小王爺臉色慘白,信了戚南柯的話——自己可能真是紙娃娃做的,會被活活痛死。

“小王爺真是演得一出好戲啊。”來人一步一步走過來,竟是那馬三!

馬三是蜀世國三皇子派來監督和傳信的人,算得上是三皇子的心腹,自然沒有山寨裏其他人那麽好打發。

馬三一直注意着楊大楊二的動靜,發現內室再無聲音後,他便從窗口往裏看,竟是發現屋內早已沒了人。

馬三立刻意識到出了事,他帶着自己的人馬開始搜山,但因為夜晚火把太明顯,怕引起孔通判的主意,引起不必要的恐慌,他便沒有派很多人,動靜也就不大。

馬三運氣不錯,竟是被他先找到了杜慈。

馬三吹了聲長長的口哨,杜慈知道很快就會有人趕過來,他是個拖累,戚南柯一個人又沒帶兵器,很難同馬三一群人周旋,杜慈狠狠皺了下眉,心裏下了決定。

真他媽的不劃算!一邊暗罵,他一邊忍着劇痛爬起來,咬牙折斷了箭,将箭頭留在了肩膀裏。

這一下真是去了杜慈半條命,他渾身發冷,頭暈目眩,踉跄着往後退——他猜馬三還不知道,這裏還有第二個人的存在,所以他要把人從這裏引走。

“楊大楊二呢?”馬三左右打量,“把太子的盒子還來。”

杜慈拍了拍胸口,其實那盒子在戚南柯那裏,杜慈卻是故意道:“只要你拿得到。”

馬三冷笑:“小王爺真是好膽量,小人佩服。”

馬三彎弓搭弦,聲音很是譏諷:“下一次,可就是你的腦袋了。”

杜慈抓起旁邊火堆裏的木頭,滾燙的木頭立刻将他白嫩的手燙出了泡來,他抓着那帶火的木頭直接扔了出去,馬三狼狽躲開,杜慈翻身上馬,肩膀血流如注,拉下馬缰就道:“走!駕!”

将軍何時來娶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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