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本意

本意

翌晨，天不大亮的時候，淅淅瀝瀝地下起了小雨，匪石在外面叫起。

今日是回門的日子。

曲陽睡眼惺忪地從榻上坐起來，下意識地看向內室門，那道門依舊緊閉着。

他忍着困意，起身穿衣，走到門口敲了兩下，“文喻，該起了。”

盧文喻從裏面打開門，面色有幾分冷然地看着他。

曲陽愣了一愣，半晌才道：“我喚人進來伺候。”

盧文喻越過他身邊，打開了房門。

迎荷盼菡早已候在門外，端着水進來伺候他們梳洗。

盧文喻看似與前兩日無異，但他看也不看曲陽一眼，仿佛視曲陽為空氣。

曲陽理不清自己的心情，一時間也不知該如何做。

傳膳時，曲燦和曲曉蕊撐着傘過來了。

盧文喻微笑着招呼他們：“二弟二妹用過早膳了嗎，一塊兒吃吧。”

曲燦和曲曉蕊看了眼曲陽，應聲坐下來。

曲燦說道：“今日是大嫂回門的日子，我與曉蕊本不該來打擾，但我們聽說了昨夜的事情，就想舔着臉來向大哥大嫂求個情。”

曲曉蕊在旁點頭：“我娘糊塗，我們保證日後一定在旁勸着，不讓她再胡來。”

曲陽對弟弟妹妹沒有敵意，讓他們把想說的話都說完了才開口。

“這事情已經交給管家了。涉及到二娘，管家必會向母親禀報。”

曲燦曲曉蕊繼續求情，曲陽依舊不松口，氣氛逐漸有些沉悶。

見狀，盧文喻彎着眉眼招呼曲燦曲曉蕊：“先吃早膳吧，有什麽話等吃過飯後再說。”

他這麽一說，曲燦曲曉蕊就不便繼續開口了，只能先吃飯。

全程，盧文喻都沒有看過曲陽一眼，只不停地招呼着曲燦曲曉蕊。

曲陽看着滿桌早餐，喝了小半碗粥。

曲陽的目光時不時地落在盧文喻身上，腦海裏又回想起他說那句“那我呢”時的眼神，不由地神色黯淡了幾分。

一人惆悵，一人故意無視對方。一餐飯後，細心如曲曉蕊，如迎荷盼菡，都看出來了。

用過早膳後，曲曉蕊給曲燦眼神示意，說：“大哥大嫂，我們先去主院那邊給大娘請安。”

曲陽點頭：“我們收拾一下，一會兒也過去。”

走出小院後，曲燦疑惑地問：“還沒求得大哥大嫂原諒，怎麽急着離開了？”

曲曉蕊環顧了一圈周圍，“大哥大嫂好像鬧矛盾了。他們不痛快，我們說得多，只會惹他們更煩。”

曲燦嘆道：“可能是昨夜的事情讓他們吵架了，看來這事更難平息了。”

曲曉蕊也幽幽地嘆氣，抿了抿唇，說：“其實讓娘受點小懲戒，未必是件壞事。”

曲陽與盧文喻這邊，兩人仍在自知或不自知地冷戰。

曲陽幾次想開口，話到嘴邊就咽了回去。

盧文喻見他欲言又止卻偏偏不吭聲，就更加氣悶了。

在前往主院的路上，盧文喻始終離曲陽三步遠。

一個存着休妻另娶之心的人，難道還指望他熱臉貼冷屁股？沒甩臉子，就是脾氣好，對他客氣了。

曲陽終于忍不住停下腳步，擠到盧文喻的傘下，握住傘柄，把原本為盧文喻撐傘的迎荷給擠走了。

他認真地注視着盧文喻：“我知道你嫁給我，非你本意。所以，我才想着放你自由，必不拘你留在曲家。”

盧文喻直直地看着他：“何意？我随時都可以走？”

曲陽猶豫了一瞬，繼而點頭：“随時。”

他心想，若是盧文喻現在就要走，麻煩是麻煩了點，但總能有法子解決。

良久，盧文喻又問：“若我想留下呢？”

這次，曲陽沒有猶豫地答：“我養你。有我一口飯，就有你一口肉。”

盧文喻心裏終于轉陰為晴，但面色不顯，依舊直直地看着他，一言不發。

許久，久到曲陽的眉眼處漸露焦慮之色，才緩緩開口：“我不喜歡吃肉。”

曲陽愣了一下，反應過來後也轉陰為晴，微笑着問：“你喜歡吃什麽？”

“嗯…”盧文喻故作思考，“都行。”說完，他自個兒先撲哧一笑。

看着盧文喻臉上的笑容，曲陽只覺得，這才是自己想要的。

他們到主院的時候，管家已向曲夫人回完話，二姨娘在旁抹着眼淚訴說委屈。

二姨娘說：“大姐，我就是擔心咱大少爺，沒想到好心辦了壞事。”

三姨娘的餘光瞥見曲陽與盧文喻過來，撲哧一笑：“二姐可真會說笑，指使大少爺院裏的小厮半夜去偷聽牆角，叫好心？趕明兒是不是還要指使主院的小厮偷聽夫人的牆角？”

三姨娘原是曲夫人的陪嫁丫鬟，又生了大小姐曲曉薇，在曲家也有幾分地位，總是站在曲夫人前頭，和二姨娘嗆聲。

自己落個潑辣的名聲，維護了曲夫人的賢名。

曲夫人樂意買她的這份好，平日裏也會多照顧她和曲曉薇一些。

二姨娘繼續抹眼淚：“瞧瞧，三妹可不就冤枉我了。大姐，您可要為我作主啊！”

“咳咳咳。”

盧文喻扶着曲陽走了進來。

曲夫人連忙招呼他們坐下，對盧文喻說：“回門要帶的東西，都已經備好了。你今日回娘家後，多陪陪親家。”

“是，多謝娘。”在曲夫人面前，盧文喻依舊是溫婉賢良的媳婦。

曲夫人含笑颔首，對這個長媳頗為滿意。

轉而，曲夫人收起笑臉，擔憂地看向曲陽，問道：“兒子，你陪媳婦回門嗎？”

曲陽點頭：“自當是需要，萬不能失了禮數。”

曲夫人猶豫了會兒，叮囑道：“要當心，注意自己的身體。”

“娘別擔心，我還沒虛弱到那步田地。”

說完，曲陽就連聲咳嗽了起來。

盧文喻連忙輕輕拍了拍他的背，白蘭端了一杯熱水過來。

四姨娘提議：“大少爺今兒，不如就留在府裏休息吧。”

三姨娘也說：“四妹說得對，大少爺身子要緊。”

二姨娘低着頭，悄悄地幸災樂禍。

只有五姨娘萬事不關心，不往前湊，只盼着她生的三少爺曲熠将來能考取功名。

曲陽緩過勁，“我不妨事。今日文喻回門，我一定要陪他去。”

盧文喻也是滿臉擔憂之色，連忙說道：“還是你的身子最重要，我自己回去一趟就行。”

話音未落，眼珠子一瞪，仿佛在說：敢不陪我回門，我要你好看。

曲陽憋住笑意，溫和地道：“不用擔心，沒事的。”

曲夫人不再勸兒子，不動聲色地看兒子兒媳表演。

她的反應，在其他人看來，就是和曲陽一樣，都很看重盧文喻。

“咱大少爺和大少夫人感情真好，羨煞旁人。”

随着四姨娘的一句奉承，其他人也跟着誇。

曲陽對曲夫人說道：“娘，我和文喻先告退了。”

曲夫人點頭：“路上當心。”

曲陽與盧文喻直到離開主院，也沒有提起二姨娘指使小厮半夜偷聽牆角之事。

二姨娘心裏既竊喜，又憤懑。

曲夫人終于把目光落到二姨娘身上，狀似漫不經心地道：“我年紀大了，府裏的事情還是得盡快讓文喻接手打理起來。”

二姨娘心裏一驚，忙道：“大姐還年輕着呢，小輩們哪裏能跟夫人相提并論”

平日裏，曲夫人不過問府裏的事情，那些日常開銷，能出貓膩的地方可多了。

這若換成了大少夫人主持中饋，也不知會是個什麽情況。

另一邊，因為管家仍然留在主院回話，白蘭替管家最後清點一遍回門禮，看着下人把回門禮搬進馬車。

直到三輛馬車離開府門前，白蘭才回主院回話。

馬車裏，曲陽整理了一下領子和袖口，看上去有幾分緊張。

盧文喻輕輕地彎了彎眉眼，“別擔心，我爹娘都很和善。”

“忍不住有些緊張。”畢竟是第一次見岳父母，曲陽心裏不免緊張，擔心被岳父母不喜。

盧文喻撲哧一笑，把頭輕輕靠在他肩上。

“我家的染坊，除了爹娘，還有徐叔徐嬸和他們的兩個兒子，徐叔徐嬸在染坊幹了大半輩子，也都是看着我長大的。”

“徐健比我大四歲，從小就像哥哥一樣照顧我。他前年娶了媳婦，嫂子今年初生了個大胖小子。”

“徐康和我同歲，挺機靈的人。”

“我們兩家就像一家人一樣。今天染坊應該歇了，他們大概也都會在我家。”

“嗯，你的家人，就是我的家人。”

曲陽想起大掌櫃說過的事，不知與秦風有關的夥計是哪個。“除了徐叔一家，染坊還請過其他夥計嗎？”

盧文喻仔細回想了一下，“沒有。染坊小，有徐叔一家幫忙，就足夠了。”

那就是徐健徐康中間的一個了。曲陽有些心疼地看了盧文喻一眼，你把他當家人，他背地裏卻是陰你。

“怎麽了？”盧文喻疑惑地看着他。

“在想，染坊的生意，需不需要我幫忙。”

盧文喻眨巴了一下眼睛，笑着說：“我以為你會默默地幫忙呢。”

“不是沒想過，但，擔心你和岳父岳母不接受，反而弄巧成拙。”

“都說夫妻一體，我倒是沒什麽。不過，我爹娘那邊，我也說不準。”

“要不，問問？征求一下他們的意見。”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