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問遍整個東楚王朝的臣民，恐怕無人不知陸合德是個禍國殃民的狐貍精。

出身卑微，從最底層的勾欄賤|籍一步步爬到皇帝的龍榻上，靠的可不單單是那張狐媚的臉蛋，更有善吹枕邊風的手腕。

這枕邊風吹得也邪，竟能讓坐擁天下美人的皇帝放棄左摟右抱的福利，下了一道聖旨遣散三宮六院的嫔妃，除了常年吃齋念佛的孝娴皇後，數百個嬌滴滴的美人在同一天被打發出朱雀門，宮廷秘制的紫脂香在街口驅了一天才散。

谏臣孟為光于朝堂前怒斥陸氏，被燕帝以幹涉內事為由驅趕出殿，跪在殿外思過半日，憤而起身，口呼先祖尊號，頭撞龍華鐘，以死明志，死時目不能阖，鐘鳴聲久久不絕。

天寒露重，孟為光屍骨未僵，他生前誓死效忠的君王已經擁着禍水陸合德，一頭鑽進溫柔鄉。

滿朝文武皆心寒。

陸家女封妃當日，燕帝親賜名號“褒”，冠飾九翚，錦袍加身，從此後宮三千寵愛集于一人。

褒妃父母早逝，僅留下一個年紀很小的幼子與長姐相依為命，燕帝愛屋及烏，瞧自家小舅子長得挺合眼緣，私底下給他訂了門娃娃親。

這消息一放出來，女方家裏先不幹了，左都丞那個老無賴竟然學個婦人樣一哭二鬧三上吊，大呼，“皇上若是執意要我家外孫女嫁給那小子，老臣寧願撞死在大殿上。”

也無怪乎左都丞反應如此過激，他家夫人姓殷，和當朝皇後從小用一條手帕，褒妃那點破落戶的家底，他怎麽可能看得上眼。

燕帝難得當一回月老，頭次就敗下陣來，當天晚上很無奈地抱着小舅子吐苦水，“朕已經盡力了，是你小子沒豔福。”

左都丞的外孫女據說是出了名的水靈，在街上逛個圈都能引得大堆饞小子流着口水跟着，此時有幸坐在龍膝上的小皇舅陸玄卻對這位未來的大美人頗不以為然，伸着胳膊去夠燕帝手裏的蓮花酥。

燕帝眉眼都笑彎了，把糕點塞到他嘴裏，捏了捏他鼓鼓囊囊的臉頰道：“你個饞鬼，只要吃的，以後難道就不想娶媳婦了麽？”

東楚王朝的太祖是馬背上打出來的江山，歷代子孫戎馬征戰，過手的人命不知凡幾，早已練成兵家所說的“兇煞之氣”，孩童對這種東西最為敏感，夜間啼哭若是碰上這煞星，立馬就警覺地不出聲，也就是民間傳言的“夜能止兒啼”，燕帝活到三十七歲，碰到僅有的兩個不怕他的小孩，一個是有“破虜”之稱的屠九城，一身蠻牛之力，十六歲擁兵自立為王，叛出物資最為豐饒的南雍國，帶領一班亡命之徒，到北部荒原建立新的國家。而另一個，就是此刻坐在他腿上餓死鬼一樣搶東西吃的小皇舅。

陸玄艱難地噎下那塊蓮花酥，搶過一杯水，喝了兩口暢氣道：“要的。”

這話答得幹脆利落，燕帝聽了倒有些吃驚，拿着點心逗他道：“這是懂事了？你想要誰當你的媳婦？禦膳房的小紅？端茶的桃桃？還是給你蓋被子的絮兒？”

陸玄搖了搖頭。

燕帝被他勾起了好奇心，繼續追問，“最近又喜歡上哪個小宮女了？說出來，朕讓她陪你玩。”

陸玄又搖了搖頭，猶豫了一會，湊近燕帝的耳朵小聲道：“皇帝姐夫，其實我喜歡的是崔将軍家的斬薇。”

燕帝的表情一瞬間變得有些古怪。

陸玄的肩頭慫了下去，聲音越變越微弱，“我知道崔将軍的家底很厲害，必定是看不上我這種窮小子的，我會努力掙很多很多的錢財，帶她去南邊的離州看二十年開一次的桃花，我……”

糕點裏加了安神藥，太醫院特地交待的——小皇舅身患奇症，只能依靠藥物入睡。

燕帝拍着沉沉睡去的小皇舅後背若有所思，良久後出聲問守在外面的宮人，“崔将軍家裏哪來的千金？朕記得崔家那個七歲的老三似乎是個很沉穩的男孩……”

宮人笑說多半是崔家三公子長得太過秀氣，皇舅誤将他當作女孩。

燕帝這才放下心來，崔家勢力這幾年越變越大，自己正愁沒處找茬，哪有白白把親戚送過去結親的道理。

要論當朝第一大枭臣，唯崔廣莫屬，那人是先帝一手提拔，戰功赫赫，表面忠義賢良，實則野心勃勃，幸虧先帝死的早，沒來得及看到他叛變的一天，但燕帝覺得這種事遲早會落到自己頭上，崔廣背後勢力盤根錯節，已到了牽一發而動全身的地步，惹又怕打草驚蛇，端又不能光明正大，這種利刃懸在頭頂的滋味讓他時刻備受煎熬。

幸好，幸好那個時候褒妃找上了自己。

為了她，就算死了一個孟為光又有什麽打緊？

不，別說是一個，那種只會耍嘴皮子動筆杆子的谏官，就算死上十個百個，他連眼睛都不會眨一下。

就在燕帝心思轉了千回百轉的當口，一只手悄悄摸上他的腰間，伸向象征帝王的環龍玉佩，燕帝眼皮一跳，大手一抓，笑道：“你這小子真不老實，亂摸甚麽？”

陸玄心虛地抽回手道：“也沒甚麽，就是睡不着，想聽姐夫講故事。”

燕帝對他倒是難得的有耐心，挑了下眉頭，道：“哦？想聽甚麽？”

“想聽媚國狐。”

小皇舅一臉好學的模樣，調整了一個端端正正的姿勢。

燕帝笑了笑，便開口講道：“傳聞媚國狐是妖界中本事極厲害的一個種族，數量極其稀少，修成人身後容顏傾國傾城，最擅長的就是蠱惑世間男子，但她們眼光極高，能看得上的基本都是人中龍鳳，尤以帝王居多。”

說到這，他頓了頓，指着自己，臉上露出一種男人的驕傲，陸玄立刻配合地點點頭，眼底滿是崇拜的光。

燕帝滿意地接着往下講，“媚國狐平日形貌皆與常人無異，只有在國之将亡時人們才能根據某些跡象推測出她們的真實身份，前朝亡國君主寵愛的梓珠夫人朱履客，據道門那邊的流言，原身就是妖界已經修煉出八尾的媚國狐，只等這一世，就可将九世化身歸于一體，歷雷劫，成妖仙。”

小皇舅微微偏着頭，眉峰微蹙，一副半懂不懂的模樣。

燕帝輕輕彈了下他的額頭道：“故事說完了，睡吧。”

小皇舅老老實實躺下，将自己從頭到腳蓋得嚴嚴實實，才從被窩裏探出腦袋道：“姐夫，要是你碰到那麽漂亮的狐貍，會怎麽做？”

“直接掐死。”燕帝的回答直截了當。

小皇舅眨眨眼，又問了一句風馬牛不相及的話，“我明天能去看崔将軍家的斬薇嗎？”

燕帝捏了捏他的臉，最終沒有把那句“你喜歡的人其實是男孩子。”說出口。

做為一個男人，眼神不好，就該受點教訓。

傻乎乎的小皇舅自從跟燕帝表明自己的心跡後，一有空暇就跟在心上人後面跑。

崔家三少的長相和他五大三粗的老爹全然不同，崔将軍私底下總暗搓搓地覺得這小子不是自己親生的，有一回酒後吐真言把這話說了出來，被他彪悍至極的夫人，在軍營中被譽為“胭脂虎”的胡九鳳踹得差點要去和宮裏的太監總管稱兄道弟，從此再也不敢有半點疑惑。

大概這兒子真的是随了他生母的長相吧，畢竟胡九鳳年輕時，也是名動京都的大美女，那一踹的風情，啧啧。

崔斬薇較陸玄年長，且自幼習武，彎下腰就在他頭頂罩起一片陰影。

兩人大眼瞪小眼對視了半天，陸玄後退兩步，靠在石階上道：“斬薇，你練武吧，我不吵你。”

斬薇，斬薇，叫得可真親近，連當朝相爺的小兒子，見了自己也只敢恭恭敬敬地喊一聲崔公子呢。

崔斬薇的臉色有些不大好看，搭在弦上的箭偏了一下，未中紅心。

陸玄在旁邊裝模作樣地背兵書，“其疾如風，其徐如林，侵掠如火，不動如山……”

翻過一頁後，他擡頭望了望天，大滴大滴的雨點順着屋檐砸下來。

崔斬薇仍舊站在原處射箭，陸玄瞅着對面被射得密密麻麻的箭靶發呆。

也不知過了多久，久到讓人忍不住想阖眼，崔斬薇才背着箭匣，微微俯下身摸着他濕漉漉的發絲自言自語道：“這個陸公子怎麽有點傻，這麽大雨連避都不避……”

陸玄忍不住反駁道：“你不也一樣麽？”

“我和你不同。”崔斬薇搖頭道：“帶兵打仗，什麽情形都有可能遇上，是以平常練武時烈日雨天都得受着，你一個不從武的公子哥，不必學我。”

陸玄捧着兵書站起來道：“我這樣算是……和你同甘共苦！”

字正腔圓，态度很認真，可惜心上人不領情，帶着一身料峭春雨的寒氣與他擦肩而過。

陸玄默默低下頭，在滴水的屋檐下怔了許久，才伸手抹了一把濕淋淋的臉，長嘆一聲。

“不愧是我的夢中女神，這一股生人勿近的氣息，太帶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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