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她還在

她還在

下午，董歡熨好衣服，收納完，托特包裏裝上電腦和iPad就出門了，告訴馮姨不用準備晚飯，也早點回家吧～

自己叫車到CBD，齊浩寫字間樓下商場裏的書店沉浸式畫圖。憑借着回憶裏三年前那天的齊浩和最近生活中的齊浩，董歡畫着，卻沒發現，齊浩已經充滿了她的生活，忙碌是因為他，閑暇也在思念他……

根據丁濤的時間表，董歡覺得齊浩一天的工作即将結束了，微信給他“我在你公司附近，工作結束告訴我！”

丁濤推着齊浩從大廈出來的時候，董歡正好走到。齊浩笑着看着董歡走過來，半個月沒有正經的出街了，董歡今天特意打扮了一下，化了妝，BALENCIAGA馬丁靴、黑色牛仔短褲、LOEWE白色羔羊毛衛衣、LOEWE黑色小號puzzle斜挎包，披着黑色直發，頭發簾摟起來別了一個黑色蝴蝶結發卡。今天這樣比初見那天的确養眼一些，但還是看不出是有錢人家的小姐，可能是因為缺少她們的矯揉造作。

董歡低着頭羞答答的走過來，因為她不知道用什麽樣的表情看着身邊注視這自己的陌生人，她有點後悔來齊浩公司樓下找他的主意，有點太高調了，身邊走過去的都是剛剛跟齊浩結束會議的公司高管。見齊浩腿上放着幾本文件夾，又忘記了害羞了，緊張的走過去拿起來。

齊浩伸出右手，董歡很自然的拉住。“沒事兒，不沉！”

不是輕重的問題，董歡就是覺得放在腿上很不安全。“還有工作沒處理完嗎？”

“嗯，明天會議要敲定的事兒，我今晚回去看一下大家的報告！”

董歡右手臂緊緊夾着夾文件夾，感覺這一沓材料很重要的樣子。

丁濤跟董歡打了聲招呼，然後繼續嚴肅的跟齊浩交代明天的日程“齊總Dr袁安排在明天11點了。”

齊浩犀利的眼神，側頭看了一眼丁濤，丁濤立刻停止了有關Dr袁的話題。

回家的路上，是齊浩自己開車，董歡一臉疑問。

齊浩微笑着解釋“左下肢殘疾人員。可以申請小型自動擋汽車準駕證！不過我的确挺長時間沒開過車了，今天心血來潮，董小姐敢不敢坐？”

董歡全程認真看路，不敢和齊浩講話生怕分散他注意力。齊浩反而要去分散一下董歡的注意力，看着董歡的頭幾乎要探到窗外瞪圓了眼睛的樣，忍不住笑了。然後打開雙閃，把車靠邊停了下來。

“算了，還是叫DING回來吧！”勾了勾董歡的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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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歡也不想讓丁濤回來，畢竟兩個人她放松一些，丁濤在，自己覺得拘謹，怎麽看自己都不像是一個總裁夫人該有的樣兒，丁濤應該也很別扭吧。董歡搖了搖頭，“別，你開吧，我上後面坐。”接下來的路程，兩個人唠着嗑，好一些。

“家裏生活用品有沒有缺的？”

“我的确是有購物計劃，你有沒有什麽缺的，我買給你，今天上學期的獎學金到賬了！”董歡的小腦袋湊到前座。

雖然讓女人買單的事兒不是男子漢大丈夫所為，但齊浩要保留董歡對兩個人生活的參與感，至少她沒有那麽生分了。“哈哈，好，我想一想，最近應該都會加班，我們周末去采購吧！”

“嗯，那明天我在停車場等你吧。”

“好，把手機給我！”然後在董歡手機上下載了APP和他的車子配對，“點這就開鎖了，你到了就在車上等我！”齊浩有點明白董歡不想在大廳等着齊浩，被公司的人像看報告一樣審視、品頭論足的。而且只要是董歡的提議，齊浩好像很難說出不字兒。

晚上到家已經9點多，齊浩還是要去鍛煉一個小時，今天，無論齊浩說什麽董歡都要一直陪着他，董歡插上耳機，開啓跑步機，“我要要保持身材嘛，大家一起！”

還沒跑兩分鐘，董歡就失去了剛剛潇灑的态度，因為她看到齊浩在跟自己鬥争，分明沒有什麽的知覺的腿，硬要去發力，要比正常人費力二十倍，董歡從跑步機走下來，跪在地上，握住齊浩顫抖的左腿，雖然齊浩已經停止使勁兒，但腿還是在不自覺的發抖。

董歡有點看不下去了，眼淚沒出來鼻涕先出來了。想說‘幹嘛要這麽折磨自己？’嘆了口氣，還是別說這麽洩氣的話了。

“我還是出去吧，不給你添亂了。但是你不要關門啊！”

齊浩點頭，還是那個溫柔的表情，安慰着董歡“沒事兒的！”

出門後，董歡拿出手機發消息給高宇翔。“他的腿如果不鍛煉會怎麽樣啊？”她盡量避免跟這個人有太多私下的交流，畢竟董歡是個保守的人，看不慣高宇翔的浪蕩。

“鍛煉不一定有好轉，但是不鍛煉會越來越糟糕”

“糟糕不就是不能走路，一直輪椅嗎？”

“他才三十歲啊，他現在兩條腿已經像筷子一樣了，不鍛煉雙腿的肌肉萎縮會越來越嚴重，會變成兩條軟綿綿的面條！”

“沒有人不想自己能走路的。”

“長年不走路還有其他的并發症。”

“哦”董歡放下手機又拿起來想說什麽又放下了。

“怎麽突然問這個？”

“沒事兒，謝謝！”董歡沒有心情再去解釋什麽。

高宇翔無奈的關掉和董歡的對話框‘用人朝前不用人朝後！！！’，氣憤不已。

董歡在齊浩的房間等他鍛煉完，趴在單人沙發上，手拖着臉，兩只腳在擡起來交叉踹蹬，也一會兒就趴在沙發上睡着了。

第二天醒來的時候卻是在齊浩的床上，董歡難以想象自己身長170，體重55kg。孱弱的齊浩是廢了多大的勁兒才把自己抱上床的？

齊浩，的确是很費力氣才把董歡挪到了自己的床上，他實在走不了兩步，無法給董歡抱回屋子，自己去客房睡了一宿，早上仍舊早早的出門了。

董歡8點半醒來的時候，人都走了。走下樓，看到餐桌上放着早餐，嘆口氣‘自己好像沒有什麽參與感，本來工作就很忙了，董歡對齊浩的工作一竅不通，幫不上忙；複健上，自己更是幫不了忙；生活上呢，除了熨燙衣服，好像啥也沒幹，甚至早餐都是齊浩做的。’怎麽覺得自己才是那個被照顧的人呢？

董歡想給齊浩發條信息，問候一下他的腿怎麽樣，抱她走路有沒有扭到。猶豫了一下，覺得每天的話題都在齊浩的腿上，是不是有些過于緊張了？所以他才總是說沒事兒、沒關系。如果是自己哪裏有缺陷被他一直注視着，應該很不舒服吧。所以董歡把編輯好的微信删掉，重新編輯：“我醒了，早餐很美味。”

齊浩過了很久才回複了一個害羞的表情。這會兒，董歡已經開始在和馮姨學習煲湯了。

“齊總平時喜歡吃些什麽啊？”

“哦？”馮姨打趣董歡“齊總可是對你的口味了如指掌哦！”

董歡慚愧了，雖然是一句打趣的話，董歡卻往心裏去了。是不是大家覺得自己的來意居心叵測呢？可事實是董歡從來都沒有想過要逃避婚約，是齊家覺得愧對了董歡，用資金來換取，但即便董事長不給錢，要求董歡旅行婚約，董歡也是會來的。可假設就是假設，事實就是董歡為了錢，同意嫁給了齊浩。事實發生了，如此顯而易見，任何解釋都顯得那麽矯情。董歡抿了抿嘴，無話可說。

馮姨發現自己說錯話了，她記得齊浩的叮囑盡量放松一些，不給董歡拘束感。但似乎口不擇言，忘記董歡如履薄冰的性格。“齊總也就只是對你心細些！”馮姨盡量挽回話鋒，“他喜歡吃些清淡的，你是不是喜歡喝湯？”

董歡點頭。

“把湯料留給他就行！”馮姨壞笑。

董歡撅了撅嘴“不太好吧！”

“真的，他喜歡清淡/軟爛的，你沒來之前，湯我也喝不完都浪費掉了！營養都在湯裏！”

馮姨做飯，董歡在旁邊認真的看着。

馮姨覺得氣氛有點凝結了，“我剛才打趣的話你別忘心裏去啊！”馮姨放下手上的活兒，轉過身面對着董歡，“平日他對別人什麽樣我們都知道，他對你上心一些，我們都看得出來，你年齡小，我只怕你看不出來！”

馮姨雙手握着董歡的雙手，更進一步說“他的腿不方便，的确需要遷就一些，但是別處，他絕不會委屈了你！”

董歡輕輕的點頭，什麽也沒說。

馮姨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多嘴了。

下午，馮姨收拾完東西，董歡說不用陪着她。馮姨就走了。

董歡鑽進廚房，開始了自己的表演。過于專注，以至于手機響了都沒有聽到。

中午丁濤送齊浩去袁醫生的診所，袁醫生建議他帶着董歡一起來，畢竟解鈴還須系鈴人。齊浩堅持拒絕，“她，還是個學生，簡簡單單快快樂樂的就好。我的事兒會給她心理負擔。”

齊浩回憶着，他9歲開始知道自己的這門親事，因為董歡還小，沒有什麽接觸，後來，董家的服裝品牌沒有那麽熱門了，當然家裏的商場已經通過believe打開高奢品牌的市場，陸陸續續的國際品牌入駐，就沒有那麽需要董家了。

再見面是在董歡高一那年。那一天，姑姑接到學校打來的電話，劉胤在學校打籃球摔傷了，姑姑在杭州回來實在來不及，就拜托自己去醫院接一下劉胤。

醫院門口，齊浩看到了跟在劉胤身後的董歡，還沒有現在這麽高的個子，還有一些嬰兒肥。劉胤叫她董歡，回去一查才知道，她就是那個有婚約的董家大小姐。那是一個白淨的女孩兒，周身好像有一層玻璃罩，眼睛裏就充滿了對這個世界的排斥。齊浩莫名的看着她有些心痛，有種想要保護她的欲望。她，和身邊的熱情、殷勤的女人完全不同。

而後，齊浩開始了解她，兩歲的時候母親去世，父親再婚後也有了女兒；小學開始上寄宿學校，高中開始已經獨立搬出來住。這樣家庭背景的孩子，有兩種可能，一是極為叛逆，一是極為自卑。齊浩是前者，董歡是後者。

董歡16歲生日去齊浩家的那天，齊浩看到董歡眼睛似乎再說：你也不要我了嗎？好吧，都走吧！那是一張白淨的小臉，一雙含着悲傷的眼睛。齊浩對董歡的生平越是了解，就越是想要保護她。他不想給她任何壓力，見不得她如履薄冰的生活，他想護着她走出冰上，可是自己都走不穩，又何談保護她，他越是焦慮。

剛剛出車禍的的時候齊浩的焦慮症十分嚴重，三年治療已經很穩定了，甚至不需要藥物的控制。但是董歡的到來，嚴重影響了齊浩平穩的情緒。

袁醫生最後的建議是為了兩個人好，就不要在一起了，徹底分開再無瓜葛。

這樣的忠告使得齊浩整個下午的心情都很憂郁。憂郁感一直到了下班，興致勃勃的去停車場開車。甚至怕丁濤耽誤他時間，都沒用丁濤推着他，自己滑着輪椅到地下停車場。他知道，董歡一定在車上等他。瞪着大眼睛，微微笑着，目光跟随着他。

然而今天董歡并沒有來。

齊浩看了四周也沒有董歡的身影，哼了一口氣。滑到後備箱，右腿先踩到地上，左手扶着左腿踩到地上。然後慢慢站起來。一手扶着後備箱，一手拆卸輪子。分別把兩個輪子和椅身放到後備箱裏。然後自己在扶着車，歪歪扭扭的走在駕駛位。也就兩三步，齊浩對自己厭惡至極。

以前這些事兒都是丁濤來做，他只需要體面的坐在車上就行了。體面，為了體面，他在大家面前一直是端正的坐着，獨領風騷。從不走路，避免暴露出自己殘疾的步伐。

而今，齊浩知道停車場裏有很多眼睛看到了他拆輪椅/看到了他別扭的步姿。他們都躲在車裏，不敢露頭/不敢上前幫忙/更不敢讓齊浩知道自己看到了。

很久，齊浩都沒有如此厭惡自己殘疾的腿了，他以為自己早就跟自己殘疾的腿和解。甚至都領了殘疾證，注冊在公司，給公司減免每年的殘保金。也很久，齊浩沒有如此煩悶的心情了。

齊浩坐在車裏沉靜了一會兒，撥通了董歡的電話。

“喂？”

齊浩沒出聲，不知道要說什麽。

“喂？”董歡還是沒有聽到聲音“喂？是不是信號不好啊？”

聽到董歡的聲音，齊浩心裏安靜平和多了。“嗯，我往回走了！”

“好，等你回來！”董歡結束通話，才看到爸爸的未接來電，下午打過來的。董歡想都沒想就把手機放回到茶幾上，回廚房繼續鼓搗。

齊浩松了口氣，她還在。齊浩不知道如果這通電話沒有撥通，自己還有沒有勇氣把車開回家。再次聽到董歡的聲音，齊浩此刻才有信心開車，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