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咖啡 苦

第4章 咖啡 苦

林譽之颔首,說了聲好。

他表現出不同尋常的鎮定,鎮定到沒有再次嘗試去挽留林格,任由她離開。

林格反手關上門的時刻,看到林譽之低頭,用鑷子夾起之前留在她牙齒中的填充物。

雪白的房間,他與周圍的機械同樣沒有溫度。

這完全不像他。

在林格記憶中的林譽之,一句話就能将人噎個半死。

在此之前,林格的嘴巴,謙虛說自己第二,絕對無人敢狂妄地做那個“第一”。林格打小就能說會道,被奶奶戲稱是七八歲的孩子長了個七老八十的嘴。

光會說還不夠,林格還膽大,沒學會走路先學會跑,五歲時就撩起裙子學爬樹,六歲起脫了小公主涼鞋下河撈魚,七歲時一戰成名,把一個剛調來教學的小學語文老師氣哭——

盡管結果是林臣儒大包小包帶着林格去了小學語文老師家道歉,老師也原諒了她,但林格一張嘴不好惹的形象算是徹底奠定。

沒想到林臣儒帶回來一個毒舌Pro Max版本。

彼時林格剛剛步入青春期,對異性的很多用品都很敏感——是那種看到後會感覺到尴尬的敏感,而闖入她們家中的林譽之明顯是一個徹頭徹尾的侵略者。

家裏的衛生間中多了許多東西,毛巾架上多了幾條雪白雪白的毛巾,狹窄的洗手臺上格格不入地多了一瓶印着Tom Ford的黑色沐浴露,還有标注着Dior的兩個玻璃瓶,一瓶應該是面霜,另一瓶,林格不認識,反正不是香水,還有個精致的手工剃須刀。

林譽之只喝純淨水,過濾器的也不行,他也不喝小區裏直飲水機淨化後的水,甚至自己買了茶吧機,去超市裏買大桶的礦泉水。米飯也是,只吃東北的五常大米。蔬菜只吃最新鮮的,但凡有點蔫葉子就不吃,牛奶只喝早晨送來的、現擠的。他是漢族人,卻不吃豬肉不吃羊肉,只吃牛肉和去皮的雞肉、魚蝦,不吃任何內髒,不吃任何根莖類植物,不在外面小店裏吃飯,不吃蔥姜蒜香菜等大量有氣味的東西——

若是沒有,他也能吃,但吃得很少,只挑自己能接受的一部分吃。

這還不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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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毛巾一共有十條,杯子八只,自備的飯碗碟勺筷共計五套。做什麽事情都不急不慢,緩緩舒舒的。

林格覺得他的派頭一點兒都不像私生子,像來民間體驗民生疾苦的王孫公子,和他們完全不在同一個生活水平上。

像他那狹窄房間裏徘徊的、與這個家格格不入的香味,又像林譽之擺在他們家那價值幾百塊洗漱臺上的精致瓶瓶罐罐。

無論林格再怎麽用力擠出沐浴露打泡泡,也始終無法将對方在這個家中留下的痕跡徹底抹除。

兩個人的初次矛盾就在林譽之搬進林格家的第一個夜晚,林格出去吃拉面,聽見鄰居家風言風語,暗指林譽之是林臣儒的婚前私生子。

林格聽在耳中,啪地一下就炸了。

她蹭蹭蹭地回到家,強行進入林譽之的房間,拎着床單,兜一兜林譽之的衣服——真惡心,男人的衣服還這麽香,比她的還香——

吃力地拽着衣服下樓,林譽之就站在樓梯口旁,面無表情地看着她的動作,對自己被妹妹“掃地出門”這件事并不意外,看到她下來,他甚至還伸出手:“用我幫忙嗎?”

他表現得就像順手幫妹妹丢垃圾,完全不在意林格要丢掉的是他的床單和衣服。

林格說:“滾。”

擲地有聲,驚動父母。

林臣儒小步蹿出卧室,探頭:“怎麽了姑娘?”

林譽之瞥一眼她髒兮兮的褲子:“叔叔,妹妹愛幹淨,想要幫我洗床單和衣服。”

——他的嘴毒,就連諷刺人也不動聲色。

倆人針尖對麥芒,遺憾林格總是輸的那一個。

後來才漸漸有了變化——倒不是林譽之“讓着”她,而是林格精準地抓到能刺傷他的命門。

“哥哥”就是他的死穴。

林格已經很久很久沒有再如此稱呼對方。

經紀人那邊初五就開始上班,而初五過後,無論林格怎麽給對方打電話,都是關機。

偶爾幾次接通,也是顧左右而言其他,說自己滑雪跌傷了腿,要麽就是牙齒痛去看牙醫,一提到續約,就假裝信號不好,哎呦哎呦地挂斷手機。

林格性格直率,喜歡快刀斬亂麻,最厭惡拖拖拉拉做不成事。她已經和下家打好招呼——還和她們的相關負責人吃了頓飯,争取在四月份入職。

剛好趕上春季新品的售賣。

林格堵了經紀人兩天,終于在咖啡廳中成功将對方堵到。彼時經紀人還在悠閑的喝咖啡,下一瞬,就被林格的健身教練按住了肩膀。

林格請的這個私教,一身腱子肉,190多,體脂率驚人,人高馬大的,大冬天,有墊肩的大衣上身,更顯得粗壯。他笑眯眯地挨靠着經紀人坐下,頓時襯得經紀人弱小無助一只。

林格微微擡下巴,問:“現在可以談談了嗎?”

健身教練展示了一下他的肌肉。

肌肉的力量果真大于林格的威懾力,經紀人讷讷,終于透了個底——

“不是我故意卡你,還是宋總監的主意,”經紀人低聲,“就是上個月的事,他不是請你吃飯嗎?你不去,他有點不高興……和我說,你解約的事情再往後挪一挪,等實在扛不住了,就讓你去見他。”

林格說:“然後呢?”

“……還有什麽然後,”經紀人說,“然後……估計你和他吃頓飯,喝杯酒,再好好地問問他……”

“是不是還要好好地睡睡他?”林格冷笑,“你當我有病?”

經紀人不說話,膽怯地瞧了瞧旁邊的健身教練。

“公司流程還是要走的,你要解約,也得拿去宋總監那邊去簽名蓋公章,”經紀人說,“格格,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

……

見鬼的不得不低頭。

林格沒有繼續逼迫經紀人,都是拿錢做事的打工人,現在知道了原因,也就沒有必要非要為難他。

經紀人走了之後,林格請教練吃了下午茶點,順帶着在微信上轉了錢給他——買課的私教費。

她又續了十幾節課。

教練下午還要上課,吃完先走。林格獨自用了半小時慢慢地喝完一杯咖啡,她依靠着椅背想了想,決定還是去問問律師。

她擡手叫服務員,付錢買單。

剛出了咖啡廳,就聽見林譽之叫她名字。

“林格。”

林格側身,看到穿黑色大衣的林譽之。

他就站在咖啡店門口,肩膀上有微微的、被雪打濕的痕跡。

天地間仍舊飄着小雪,不大,淅淅瀝瀝,他撐着一把24骨的大黑傘,在她身側站定,默不作聲将傘往她方向傾了傾。

他一個北方人,現在也有了南方人的習慣。

“目前看來你這個相親對象也不怎麽樣,”林譽之淡淡地說,“喝咖啡也要你付錢。”

林格望前方:“誰讓他有能力,令人欲罷不能,可以讓女人心甘情願為他付錢。”

“看來你也覺得’包,養’兩個字見不得人,說不出口,”林譽之說,“還要用’相親’來試圖美化。”

林格愣了愣,旋即笑:“關你屁事。”

“本來與我無關,”林譽之注視前方,“只是想提醒你,你包養的這個男人似乎在和多個人暧昧——抱歉,是不是應該說,他有多個女主顧?還是女主人?”

林格說:“羨慕了?”

林譽之像是聽到什麽荒誕的話,笑了一聲:“羨慕一個出賣身體的人?”

“也是,”林格點頭,“畢竟床品這種事情,羨慕也無用。”

她直視林譽之,粲然一笑:“難得遇到一個不會弄痛我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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