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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賀成在巷子裏來來回回的好幾遍,一直也沒見姜雅出來,姜家堂屋裏亮着燈,有人說話。

賀成走過去,走回來,經過姜家門口,再走到賀家門口,伸手一推,門拴上了。

賀成不禁啧了一聲,居然不給他留門。反正這會兒不打算回屋,他索性也懶得叫門,轉身繼續在這條巷子裏晃蕩。

等他走到東邊巷子口的時候,聽見姜家門口說話送客的聲音,串門的客人終于走了,可是又等了好一會兒,還是不見姜雅的人影。

正等得焦躁,巷子口踢踢踏踏跑過來一個人,月光下看着像個小孩。等走得近了,對方先認出賀成來,伸着腦袋小聲問道:“大成哥?”

是姜豐收,賀成這回認出來了。

他心裏一喜,忙說:“是你呀。去哪兒玩了?”

“還真是大成哥,你晚上也出來玩了?”

姜豐收沒想到賀成又開口跟他說話了,不過他這會兒心思都在手中的東西上,笑嘻嘻拿高手中的東西笑道:“掏鳥去了,我跟姜大孬合夥,一晚上掏了十二只麻雀,倆人分了,回家燒了吃。”

“這麽多?”賀成有點驚奇,借着月光辨認他手裏東西,還真是一串用麻繩拴着的麻雀。在他看來,麻雀這東西可沒那麽好捉,賀成說:“你還怪能的。”

姜豐收咧着嘴笑,胳膊碰了碰賀成問:“大成哥,你平常怎麽都不說話呀,你是不是膽子小?”

賀成想了想說:“我就是不愛說話。”

賀成心裏有事兒,趕緊轉移話題,問道,“你要回家了嗎,不是說回家讓你二姐給你燒麻雀吃嗎。”

姜豐收都沒發現怎麽就忽然說到他二姐了。姜豐收說:“明天早上再燒,今晚弄幹淨,明早讓二姐做飯的時候埋在鍋底下。”

“那你快回去吧,好讓你二姐幫你弄。”賀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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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得我自己弄,我二姐不敢殺,膽小鬼。”嘴裏說着,姜豐收就搖搖手往家走,留下一句,“大成哥,你也回家吧,天黑了你別亂跑。”

賀成看着姜豐收推門進去了,心裏盼着小舅子回去好歹提一嘴,也好提醒一下姜雅同學,不然他就該變怨夫了。

又等了會兒,終于看到姜雅的身影走出大門,賀成趕緊跑過去,小聲埋怨道:“怎麽才來呀,你再不出來,我可就變成望妻石了。”

“行了別貧了。”姜雅沖他做了個噤聲的手勢,沿着圍牆往前走,拐進賀成和賀五奶家之間的小巷子,才在牆角站住了。

“我家裏人都在家呢。你一遍一遍吹口哨,我爹都問誰在外頭了。”

“你一直不出來,我能不擔心嗎。”賀成問,“你爹娘沒說你什麽吧?”

“憑什麽說我呀,我長着嘴呢。”姜雅道,“白天的事情其實也不能怪我。”

兩人剛說幾句話,北邊巷子口有個人影晃晃悠悠走過來了,一邊還哼着小曲兒。月光這麽亮,躲都不好躲,姜雅趕緊拉着賀成沿着牆角往東走,繞着自家那排房子東側的巷子。

“怎麽感覺像是特務接頭?”賀成忍不住想笑,四下看了看,見巷子裏有幾棵樹,把姜雅拉到樹影下,背靠着樹把她攬在懷裏,笑道,“你說這叫什麽事兒,親兩口子,見個面還得偷偷摸摸,要不咱倆幹脆私奔算了。”

“私奔,怎麽奔?”

賀成記得這年代的電影電視裏頭,私奔好像還挺流行的,反正不缺這種情節。

他說:“南下,去深城,去羊城,趁着現在,買房子置地,将來我當包租公,你當包租婆。怎麽樣?”

“你有錢?”姜雅毫不客氣地撇撇嘴說,“路費你有嗎?還買房子置地呢,你恐怕是不知道,這年代買火車票還得要工作證、介紹信。你要去深城,恐怕還得辦邊境證。”

賀成啧了一聲,他還真不知道。

再說他也就過過嘴瘾算了,入鄉随俗,哪能真私奔的,穿越了他也得堂堂正正把媳婦娶回家。

“你要沒別的事兒,我得回去了。”姜雅道,姜老大和宋士俠都還沒睡,她這還是找借口偷溜出來的。

賀成不樂意,這陌生的時空,他可就只認識姜雅了,就是那種“相依為命”的感覺,結果倆人還不能在一塊兒,總讓人有點孤單的不踏實。

再說了,他回去又得一個人睡涼被窩。

确實已經很晚了,村莊安靜下來,姜雅倒沒那麽多黏糊不舍,說走就走,賀成看着她的身影披着月光,拐過巷子口進去了。

賀成按照姜雅的吩咐,從巷子另一頭繞回去,到姜家門口一推門,還拴着呢。他敲了幾下,裏頭沒反應,便又用力敲了敲,喊了一聲:“開門。”

有腳步聲過來,然後門打開了,邵春紅從門裏探出頭來,一看是他,意外了一下:“大哥,怎麽是你呀。”

賀成含糊地嗯了一聲。邵春紅打開一扇門讓他進去,又把門栓好。

邵春紅撓着頭嘀咕道:“得虧我還沒睡。我剛才回來時還問了呢,二哥在西屋,說不用留門,我就把門拴上了。”

邵春紅的話讓賀成很難不懷疑。怎麽的,他那麽大個大活人沒回來,邵春來看不見?這小子可別是昨晚沒占着便宜,故意想把他關在外頭難為他一下。

“沒事,你去睡吧。”賀成道。

賀成進去後一屋子黑燈瞎火,他也沒找火柴,摸索着去自己床邊坐下,琢磨着是不是得洗腳再睡,昨晚焐了半夜的涼被窩,燙燙腳好歹暖和一些。

可眼下對他來說,洗腳還真不是個簡單事兒,他對這家裏兩眼一抹黑,火柴在哪兒,熱水呢,哪個是他的洗腳盆……這麽一想,賀成頓時沒了洗腳的動力,悻悻往床上一倒,閉上眼便打算再湊合一夜。

他踢掉鞋子,起身解開棉襖,摸索着抖開棉被,剛打算睡覺,忽然刺啦一聲,對面床擦亮了一根火柴,邵春來一臉不滿地瞪着他。

“吵死了,你能不能小點動靜!”邵春來一字一句道。

賀成愣了下,随後不禁一樂。

這句話也太熟悉了,可不就是他昨天晚上沖着邵春來說的。

賀成看了眼邵春來手裏的火柴,在“睡覺”和“拿火柴、燒熱水、洗腳”之間糾結了一下,最終還是懶占了上風,往床上一躺,便打算睡了。

“這麽晚回來,弄得家裏都不得安寧,你還有臉了?”

邵春來點亮煤油燈,見賀成不理不睬的躺在床上,越看越來氣,索性披衣起來,沖賀成質問道:“我問你,你這兩天怎麽回事,晚上跑出去幹啥去了?”

完了又苦口婆心數落道:“大哥啊,我也不想管你,我還不是為了你好,外頭那些人都欺負你是個傻子,你晚上出去亂跑,可別跟旁人學壞了,人家看你傻,再故意坑你。”

賀成沒搭理他。可邵春來顯然話還挺多的,似乎揪住了他晚歸的理,又一再追問他晚上出去幹什麽,叽叽歪歪的還沒完了。

賀成煩了:“關你屁事!”

邵春來臉色一變,他怎麽也沒料到這傻子居然跟他叫板。賀大成跟他住一個屋,再沒人比他更熟悉了,平常就跟那洞裏的老鼠似的,見不得人,什麽都怕,管你怎麽樣,管你說什麽,也沒見他有個反抗的。

昨晚這傻子就敢跟他叫板了,開了個不好的頭,這可不能慣着他。恰巧今晚換了賀成晚歸,所以邵春來暗下決心,今晚必須給他扳回來。

見賀成躺倒沒動靜了,邵春來惱羞成怒地動手推他:“哎,賀大成,你罵誰呢,你還敢罵人了,我問你,你今天怎麽回事兒?你起來,你給我起來,聽到沒有,我叫你睡……”

他氣急敗壞地随手一巴掌,隔着被子抽在賀成後腦勺,伸手就去扯賀成的被子。

賀成這下火了,一腳踹過去,邵春來猝不及防,叫都沒來及叫一聲,整個人往後倒摔出去。

砰的一聲,又一聲悶哼,老半天才叫出聲來。

賀成一腳踹出去,煩躁地爬起來看,只見邵春來兩腿叉開坐在地上,後背靠着他那邊的床沿,滿臉痛苦表情。

賀成尋思着他那一腳有這麽重嗎,這小子,虛的他。

賀成可不知道,房間小,床離得近,邵春來肚子上挨了一腳,往後倒下去的時候,後背正好撞在床邊堅硬的的木頭棱上,然後才抵着床沿跌坐在地上。

他心裏本來就帶着氣,那一腳可沒留力氣,加上邵春來自身跌倒的重量,抵得邵春來一下子差點沒緩過氣來,半天才喘着粗氣,扯着脖子喊人。

“爹,娘,娘,大哥打我,大哥打我……”

賀成一瞧,得,這是睡不成了。

賀成披着棉襖坐起來,裹緊被子看着邵春來,心說你小子就裝吧,幾歲了,還告狀。

賀成進來時把門拴上了,包蘭香和邵保魁聽到動靜跑過來,急得砰砰拍門,最後還是邵春來強撐着爬起來把門打開。

“娘,大哥他發瘋打我……”

包蘭香和邵保魁一來,邵春來就更加虛得不行了,也确實臉色慘白,一臉痛苦委屈,馬上要死了似的,一口咬定賀成發瘋打他。

包蘭香和邵保魁一邊心疼安撫二兒子,一邊更震驚的是傻兒子居然打人。

兄弟倆打架這種事兒,隔壁姜家家常便飯,可在他們家這還是破天荒頭一回。

“大成,你、你這孩子,你怎麽打你弟呀,你撞鬼了你?”

賀成撩着眼皮子看了看包蘭香:“他先打我。”

“胡說,我沒打他,他今晚也不知跑哪兒去了,半夜三更不回家,一回來就發瘋鬧騰,我叫他別發瘋,他就打我……”

邵春來激動地說了半天,賀成裹着被子坐在床上,等他說完了,老半天,才慢吞吞來了一句:“他先打我,罵我傻子,打我。”

這一點上,包蘭香顯然相信二兒子,畢竟大兒子一個傻子,二兒子之前也沒欺負過他,一直還對傻子哥哥挺好的。

“胡說,他怎麽打你了,打你哪兒了?”包蘭香氣得質問道,“你這不是坐在床上好好嗎,你看你把你弟踢的。”

“他罵我傻子,打我頭,打這兒。”賀成十分誠實地回答,還擡手比劃了一下後腦勺。

他擡着眼皮子看了看包蘭香:“我是傻子,不會說謊。”

包蘭香愣怔,老半天沒說出話來。

“算了算了,還是個孩子,你也別怪他了。”邵保魁說。

邵保魁把邵春來拉過來,帶他去堂屋,叫包蘭香去拿藥酒,包蘭香又忙着去燒熱水,說要用熱毛巾敷一下。

邵春來趴在裏屋床上,邵保魁掀起衣裳給他擦藥酒,口中嘆氣道:“春來,說你年青毛糙,你跟他個傻子較什麽勁。”

邵春來怄氣,本來想報仇,結果還吃了更大的虧。邵春來說:“爹,你整天叫我哄着他、讓着他,他明明比我還大好幾歲,現在是他欺負我!”

“他一個傻子,你跟他計較能有什麽好處,旁人只會說你不對。”

邵春來哼哼唧唧地不服氣。

邵保魁低聲呵斥道:“他反正是打一輩子光棍,以後就只能跟着你過活,等你結婚成家,他幫你幹活掙工分,也不用跟你争家産,房子家産都是你的,所以你哄着他點怎麽了?過去你養個長工還得給工錢呢,你給他口飯吃,言語上對他好點兒,別跟他沖突,外頭還落個仁義名聲。”

邵春來說:“爹,這傻子長得不差,要是他哪天娶上老婆呢?”

“他娶誰呀!”邵保魁瞥了一眼門外,低聲說道,“那就不讓他娶。”

* * *

賀家半夜的這一場鬧劇,第二天一早就傳遍了小嶺村生産隊。

一早晨上工,邵春來就沒去,邵保魁跟隊長請假時,說邵春來昨晚受傷了,恐怕得幾天才能好。

這麽一說自然就有人問,邵保魁遮遮掩掩地說,被賀大成踢的。

賀五奶問:“傷那麽重啊,你家昨晚上怎麽回事,兄弟兩個打架了,他倆也能打起來啊?”

住在後排的姜二嬸接了一句:“可不是嗎,大半夜就聽見你家鬼喊鬼叫的,一聽就是春來。”

邵保魁說:“可能是大成那孩子……癔症了,春來一直很照顧他哥,他們兄弟兩個不打架的。”

包蘭香一臉崩潰地跟人講起昨晚的事情,完了嘆氣道:“這個小爹,這兩天也不知怎麽的,動不動就發瘋鬧騰,也不聽話了,真不知道他中了什麽邪。”

周圍村民們紛紛圍過來八卦,有的說賀大成傻歸傻,可平常也不是這樣啊。

包蘭香道:“你不信自己去看看,春來肚子上、後腰上都青了,疼得不敢動彈。”

邵保魁說:“你也別怪他了,大成那孩子畢竟不一樣,他發起瘋來腦子不清醒,可能也不是故意要打春來。”

這麽一說反倒更吓人了。腦子不正常就發瘋亂打人,那不比故意打架還可怕。

一個婦女說:“半夜三更跑出去,回來就發瘋,別是……撞上什麽不幹淨的東西了吧?”

“對對對,這事你還別說,上回我小姑子的婆家嫂子回娘家路上就撞了邪,好好的啥也沒因為,到家就鬧着要跳井上吊……”

結果這一場田間讨論,眼睜睜地往鬼神的方向狂奔而去,還越說越熱鬧,越傳越邪乎了。

邵保魁于是跟包蘭香說,是不是請個“明白人”給賀大成看看。

“請仙姑?”包蘭香說,“那怎麽行,上邊不讓搞封建迷信,再說傳揚出去,影響也不好。”

邵保魁說:“這一兩年也不管那麽嚴了,不興批|鬥,孩子要緊,眼下也不顧得那麽多了。”

包蘭香想了想,點頭道:“那好吧,你說的也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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