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扭曲 潮濕、幹燥、跳跳糖

第36章 扭曲 潮濕、幹燥、跳跳糖

“只是普通的睡覺, 字面上的意義——休息,安歇。”

林譽之支撐住,側躺在沙發上, 讓出一塊兒區域, 目光柔和, 輕輕嘆氣:“你想到哪裏去了?”

林格也想知道,自己究竟想到哪裏去了。

高濃度的酒精在她血液裏跳,像澆了水的跳跳糖,炮仗桶中點燃的火藥,土竈臺裏噼裏啪啦的幹草。

微醺的感覺令她口幹舌燥,她想要喝水,轉過身,趔趄着, 捧起上面的玻璃水杯, 漂亮透明的江戶切子, 暗淡處也如鑽石熠熠生輝——在意識到這是林譽之的杯子之前,她已仰臉,一口氣将杯中水完全喝掉。

她恍惚間轉過身, 遲疑地望林譽之。

“累了就上來休息休息,”林譽之說, “眼睛好點兒了嗎?”

林格點頭。

大約是心理因素影響人的判斷力,一早起來,眼睛中的異物感就已經消失殆盡了。

她還陷在不慎加多了烈酒的愧疚中。

“我自己躺一會兒也好, ”林譽之笑,“就是剛才喝多了酒, 恍然之間, 還覺得我們都在揚州。”

啊。

揚州。

這樣的一句話讓林格不禁心顫, 她早知林譽之始終都在渴望家庭。他的母親去世得早,外公也沒有能力袒護他,他在青春期跟随陌生的男人千裏迢迢來到南方陰雨纏綿的城市,滿懷希冀,卻不被懦弱的父親接納;寄人籬下,孤孤單單……

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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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格讨厭自己那泛濫的同情心,這些糟糕的、多樣化的東西在酒精的催化下成了水,伸手戳一戳,就能從眼睛裏流出,從他昨日親手滴過眼藥水的眼球中溢出來。

“還記得以前夏天嗎?房間小,悶熱,只有客廳的門和廚房的窗同時打開時,才能讓涼爽的風進入,”林譽之已經陷入回憶中,輕柔地和妹妹講述着多年前的那個下午,“你熱得滿頭大汗,卻不願意進房間開空調,我問你怎麽了,你和我說,你嘗試通過發汗來鍛煉身體。”

林格記得。

那年的夏天格外悶熱,動辄40度往上。她們家的房子還好,是一個老舊小區,前後都無高樓大廈做遮擋,廚房的門和窗打開,客廳的窗和門也打開,潮熱的風呼呼地吹,再加上頭頂吃力地、吱吱呀呀轉的電風扇——

足夠了。

這些廉價電費就能換來的風,足夠她來抵抗這夏天的悶熱。

那還是高考前一段時間,她在家中溫習課本,一邊為即将到來的高考緊張,一邊又悄悄地擔憂家中的財政狀況。種種情緒疊加,以至于她開始注意每日的電費、水費,每日的冰激淋不吃了,漫畫書也不買了,甚至把寫作業的場所搬到客廳,希冀能夠節省一點點電費。

她不貪心,能省一點是一點。

“我看着心疼,又覺得自己無能,”林譽之的眼睛像一層淡淡的、加了金箔的琥珀色,林格第一次發覺,原來在強光之下,他的虹膜顏色是這個樣子,其實并不濃重,更淡一些,淡的像一朵浸在桂花酒的月亮,他輕聲,“我那個時候想,如果我能多賺些錢就好了。”

林格叫:“哥。”

自然而然、脫口而出的一聲哥。

林譽之微怔,旋即笑:“好奇怪,那個時候我們為着幾塊錢十幾塊錢省吃儉用,卻覺得很開心。”

林格沒說話。

“其實那段日子我很開心,是我這輩子最開心的時刻,”林譽之說,“那個下午,你寫作業寫到一半就睡着,趴在桌子上,臉上還印着試卷的油墨。”

學校裏統一印刷出的試卷,人趴上去久了,油墨痕和中性筆筆痕結結實實地印在臉頰的皮膚上。林譽之一次不慎趴在桌上睡熟,醒來頂着這個印記出門,被林格嘲笑,妹妹笑得眼睛彎彎,說像豬肉印章;

林格那天也印上了,她什麽都不知道,一頭栽倒,睡得有輕微的鼾聲,聽起來像水裏金魚在咕咕嚕嚕地快樂吐泡泡。

林譽之俯身,将妹妹抱起。

她迷糊中不肯回卧室睡,嚷嚷着要打地鋪,拖鞋都掉了一只。林譽之回房間,翻出雙人床上的那種麻将涼席,鋪在地上,又拿來枕頭,林格一只,他一只。

兄妹倆側躺在麻将涼席上睡,風穿堂過,涼飕飕,細綿綿,卷着成熟柳樹葉的味道。

“之前你問過我,如果能重生,我會選擇回到過去的哪一個瞬間,”林譽之說,“我那個時候沒有考慮過重生這件事,但現在,我想回到那天下午。”

林格問:“然後呢?”

林譽之笑了:“哪裏有然後,重生不存在,做這個假設也沒有必要。”

林譽之的笑容令她認為先前都是自己在多想,大約是他所講的回憶過于動人,動人到林格心軟一片,她安靜而迅速地躺在他身側——沙發很大,大到能輕而易舉地容納兩個人躺下。後腦勺與柔軟的沙發相接觸時,林格舒服地喟嘆一聲,那些酒精的确迷惑了她的大腦,以至于她剛躺下便有了睡意。

林譽之也沒有說話,那高濃度的酒精逐漸迷惑兩人的意志。林格只察覺到他在解襯衫紐扣,驚得她險些跳起,壓低聲音,問:“你在做什麽?”

“有點熱,”林譽之問,“怎麽了?”

林格單手撐着身體,看了他好久,又重新躺下。

喝酒後的确容易熱,她也熱。酒精在血液裏尖叫着反應,熱烈的噪音在手臂上凝結成熱汗,林格已經喝掉一杯水,暫且還不想喝第二杯,她的裙子勒得腰痛,只能動手松一松,再松一松腰帶。

林譽之能清醒地看到她在深夜中的輪廓。

那種濃郁的、擴散的,猶如誘捕器般的月季花香,在排,卵期擴散更甚。

他沒有動。

他不想再驚走林格。

上次只隐晦地表示出一些愛意,她就吓到搬出家好幾日,現在——

林譽之沒有更重的試錯成本。

他在靜默中,依仗着身高和睡得向上這一優勢,垂眼看着林格。

林許柯應該已經坐不住了。

以林譽之對生理上父親的了解,對方未必會直接向林格施壓,但多半會去找林臣儒。

林臣儒年紀越大越溫順,他進過一次監獄,是再也扛不起更多壓力的。

他一定回來找林格。

林格呢?

林譽之不知妹妹怎樣想。

林格沒有同他提起過這件事,好似不在乎。

他希望她不提,又怕她不提。

就像她手臂上那道不知何時留下的自,殘刀痕,林譽之想知道原因,卻又憂心那個原因令人無法承受。

他們分開太久了。

林格睜開眼。

她說:“睡不着,天花板好像在晃。”

林譽之知道她醉了。

那瓶烈性酒,朋友也有一瓶,拿來做白酒焖雞,一家三口醉了一整個下午。前幾日,朋友将這件事當作笑話講給林譽之聽,并勸告他,最好把這瓶酒封存,因為太容易醉人,謹慎飲用。

林譽之很少會體驗醉酒的感覺,上次還是林格剛提出分手那日,他難以接受,獨自借酒澆愁——若不是路毅重闖入,他就已經因為酒精中毒而死在有她的城市。

他叫:“格格。”

林格轉過身,她感覺自己要掉下沙發了,房間中溫度不高,低到像是有人故意調低了總控的溫度。她下意識往熱源處靠近,額頭撞到什麽東西,她好奇,擡手摸了摸。

嘴巴先于腦子開口。

“這是什麽?”

林譽之說:“我的胸,肌。”

“喔喔,”林格說,“對不起,哥哥的胸肌,撞到你了,對不起。”

這樣講着,她抱歉地伸手摸了摸:“呼嚕呼嚕,吓不着。”

然後又認真地看林譽之:“要不要,你也撞下我的胸,肌?我的胸肌也蠻好看的。”

林譽之閉上眼,嘆:“……真不敢相信,你在其他人面前喝醉了什麽樣。”

林格還在嘗試進行禮貌的邀請,她牽了林譽之的手,想讓他觸碰自己;林譽之不會占酒鬼的便宜,他更樂意被眼前的酒鬼占便宜。将手抽離,久不沾妹味的林譽之,不得不将林格的衣領掩緊,以免自己看到不該看的東西:“……格格。”

林譽之确認她真的醉了。

她微醺時還有一些理智,只會抱着他親親蹭蹭小聲要草草,絕不會像現在這樣,有點清澈的憨傻。

林譽之預想過無數次重新得到她的場景,絕不包括酒後亂X這個選項。

和強有什麽區別。

他只是性格有些扭曲而已,并不是強X犯。

剛攏好衣服,林譽之看着林格松開衣袖,衣服裹在身上熱,她又不能脫,就這樣艱難地掙了兩下,沒掙開。沙發末尾的手機響,成功吸引了林格的注意力,她伸手去拿,是王霆打來的微信語音電話。

“太好了,”手機那邊的王霆松了口氣,小心翼翼,“你下班了嗎?格格?我聽說你白天工作忙,所以沒有給你發消息,怕打擾到你……”

林格問:“王霆?”

躺在沙發上的林譽之臉色沉沉。

他并不想在這個時刻被打擾。

這是兄妹倆難得的相處時間。

他半坐起,将林格抱起,要她坐在自己腿上,摟着她。

“嗯,是我,”王霆一無所知,他嘗試主動約林格出來,醞釀好的說辭,一點點出口,“是這樣的,格格,我今天感冒好很多了。明天,明天晚上你有時間嗎?我想約你——”

話音未落,王霆聽到,手機彼端,傳來一聲男人的聲音,還有那微不可察的、隐密的呼吸聲。

驟然的加速,又漸漸隐去。

“別鬧,”那個男人似乎在阻止她,“……格格,別親這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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