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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4 章

大唐宮內，瓊華宴的長廊前，閉月羞花的女子垂眸，眸光似有淚，氤氲水氣挂在眼睫處，盈盈一晃便悄然滴落。

這一落，帝王心中猛地被抓緊，心窩跟裂開似的。

他道：“玉環，你要朕怎麽辦呢？”

卻見女子依舊不肯回頭，“妾這一生願為國祈福，求陛下成全！”

李隆基臉色一下就黑下來，他堅決不肯，語氣都強硬了不少，“朕不同意！”

有大臣出來勸阻：“陛下三思呀！神跡言明，日後楊家會攪亂大唐天下！”

“哼！朕不是将楊國忠給發落了嗎！朕自登基以來，兢兢業業打理天下，如今江山太平，萬朝歸附，大唐盛世就在眼前，難道朕連個心愛的女人都不能有了？！”

“老臣只是覺得真人娘子實乃為陛下為天下考慮才一心入道觀祈福，您何不成全？”

一衆人也跟着附庸起來，他們看見了神跡所說，害怕大唐江山真如預言那般快速沒落，加上一手把持朝政的李林甫被處置，從前不敢直谏的大臣們一個個帶頭跪求帝王三思。

李隆基更是氣惱，他呵斥道：“你們！你們這是逼朕嗎？！”

衆臣并沒有退縮，“求陛下三思！”

李隆基或許沒有想到，平日一向順着他心思的朝臣們好像變了。

只是，他不知道。

不是朝臣們變了，而是想直言的臣子們攝于李林甫的淫/威，沒有辦法直面君王，很多都選擇了明哲保身罷了。

大雨漸漸轉小，烏泱泱的朝臣們跪在大殿門前，那陣勢俨然不達目的不罷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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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隆基氣壞了，轉身便下令：“來人！給朕将他們統統帶下去！”

高力士見狀，忙出面圓場：“陛下，真人娘子心有不快才去意已決，臣觀時辰也不早了，何不讓大家散了，待真人娘子休息一晚必然能想明白。”

此話剛令帝王眉間舒展，一晚上他定然能令美人臣服在身下。

就在他擺擺手意欲令衆人退下時，戍衛宮城的守衛急忙來報：“陛下，大事不好！”

李隆基：“何事驚慌？”

“百姓們都聚集到朝天門處，他們瞧見天跡，聯名奏請不讓楊真人出觀......”

李隆基剛轉晴的臉色一下有陰霾下來，“大膽！”

一名朝臣見機奏禀：“陛下，這是天意，是民心哪！”

又一老臣緊跟附庸：“陛下，古有周幽王為博褒姒一笑，烽火戲諸侯亡國，您睿智明達，萬不可重蹈覆轍呀......”

這話頗為嚴重了。

君王怒吼：“你好大的膽子，竟敢拿亡國之君來說朕！簡直不知所謂！”

頓時，場面再度劍拔弩張，那位開口勸谏的大臣五十開外的年歲，不知是不是仗着朝中元老，竟逆風而上，“老臣所言皆是為大唐千秋基業！”

李隆基氣得來回踱步，“反了！都反了！朕今日不處置了你又怎麽服衆！”

那位朝臣似乎也犟脾氣上來，“不用陛下處置，老臣這就是豁出命也要說，楊氏禍國映民萬不可入後宮！”

說着，便朝着一側的宮柱狠狠撞上去......

噗通——

随着一聲悶響，那位直谏的老臣血濺當場，在身子倒下的瞬間，衆臣們才恍若回神，有人道：“張大人這是為天下舍身取義呀！”

一石激起千層浪。

楊玉環見此，桃花面透着害怕，她從沒想到自己會成了禍害天下的妖姬，這罪名她擔不起。

此刻的她似乎能體會到預言所提及的馬嵬坡被逼的場面，那種瀕臨死亡又被舍棄的感覺一下湧進心頭。

整個人緊張得厲害，一雙手在寬大衣袖中微微握緊，身子止不住抖動。

“求陛下全了玉環一片赤誠之心！”

女子迎着衆人的目光鄭重一拜。

高力士忙私下勸說帝王：“陛下，此時不宜拂逆天下百姓之心，真人娘子之事還需徐徐圖之。”

李隆基臉色不佳，不知過了多久，面對眼前的衆臣和柔弱無骨的女子，他終是嘆息一聲：“罷了，朕準奏！”

至此，這一時空內本該出觀侍奉在帝王身側的女子再度入了道觀。

夜裏，停歇的大雨似乎又一下蘇醒，淅淅瀝瀝敲打在道觀內大片芭蕉葉上。

眼見，觀裏一片燈火通明，女子早就褪去白日的華服，一身簡樸道服立于巨大的元始天尊神像前，她虔誠地閉眼祈禱。

伴随滴滴雨聲，不知是不是神靈感應，楊玉環似乎進入了夢境，又似乎步入了瑤池仙宴。

耳邊是一曲從未聽過的美妙歌曲，她漫步其中，一處梨花滿園處，雪白的花瓣被一道纖細女子甩出的廣袖飛揚飄灑在天地間。

恍惚中，她又看見一場國宴上，女子倩麗的身影舞出驚天一曲，如九天玄女自天際而來，四周是仙樂相伴而歌。

“骊珠散迸入拍初，驚雲翻袂影，飄然回雪舞風輕。

約略煙蛾态不勝；珠輝翠映，鳳翥鸾停。

玉山蓬頂，上元揮袂引雙成，萼綠回肩招許瓊。

音繁調騁，絲打縱橫；翔雲忽定，慢收舞袖弄輕盈，飛上瑤天歌一聲。”①

一曲終，她看清女子的面容，那是個開放洋溢的笑容，是她一生最輝煌的時刻，國宴因她而大放異彩。

不少外國使臣驚嘆着站起身，向着天子大呼大唐富麗堂皇，貴妃是大唐璀璨明珠。

“楊貴妃.......”楊玉環喃喃一語，“我是大唐最尊貴的貴妃了嗎？”

盛世繁華給女子帶來不少震撼，那場面令她不自覺跟着吟唱起來，只是還沒一會兒，場面再度切換。

那是個擂鼓震撼的場景，士兵們圍堵在一個暗淡的黃昏，俏麗的身影與帝王并肩在大軍前，女子周身一股無名的傷感彌漫開來，她閃着淚光的眼眸請求道：“陛下，讓玉環再為您舞一曲霓裳羽衣吧。”

她看不清帝王的神情，只是那股悲傷直擊她心間，楊玉環仿若一下鑽進大軍前女子的身體中。

帶着那股悲傷，有風疾馳在天地間，揚起她的發絲和衣袂。

轉眼間，她旋步飛灑，迎着士兵們弑殺的目光和帝王一晃而過的無可奈何，那個曾經‘飄然轉旋回雪輕，嫣然縱送游龍驚。小垂手後柳無力，斜曳裾時雲欲生’的仙姿舞曲，如今是她留在天地最後一抹亮色。

呼呼的風聲，好似上天也在為她送別......

就在一舞終了之際，女子忽而揚起回雪的長袖，向不遠的枝頭落下，就在衆人不解的目光中，她自顧自繞上脖頸，往樹枝挂上。

楊玉環只覺自己呼吸越來越難，她掙紮着在帝王眼中看清了滑落而下的眼淚，這一刻所有的一切只化作一句：“玉環，朕不能死，唯有你才能令衆将士回到朕的身邊。”

巨大的窒息感很快令神像前的女子一下睜眼。

不知是不是那種感覺太過真切，楊玉環沉默了很久，仿佛也成了道觀裏一尊沒有氣息的泥像。

直到，淅瀝雨聲一下轉變成瓢潑大雨。

嘩啦啦的雨聲終于令女子回過神，她轉身回到自己的房間，望着巨大梨花木的屏風，身子一頓，換上那件回春白雪舞衣。

舞衣薄如輕紗，勾勒出女子玲珑身形，膚如凝脂的女子安坐銅鏡前點上翠钿。

經過一番細心打扮，女子更是嬌媚如水中月影，似乎随時都會消失。

她懷抱起床頭的一把邏沙檀木琵琶，輕撥琴弦，夢中那首樂曲很快在女子手指間流轉。

門外，一陣細碎腳步被這美妙曲聲吸引，李隆基自打獨自入了後宮，卻一夜無眠，他輾轉反側，終是起身向着道觀而來。

在民心不順的節骨眼上漏液而來，李隆基只帶了高力士一人。

雨下得猛了，高力士為帝王撐着傘，靜悄悄陪着。

不知過了多久，許是歌曲醉人，伴着楊玉環一聲嘆息，君王才緩緩回過神，他不吝贊美地拍掌贊呼。

只見，女子悠悠起身，她為他開了門，卻并未将人迎進門。

李隆基欲言又止：“玉環，朕......”

楊玉華卻打斷他的話：“陛下，妾為您舞一曲吧。”

李隆基一時不解：“在這？”

楊玉環：“陛下還記得數月前為玉環搭建的那座羽亭，就到那兒吧。”

李隆基喜上眉梢，“好。”說着，便讓高力士取出楊玉環剛剛彈奏的琵琶，“朕為你奏樂。”

羽亭就在道觀後的花園中，相比一般的石亭要大很多，周圍又布滿珠簾，中間微微凸起一個圓形舞場。

楊玉環不論樂器還是舞蹈皆屈指一數，這也是帝王為搏美人特意建造的。

不多會兒，高力士又點然羽亭四周的燭光，在漆黑雨夜的襯托下，女子微步起。

唐玄宗在音樂的造詣上極高，剛剛那首神曲已被他熟記于心，待女子揮舞身姿，他懷抱琵琶落座，很快神曲緩緩流淌。

高力士守在亭子不遠的地方，遙遙相望，他驚嘆女子靈動曼妙的舞姿，那是堪比瑤池仙子的美，這個雨夜之景令他久久無法忘懷。

直至以後很多年，他為了安慰帝王而特意命人繪制成圖，懸挂于帝王寝室以作思念。

這一夜，楊玉環似乎早就知曉帝王會來，就在一舞終了，她依偎在李隆基懷中，只是嘴角滲出血絲，她道：“陛下，今日之舞就叫它霓裳羽衣舞吧，玉環福薄，無法侍奉您左右......”

說着，咳出一口血，又斷斷續續道：“玉環本是瑤池仙子，現下上天召回，需葬在山水青山之間.......”

“長安城外山澗溪谷是妾跌落凡間之地......”

留下這些，一代風華女子就此殒命，無人知曉在她對着神像祈禱時，香案臺上突然浮現一張‘符咒’，是女子不曾見過的文字。

字體很像神跡預言時出現在雨簾裏的文字，她仍記得豆大的字體從眼前劃過的場景。

而這張‘符咒’卻是冷月直播結束後，回到房內在自己筆記本上寫下的一段文字。

李隆基：朕愛江山，也愛美人！緣何兩者不可兼得！

高力士：真人娘子是仙女入凡塵，她這是回到瑤池仙境去了。

李隆基：......

PS：①來自霓裳羽衣舞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