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另一個孩子

另一個孩子

今早的江遇格外沉默,陳生背好背簍奇怪地打量正在吃早飯的背影。

“我去山上扳苞谷了,中午十二點會準時回來做飯的。”說完便拿着手套朝外走去。

等身後完全沒了動靜,江遇這才緩緩松下僵直的脊背。

伸手揉了揉眉眼,也不知道是不是昨天那幾道消息刺激了自己,這才做了那樣的夢,不過為什麽夢裏的主角卻是陳生,導致今早上他都不敢正眼看陳生。

嘆了口氣,江遇站起身子收拾起碗筷。

烈日炎炎,陳生一趟一趟地朝着家裏運着苞谷,金黃飽滿的玉米粒讓陳生忍不住彎了彎眼睛。

擦了擦汗水,一上午的勞動使得自己身上的短袖全被汗浸濕,瞅着時間差不多了,便背起裝滿的背簍朝着山下走去。

遠遠的走在大道上,看着停在路邊的車,陳生緩緩皺起了眉。

推開院門,便見穿着長裙的女人轉過身來,瞧見自己,眼中綻放出光芒。

“生生!你回來啦!”楊枝摘下墨鏡,朝着陳生前去,等看清楚他身上髒兮兮的模樣,又停住了腳步。

臉上浮現出關心的神情,楊枝開口道:“原來是去搬苞谷了,你這小身板能背動這麽多,還挺難能幹的。”

陳生抿着嘴沒有說話,上前把苞谷倒在場壩上,這才擡起頭看向跟在自己身後的女人:“您怎麽來了。”

看着同那死去的男人一樣的眼睛,楊枝有些許恍惚,仿佛回到了二十年前。

腦海中浮現出出門前丈夫叮囑自己的話語,楊枝又搖了搖頭,捏緊了手中的包,滿臉溫和:“生生啊,考慮的怎麽樣,要不要和媽媽去城裏。”

擦了擦鼻梁上的汗珠,陳生垂下眼眸:“您說吧,讓我去城裏幹什麽。”

聽到這話的楊枝心虛的扶了扶自己的頭發:“沒什麽,你一個孩子自己一個人在鄉下,我怎麽放心啊。”

“我下個月就滿十八了。”陳生看着面前的女人,“突然想起我,是因為什麽,您說出來吧,不然我不會跟你走的。”

楊枝抿了抿嘴,眼中多了些歉意,看着面前比他還要高一個頭的少年,輕聲開口:“生生,媽媽有一個孩子。”

聽到這兒的陳生眼底的最後一絲希冀黯下,捏緊手聽着面前的女人說話。

“他生了很嚴重的病,需要移植骨髓才有辦法活下去。”見陳生不說話,楊枝抹了抹眼淚,“我和他爸爸很着急,可找不到适配的骨髓。”

“所以想到了我是嗎?”陳生輕聲道,所以,根本不是因為擔心自己,是因為需要他的骨髓。

楊枝這個時候倒是不怕髒了,拉過陳生粗糙的手,眼中滿是祈求:“生生,你是阿雲的哥哥,我們去醫院進行骨髓适配好不好,配不上咱們也沒關系。阿雲才十五歲,他的人生還沒開始,生生,媽媽求求你了。”

看着眼前的女人,她明明是自己的母親,說接走他時眼中沒一點關護,現在說到另一個孩子,眼中的焦急和擔憂卻快要滿地溢出來。

“生生,媽媽求你了生生,生生,跟我走吧,阿雲拖不得了。”楊枝臉上劃下兩行清淚,想到病床上的兒子,痛哭出聲來。

“現在幾點了。”

“什麽?”突然聽到這問,楊枝茫然的點頭,便見陳生抿着嘴又問了一遍。

“現在幾點了。”

連忙掏出手機,看清楚上面的時間,楊枝哽咽地開口:“快到十一點半了。”

“那再等等,等我做好午飯再走。”說完這話,陳生沒有看呆愣的女人,轉身朝竈房走去。

熟練的淘米生火,切菜切肉,煙火氣伴随着香味飄滿整個院子。在屋子裏擦了擦身子換了身幹淨的衣裳,陳生阖上了堂屋正門,看向院子裏不安的女人。

“走吧。”

走出院子,見身後的人還沒有動作,陳生疑惑地轉頭:“不是說很急嗎?”

準時準點來到陳生家,江遇推開小院的門,入眼的便是滿地金黃。

推開阖上的正門,便見做好的飯菜擺在桌上,江遇挑了挑眉。

想到一大早便背着背簍去山上的少年,想必如今又在忙活,江遇理解地吃起飯來,又自己動手收拾好碗筷,這才又關上了大門。

來到大道上,見江阿婆正在院子裏剝豆角,江遇腳步一轉。

聽着面前青年出聲詢問的事,江阿婆和藹地笑了笑:“生生啊,以前陳奶奶上山幹活的時候不方便帶他,便把小家夥送到我院子裏來。”

“那個時候生生懂事的不行喔,不調皮,讓他坐在椅子上就乖乖地坐着。”

江遇點點頭,腦海裏似乎想象出等比例縮小的陳生短手短腳乖巧的模樣,想到如今陳生一個人生活,江遇輕聲問道:“那陳生的父母......”

村裏人都清楚這事,也沒有什麽忌諱的,等江阿婆說完陳生的身世,這才拍了拍江遇的肩膀:“小時候生生那孩子總是因為這事被同齡人嘲笑,放學回家總得到陳奶奶懷裏哭一場。也不知道是不是這個原因,生生越來越獨來獨往,沒什麽朋友。”

手上的動作停下,江阿婆語氣中有些許意外:“我知道你是從城裏來的,沒想到和生生合得來,總是看見你進進出出那院子。”

抖了抖盆裏的豆角,江阿婆慢慢站起身朝廚房走去,“不過這樣也好,多了個朋友,等我死了,也有人記着生生。”

看着蹒跚的背影,江遇抿了抿嘴,想到第一次見陳生時漆黑的眼瞳裏充滿着戒備,不由得心底浮現一股酸澀之意。

“江阿婆,陳生去苞谷地了,能給我指指在哪兒嗎?”

來到醫院,楊枝匆匆忙忙地領着陳生朝電梯走去。

陳生跟在身後,好奇的目光打量着眼前通白的建築,人來人往臉上都沒有笑意,空氣中彌漫着一股奇怪的味道。

“生生,快來。”按着電梯鍵的楊枝見陳生還沒動,連忙喊道。

跟着楊枝來到高層,走廊上肉眼可見的安靜不少。看着坐在椅子上穿着得體的那些家屬,陳生捏緊了自己的衣擺,盯着自己的腳往前走着。

來到一處病房前,楊枝停下了腳步,房門從外推開,看着裏面躺在床上受盡折磨的兒子,眼眶裏又溢出淚水來。

“阿雲,媽媽來了。”

躺在病床上的少年蒼白脆弱,仿佛輕輕一碰便會碎掉,聽到這聲音,少年連忙轉過頭驚喜不已:“媽媽!我還以為你今天不會來呢。”

母子兩相擁在一起,親密的訴說着,陳生局促的站在病房門口,躊躇不前。

“擋在這兒做什麽?”

身後傳來嚴厲的呵斥聲,驚的陳生連忙往左邊躲閃。

路康博打量着站在門口穿着破舊的少年,瞧着眉眼與楊枝有三四分相像,眼裏閃了閃:“你是不是叫陳生?”

聽到面前的男人喊出自己的名字,陳生點點頭,抿嘴應答。

“那進來吧。”把少年拉進病房,關掉房門。

這時候床上的少年才感覺到外來客,擡起頭看向站在牆邊的人,穿着劣質的衣裳和發白的板鞋,手臂上還有一絲沒洗淨的污泥,路雲鄙夷地看了一眼,轉過頭朝着母親發出疑問。

“媽媽,他就是陳生哥哥嗎?”

楊枝抹了抹眼淚,這才想起自己還帶了一個人來。

起身來到陳生身旁,楊枝出聲介紹着:“生生,這是路叔叔,這是阿雲,也是你的弟弟。”

看着前方兩人一個陌生一個警惕的眼神,陳生垂下眼眸點點頭。

“既然肯來,現在就去找醫生骨髓适配吧。”路康博說道,随即拉過陳生的胳膊就要往外走去。

楊枝示意着陳生和路康博走,自己則坐在床邊安慰着露出擔憂神情的陸雲。

手臂上的力量讓陳生感到一絲疼痛,但他沒吭聲,順從的跟着男人來到另一個房間。

身着白大褂的醫生和護士圍着自己,陳生閉上了眼睛,感覺到身體上傳來的疼痛,眼角逐漸變得濕潤起來。

真奇怪,他長大後就已經不怕疼了,怎麽這次被針紮這麽疼,疼的他都掉了眼淚。

路康博正和醫生交流着什麽,而那個叫路雲的少年又開始流鼻血了,楊枝正在悉心照顧着。

看着窗外繁華的街道,陳生靠着牆壁發呆,思緒開始胡亂飄散。

也不知道幾點了,會不會到了做飯的時間,早知道出來前就和江遇打個電話說自己來不及做晚飯了,讓他自己吃一頓。

“陳生。”

熟悉的聲音在身後響起,陳生回過神來,茫然的轉過頭。

看着面前面色蒼白的少年,江遇皺起了眉頭,上前一步把陳生扶着做到了對面的長椅上。

似乎沒想到會在這裏遇見江遇,陳生顯然還有些發懵,動了動嘴角,許久才說出話來。

“你吃飯了嗎?”

沒想到聽到的第一句話是這個,江遇頓住了身子,眼中的怒火逐漸消散,頗為無奈地搖了搖腦袋。

“找了你一下午,哪顧得上吃飯。”

在山上沒找到陳生的身影,江遇打着電話卻發現無人接聽,最終在陳生房間找到放置在櫃頭的老人機。

幸好路過的村支書說最近村裏總來小轎車,江遇這才反應過來,打電話查出楊枝的蹤跡,這才到月臨市的醫院裏找到陳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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