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言海

言海

演出的事情沒在程路心裏留下什麽印記，倒是沈昭眠開始着急了。

第二日清晨就發來了一連串的消息轟炸：

【回家都幹什麽了？】

【和小橙一起玩得挺開心吧】

【都和我說說】

【演出很精彩是嗎】

【理我】

【一句話也可】

……

當事人程路猶然沉浸在早市的擁擠裏，并不自知。

等他買好了早飯，順帶挑了點中午的食材，一路快步從小市場走回家裏，用時四十分鐘。

“哥，你出去沒帶手機，有人找。”程橙的聲音從洗手間傳來，附帶着洗臉的水流聲。

“哦，居然還有人找我。”程路第一反應是驚訝，一向處于路人角色的程路在學校也沒留下什麽知交朋友。

等他找到手機，打開微信界面，看到沈昭眠頭像上頂着個“99+”的紅圈時，程路明顯感受到那顆安放在胸腔裏的小心髒，此刻有了明顯急速跳動的節奏變化。

“撲通撲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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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路點開聊天界面，一鍵翻看到最初一條消息，一邊往下滑動，一邊不自覺顫抖着手指。

“哥，是沈哥哥呀？你倆感情真好。”程橙已經洗漱完了，拍着臉走出來。

看着自家哥哥那神游天際的癡愣模樣，程路忍不住笑出聲來，“哥，回回神啦。”

“啊——”程路恍然從夢中醒過來一般，優哉游哉地回應着，轉身像棵細草一樣輕飄飄落座在餐桌邊的椅子上。

“是昭眠哥哥吧。”程橙坐在餐桌對面，拿勺子将塑料盒中的豆花湯盛進碗裏。

“是、是我同學而已。”程路不想讓妹妹察覺自己的特殊感情，嘴硬不承認。

程橙悶哼一句，低頭喝湯，剛喝一口就忍不住喊，“哥，你今天真的不在狀态啊，我不喜歡喝鹹的。”

“不是甜的嗎？”程路一愣，回憶着自己看到微信裏來自沈昭眠的信息後，心不在焉地進了廚房挖了一勺……一勺鹽。

兄妹兩瞠目結舌地看着對方，相顧無言。

趁着淘氣包外出的時候，程路給沈昭眠回了電話。

視頻通話的界面剛顯示出來，對方便迫不及待地接起了。這導致沈昭眠的五官被放大了呈現在手機屏幕上，他本人倒是毫無羞愧的自覺，眨巴着有着雙眼皮的桃花眼，跟照鏡子似的對着自己的前置鏡頭。

“昭眠，你是怎麽了？發那麽多消息。”兩人彼此問好後，程路先問。

“咳，”沈昭眠戰術咳嗽，而換了姿勢，後離鏡頭遠了些，讓自己的臉在鏡頭裏顯得小些，“我還不是擔心你。”

“我又沒有失聯，早上買飯的時候忘帶手機了。”程路不好意思地解釋。

自己就像遠古人一般的生活節奏，不知道會不會被小沈讨厭啊。

“一樣的，在家裏的時候，我也不喜歡一整天都拿着手機。”沈昭眠很懂，趕緊為程路找臺階。

果然，程路那邊開始哈哈笑，說什麽“果真是興趣相投”，還說“發99+的消息讓自己感覺快要淹死在言海之中，窒息了”。

沈昭眠只好暗自在心裏嘆了口氣，感慨民智尚未完全開化，道路阻且長啊。

在後知後覺這方面，程路果然是個王者。

他在結束跟沈昭眠的通話後，過了半小時才疑惑起來，沈昭眠怎麽知道自己去了顧摯的演出呢。

他是臨時被小橙拽着去了音樂現場，事先沒法告知沈昭眠，而且當天晚上自己早早就休息了。沈昭眠通過什麽渠道知道了？

盡管心存疑惑，程路沒有直接去問對方，自己一個人揣着疑惑沉思了一下午。

直到傍晚，程橙才踏着晚霞回到家，只見哥哥悶頭坐在沙發一端，屈着脊背，深陷在自己的思緒裏，一副苦思冥想的低沉樣子。

“哥——我回來了。”程橙換了鞋子，獻寶似的跑上前，“哥，你怎麽了？”

“沒什麽，”程路搖頭，回過神來凝視着周身發散出愉悅情緒的小程，“看來，你下午出去玩得很開心。”

程橙聽後反而長長地嘆息，“哪有很開心，我就是被拉去當苦力。”

挨着在程路身旁坐下，程橙才細細道來，“這學期不是馬上就要結束了嘛，學校興趣社團的負責人就聯系了我，還有另外幾個女生——讓我們幫着她一起畫下學期的宣傳海報。”

“這不是很好的事麽，為集體做貢獻。”程路接話。

“那是哥你不明白女生的心思有多複雜，尤其是青春期的女生。”程橙繼續吐槽，“原本之前班裏有幾起風波，分分合合的，都是那個負責人會來事。不過幸好的是，新學期就要重新分班了。”

“小橙，你已經是青春期末尾的人了，總不能一直意氣用事。班裏的糾紛最好別插手，你之前性子直，惹了不少麻煩，我是怕你受傷害。”程路拍了拍妹妹的肩膀，寬慰着。

“生活這麽苦，哥，我要是能魂穿到你身上就好了。不想當女生了。”程橙似笑非笑。

程路倒是沒把這件事放在心上，只說，“這次的分班測試，你如果能進入班裏前六的話，我就滿足你一個心願。”

“可出成績要等好久啊，秋天呢。”程橙讨價還價。

“這樣吧，再附加一條，考完試我就幫你實現一個願望，這可以吧？”

程橙這才收起苦着臉的表情，歡脫地說，“那我希望，暑假裏能多跟哥哥住一塊。到羅城那邊。”

“那沒問題。”程路爽快答應。

高二年級的期末考試本在七月13號正式結束，因為市裏發布了綜合學科模拟聯考的通知，準高三生們又被迫在學校多待了一天才算完。熱心的班主任對着被聯考折磨得暈乎乎的同學們，發表了勵志演說，在蟬鳴聲裏，有氣無力的掌聲疏疏落落。

程橙終于告別了高二，迎來魔鬼訓練前奏的暑期。

在羅城的濕熱時節，程路帶着程橙回來了。

由程父張羅着，三人一起在社區後街的一家餐館吃了飯。

近一年沒有見面，面對女兒，程父有話不知該不該說出口，連餐桌上替小橙盛一碗甜湯時都顯得有些唯唯諾諾。他舉着小銅勺，伸直了胳膊将湯碗遞到程橙手邊時，下垂的眼睑洩露了這個中年男人內心些微的卑怯和懊悔。

“小橙，你最愛喝這份甜湯，爸爸還記得……”

程橙挺直了脖頸，面不改色，任由程父尴尬地将碗落穩在餐桌上。

她也沒理會程路一直暗示的目光，自顧自地吃着。

程父一直尴尬地賠着笑臉，卻沒能得到程橙适宜的回應。程路便主動接替傳菜添湯的事項。

一頓飯，三個人心思各異。程橙突然的異常舉動讓兩個成年男人心焦又無奈。

吃完飯，離開溫濕度都适宜的小包間，程父主動提出先回家，讓兄妹二人自由閑逛一會兒。

程橙心思不知道着落何處，只對哥哥說想到人不鬧熱的地方散步。

于是，兩人沿着街巷走到十字路口對面，沿着松柏樹下的人行小道一直向東去。

夜裏很快起了霧，路上間或有一兩個陌生人，同他們前往同一個目的地。偶爾夜行的車子打着車燈一晃而過。

人行小路向東走不遠，便變換成海濱木棧道，長長的又帶着迂回的彎彎繞繞。

僻靜處，程橙問起，“哥，是什麽讓你改變了對老爸的看法呢？”

程路耐心回答，“因為有個人，讓我明白，很多時候我們将給對方的愛意藏在心裏，只不遠不近地觀望。後來我意識到，爸爸他也是這樣的人。他只是不善于表達對我們的關心而已。”

“那，哥說的那個人是誰呢？”

“這個問題……看，他打來電話了。”程路原本想好好解釋，卻見手機響起了微信視頻的通知音。程路略晃一晃手機屏幕，沈昭眠的“眠”字大方呈現在屏幕上。

“哇，哥你真是的，有什麽好得意的！”程橙不滿地出聲，臉上卻是挂着樂見其成的笑。

程路速速接起了通話，避開程橙湊熱鬧的眼神，一面繼續向海濱走去。

“怎麽了，昭眠，我剛回來你就知道了？”

那邊的男聲沉靜中又帶着能在夜色裏浸出水般的柔情之意，“你還知道回來，也沒什麽事就是想聽聽你聲音。”

一起一伏地翻湧上岸的浪花，帶着沉穩的節奏和沈昭眠的聲音一起傳進程路的耳蝸，莫名合拍地引發某種化學反應。

程路擡頭，看着遠處幽黑海平面和天際融為一體的地方，回應道，“明天就可以見面啊。”

“好，還有一件事。”沈昭眠補充，“我知道你的一切行動，是因為熱心通訊員小橙。”尾音低沉中帶着愉快的悠揚，被刻意延緩。

“什麽！是小橙她、她都沒有你電話吧？”

“當然不是電話聯絡，五一假期那會兒她主動要加我微信——我同意了，否則她可能要到你面前抹黑我。”

程路哭笑不得，“所以你們最近一直在私下聯系。”

“倒也沒有私下，是你妹妹她頻繁發布朋友圈動态，所以，我就都知道了。”沈昭眠老老實實坦誠交代，還不忘順帶嘴人，“這還不是因為你微信動态萬年長草。”

“我、當、然、知、道。”程路悶哼，他的确是不發也不看朋友圈，時間都浪費在音樂和編曲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