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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師傅是這世上僅有的待她最好的人。

南螢再也沒有見過哪個人比得上師傅了。

幼時被師傅抱養在膝下，她抓着師傅的手，跟着師傅慢慢的走。

那時候，她走得磕磕絆絆，都要因為跟不上師傅急死了，師傅就會停下來，抱着她笑。

她那時不懂有什麽好笑的，可是師傅笑着她也很開心，就傻傻的跟着師傅笑。

往往這個時候，師傅總是無奈的看着她，“傻傻的，也不知以後被誰騙了。”

她呆了一下：“不會的。”

她發誓，師傅是她見過最美的人，不論是後來還是從前，再也沒有哪一個人像師傅這樣了。

師傅教她識字，她不愛習武，師傅也随她，不過師傅教導起來是很嚴格的，她不敢放松一點。

因為師傅說，作為族中聖女，需得會很多東西。

他們一族的聖女，都這樣，上一任聖女就是師傅，所以師傅養着她就是為了繼任聖女一位。

聖女要會的東西真的好多啊，學累的時候她想，聖女是這麽不容易的嗎？

師傅也是這樣過來的嗎？

她忽然問：“師傅從前也是這樣學的嗎？”

師傅說是，聖女從來都不是這麽容易的。

只是師傅總是用複雜的眼神看着她，她不太明白，好像是從她八歲起，就不大看得懂了。

她想問為什麽，師傅卻說她還小。

她努力的學，就這樣一天天過去，師傅将她養大了，後來的一天，師傅忽然說：“我以後不能再看着你了，你要好好的。”

她很慌：“師傅，你怎麽了？”

師傅只是搖頭：“你好好的，師傅大約是要離開這世間了。”

“等你繼任聖女之後，歷練完了就回來吧。”

那一天起，她再也沒見過師傅了。

“南螢，師傅會看着你的。”

現在想想，大約那時起，師傅已經安然赴死了。

那是她第一次離開師傅，繼任了聖女之位，出去歷練，她第一次見到外面的世界是什麽樣的，可是她卻很想師傅，一個人的時候默默念着。

“徒兒想你了。”

可是，在也沒有師傅的回答了。

天大地大，她很孤獨。

獨孤朗就是這時候出現的，也是她認識的第一個人。

那時候她并不知道，他是浮國的皇子，只以為他是江湖俠客。

他第一次見到她時，呆了一下，問她：“你是天上的仙女嗎？”

她只覺得這人很不禮貌，沒有理會，可是他完全不顧她的冷臉，一心接近她，慢慢的，她也松動了，只是不太會表達，可只要她軟化了态度，他總是第一個察覺的。

她喜歡的，他總是能猜中，他說，哪有不用心就知道的。

如果有人這樣，她會不動容嗎？

南螢不知道，那也是她第一次喜歡一個人。

他總能讨她歡心，也總能給她不同的驚喜，還有在她需要的時候，陪伴她。

就這樣，她終于把手放在了他的手心裏，她明顯能看到他明亮的眼，倏然笑了。

“你真的很像仙女，是我見過最好看的。”

她笑：“那是因為你沒有見過我的師傅，那才是最美的。”

那時她以為找到了一個可以相伴餘生的人，還想把他帶回去，讓所有人都知道，哪怕要承受詛咒的痛，她也願意。

愛一個人，就是要付出所有吧。

她向他敞開了心扉，告訴了他，師傅的存在。

“你說你師傅是……虞知？”

她特別高興：“嗯。”

她向他說着這個世上最好的師傅，也是那天起，他好像變了，她也說不出是哪裏變了，只覺得他們之間好像隔了一層，她看不到他的心了。

真是奇怪，她偶爾的疑惑，也被他掩蓋過去了。

直到，他說要給她一個難忘的禮物，她懷着好奇，得到了他要娶妻的消息。

她愣住了：“你……要娶妻？”

她會不會聽錯了？

可是還能看錯嗎，他擁着另一個女子，對她笑，好像用盡了所有的柔情。

但他好像不認識她了，他說：“你是誰？”

她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他忘了她，把所有的寵愛都給了另一個女子，她上前想問清楚，可是卻被攔住，她想說從前的一切你都不記得了嗎。

他推開了她：“再糾纏我，殺了你。”

那一刻，如墜冰窟。

她看了他們好久，不敢相信，也不得不信了，她拿出了信物，想要最後一次挽回，迎來的是厭惡的眼神。

“你這個人真的好奇怪，我不認識你。”

可是，明明有幾次她覺得他沒有失憶。

她不知道為什麽突然就變成了這樣，他一次又一次為了旁人對她很不客氣，他拿着信物，笑得薄情，毫不猶豫的丢在了地上，言語羞辱了她。

“你賤不賤哪，就這麽喜歡我？”他笑得沒有感情，反而是好奇，掐住了她的下巴，“就算是做妾？”

她愣住：“你……”

當初那些讓她喜歡的樣子，如今都很陌生，她甚至懷疑，那個人真的存在嗎。

一個人失去了記憶，就真的會變一個人嗎？

這一次，他仍舊毫不留情的推開了她。

只是，有人救了她，恍惚間……她好像看到了師傅。

“師傅……”

可，這個人不是師傅，只是很親切，沒有來由的想要親近，南螢恍惚。

原來是師傅的養女啊……

南螢睜眼，怎麽就夢到了從前？

她看着稚嫩的臉，想起了虞晚意叫她姐姐的事，按了按額頭。

“姐姐，醒了。”虞晚意端着一碗粥，“要喝點粥嗎？”

這是她根據記憶做的，小時候南螢就喜歡虞知熬的粥，不知道她做不做得出這種味道。

虞晚意還做了幾個小菜，也都是南螢喜歡的，她借用了客棧的廚房。

南螢已經很久沒有吃過師傅做的菜了，縱然後來獨孤朗知道她喜歡什麽，也不一樣，那些味道，都不像師傅。

一朝突然看見了曾經喜歡的菜式，南螢驚喜：“你怎麽知道我喜歡這些的？”

虞晚意說是養母說的，“我練習了一陣，不知道是不是姐姐喜歡的味道。”

南螢在這一瞬把獨孤朗抛到了腦後，竟有幾分開心起來坐下了，一一嘗過了，有些熟悉，可是也不是師傅做出的味道，但有了七八分。

她已經好久沒有吃到了。

南螢欣喜到要落淚：“好吃。”

她捧着粥，幾乎哽咽：“師傅走後，我再也沒有吃過這種味道了。”

“姐姐別哭，以後我也可以做的，”這幾樣菜，都不難，都是家常小菜，虞晚意研習過。

吃過飯，虞晚意看南螢的心情好了許多，她現在的狀态也不像是被傷透的絕望，比之前遇到過的那些女主們好很多。

“姐姐想過，以後要幹什麽嗎？”

南螢悵然：“我原本想要擔下一切責任，可是到頭來，他也不需要。”

虞晚意靜靜聽着，南螢斷斷續續的把過往講了五六分，忽然說：“不知為什麽，看見你，總像是看見了師傅，好親切。”

“我能……抱抱你嗎？”

“可以。”

有那麽一刻，南螢感覺好像是回到了小時候，師傅還抱着她的時候，那時候真好啊，什麽都不用想，快快樂樂的，雖然要學很多，可是，也只要學習。

南螢默默念着，師傅，然後很快起身。

“我想回去了，在外面太累了。”南螢覺得情與愛太折磨人了，她還是好好做聖女吧，這外界的是是非非都與她無關了。

她累了。

虞晚意握住了她的手：“你想報複嗎？”

南螢一怔：“……報複？”

虞晚意：“他總是出言傷你，又仗着身份羞辱你，就這樣算了嗎？”

她到浮國，這一路的風言風語聽了不少，他們都說南螢太過輕賤，怎麽一直糾纏不休，哪怕是獨孤朗拒絕她好多次了，也不罷休。

那一瞬間，虞晚意真的很難受。

也許這是她們會經歷的“折磨”，可是這真的公平嗎？

所以，她問，要不要報複回去。

尤其是古代下，男主這樣對待女主，只是心痛後悔真的太輕了不是嗎？

南螢想說，她沒想過報複，哪怕獨孤朗這樣對她，可是轉念一想，為什麽不能報複，從來沒有規定，負了她，她就不能報複，就是報複了又怎麽樣。

可為什麽從前，她不會這麽想呢？

就好像，這些苦難本就是她該承受的？

南螢感覺好奇怪啊，怎麽會有這麽奇怪的事呢，明明從前若是有人冒犯了她，她一定會報複回去的，可是到了獨孤朗這裏，她完全沒有這種想法。

但若真的要報複，又該怎麽報複？

南螢迷茫了：“讓他心痛嗎？這算報複嗎？”

獨孤朗讓她心痛，那她也該讓他心痛？

虞晚意問：“只是心痛嗎？”

南螢不語，思索中：“因為他讓我很心痛，所以我也想讓他心痛。”

可是，為什麽還是覺得不夠呢？

虞晚意又問：“是不是覺得太輕了？”

南螢：“明明是很公平的報複，可是我總覺得太輕了。”

當然太輕了，因為你遭受的和要報複的不成正比。

虞晚意只是說：“可以再想想。”

縱觀過往，或許有幾個女主想過報複，也實施過，可還是太少了，都止步于男主們得知真相後的被動心痛。

如此荒誕，又如此不公。

她們總是選擇以死亡來報複男主，成功的讓他們心痛了，可也到這裏為止了。

這樣的報複，只是讓他們餘生在痛苦和後悔裏生活着，除此之外，什麽損失都沒有。

這就是最大的不公平。

憑什麽她們要付出生命，男主們才能得到報複，還是這樣的代價。

虐文的世界裏，公平總是顯得太過輕賤。

南螢茫然：“……可我好像只能想到讓他心痛，以我的死亡。”

虞晚意提供了假死藥的藥方：“你覺得這個怎麽樣？”

她做假死藥也很熟練。

南螢總覺得應該要真死，可是……她為什麽一定要真死？假死不是也可以報複嗎？

她接過了藥方。

将她的計劃說給虞晚意聽。

虞晚意說：“藥，我來做。”

獨孤朗很快得知了南螢的死訊，彼時他還在想着怎麽讓南螢痛苦，和于心商議要怎麽才能更過分。

可是，南螢怎麽能死了呢？

明亮的宮殿裏，突然有些空寂，獨孤朗想，一定是南螢死得太快了。

于心顯然也沒想到南螢竟然死了，昨天才被人帶走，怎麽今天就死了？

如果南螢死了，她還有機會接近獨孤朗嗎？

離得近，她看得很清楚，所謂的失憶不過是一個幌子，他早在不知不覺間喜歡上了南螢，只是不肯承認罷了。

獨孤朗：“她怎麽可能死了？查清楚。”

可是人來了又走，只有同樣的消息流通，南螢死了，不管是誰去查探，都是一樣的。

獨孤朗感覺很荒誕，“我不信，她怎麽可能死了？”

“可是殿下她真的——”

“滾！”

他掀翻了桌子：“我不信，再去查！”

所有人愕然。

可是查了很多遍，結果無一例外，南螢死了，她的同門為她斂屍，要把她帶回師門。

極大的憤怒之下，竟然衍生了不明确的痛，獨孤朗都怔住了，一時間恨也成空，愛也成空。

“她怎麽可能死了呢……”

怎麽可能，怎麽可能？！

獨孤朗在殿內走來走去，他還沒有想好怎麽折磨她，她怎麽能——

從前那些被他刻意壓下去的愛，在這一刻爆發了，他終于承認他是愛她的，只是被恨蒙蔽了雙眼。

若非父皇因為愛慕她的師傅，冷落了母妃，讓母妃郁郁而終，他怎麽會想要報複她呢，父皇不愛他，也不愛母妃，母妃到死都沒得到這份愛，他是真的恨。

所以在得知南螢的師傅就是使他們母子受罪的原罪時，一個計劃在他腦中成型。

他要她痛苦。

要她愛而不得，要她愛上他，再被他抛棄。

只有這樣，他才好受。

她愛上了他了，他覺得這個女人真蠢那，就這樣動心了，他覺得可以假裝失憶了，只是假裝的過程中一次又一次的發洩不滿，他有好幾次都動搖了，因為他發現他不忍心。

他肯定不會愛上她的，一定不會。

獨孤朗亂了一瞬，他決定去看看，南螢真的死了嗎。

直到——

虞晚意讓人擡着棺材。

他不管不顧掀開了棺蓋，裏面的人臉色蒼白，安靜極了，沒有呼吸，也沒有心跳。

是真的……

什麽都沒有。

她還穿着那天的衣裳，可是永遠沉睡在那一天了，再也無法醒來，也不能質問他一句了。

這一瞬間，所有的恨，都像是遠走了。

獨孤朗扒着棺材，顫抖着手，想要握住她的手，好冷啊，怎麽一點都不暖，她說過她怕冷的。

“為什麽她那麽冷，你不知道她怕冷嗎？”他顫抖着質問。

虞晚意十分冷淡：“你還要擋着她投胎？”

這一刻，獨孤朗突然很害怕，“不要帶她走，讓她留下來。”

虞晚意：“你不是忘了她嗎，不是羞辱她嗎，你都忘了？如今你有什麽資格攔着？”

“我……愛她，”獨孤朗祈求的姿态狼狽，“那些都是假的，都是假的，我沒想過她會死。”

哪怕恨極了，他也沒想過她死。

可虞晚意沒有半分心軟，也沒有一點動搖，哪怕獨孤朗這樣的姿态引人心軟，她也沒有變一點，只說：“讓開。”

獨孤朗撲通一聲跪下了：“求你，把她留給我，不要讓我失去她。”

虞晚意也只是輕易的分開了他和棺材，重新蓋上了棺蓋，把人帶走了，他才知道，原來他是這樣無力，連挽留都做不到。

獨孤朗：“把他們攔下。”

作為皇子，他也有權力調動人馬。

這一瞬間，三隊的人把虞晚意包圍得水洩不通。

“把她留下，你可以走。”

虞晚意站在棺材前，對上了狼狽仿佛消失，如今高高在上的皇子。

如果是一般人，還真有可能被攔住出不了城了。

但是，想要攔住一個武學巅峰的大家？

虞晚意也只是一掌，掃清了路，圍着她的人被迫開了路，她回頭：“我若要殺你，也輕而易舉。”

可她只是扛着棺材走了。

所有的一切都像是笑話。

然而獨孤朗無法忘記虞晚意那輕飄飄的一眼，那是淡然到不把一切放在眼裏的至高實力堆積的雲淡風輕。

尋常人，無法這麽輕易，也不可能給他十足的壓迫感。

南螢只是假死，但實際上，她能聽到外界的一切，包括獨孤朗所做的一切。

她不能理解，“為什麽他會那樣？”

就好像他和她沒有任何不愉快，什麽都沒有隔，像是相處最好的時候。

她不明白，為什麽一個人會變成這樣。

虞晚意查到了，這個原因很男主基操，她只是把真相給了南螢看。

南螢沉默了，原來如此。

因為恨師傅，所以要報複她。

虞晚意也在看她的反應，她會怎麽樣，得知了真相以後，會原諒他？還是自此相忘于江湖？

南螢現在的心情很複雜，一邊覺得能夠理解，一邊覺得茫然，“他若是為了母妃……”

這真的是對的嗎？

她把求助的目光放在了虞晚意身上：“我現在也不知道該怎麽做了。”

虞晚意告訴她，那就再等等。

南螢看到了獨孤朗因為失去她的痛苦，懊惱，追悔莫及，整日沉醉在痛苦中，荒廢了朝政，他的人怎麽都拉不回他。

他整日裏念着她，把曾經對她不好的人都處罰了一遍。

他喊着對不起，喊着她回來吧，喊着，他一定不會再這樣對她了。

終日郁郁寡歡，沉醉在酒中。

完全不像她認識的他了。

直到現在她相信了他的愛，南螢眼神複雜，他哭着想要挽回她，他說他錯了。

可是為什麽她一點都沒覺得報複成功？

南螢并不是那麽開心：“我以為我會很高興，看到他這樣。”

可事實是，也沒有。

虞晚意：“因為他只是痛苦？”

南螢恍然間，好像得到了答案，他只是在痛苦，他什麽都沒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