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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蘇姚姚拿着餐盒走到博物館的天臺上,看見傅寧辭在欄杆邊坐着,腿在空中搖搖晃晃,仿佛下一秒就會和土地來個親密接觸。
“喏。”她把餐盒遞過去,“你的外賣。”
傅寧辭接過來,打開盒子,沉默地大口大口往嘴裏送。蘇姚姚見他像餓死鬼一樣,嚼也不嚼,直接就吞,忍不住撞了撞他的手臂。
“幹嘛?”傅寧辭險些被哽住,拍拍胸口順了順氣,“你要吃嗎?“
“我吃什麽吃?我說你要吃不下就別吃,飯和你有什麽仇?”她說着,拿過傅寧辭手裏的飯盒放到旁邊,“說吧。”
“說什麽?”
“你和新來的顧問啊。”蘇姚姚拿出手機充當話筒往他面前一伸,“老實交代,你別說沒事兒啊,你倆以前肯定認識,是不是?什麽時候的事?我們找到你以前?"
“你問這麽多問題,要我回答你哪一個?”傅寧辭按按眉心,“上班時間,事情多着呢,你忙你自己的去,不是還要和公安局,交通局聯系嗎?一個魔在外面晃啊,朋友,你想想這個案子怎麽弄行不行?”
他說着起身想走,蘇姚姚一把抓住他,“我馬上就回局裏,這不是在等司機過來嘛。”
“有這八卦的功夫,你不如先去把駕照考了。”傅寧辭甩甩手,“你別拉拉扯扯的啊,我正經人。”
“哎呀,你煩不煩,這麽小氣幹嘛,還正經人,你就不是人。”蘇姚姚扯着他袖子簡直要把外套拽下來,“再說了,我這是八卦嗎?這是公事,萬一你倆有什麽深仇大恨,以後天天見面,你怎麽給他安排工作?"
“我安排?”傅寧辭一愣,“他要進我們組?”
“你們組不是本來人手也不夠嗎?”蘇姚姚眨巴着眼睛,“怎麽,不會真有仇吧?”
“沒有。”他把蘇姚姚的手扒拉下去,坐下來,看着遠處的高樓出神。蘇姚姚靠着他坐在旁邊,見他一直沉默,忍不住催他,“喂……”
“你知不知道,我有個喜歡的人。“傅寧辭忽然開了口,不鳴則已,一鳴就鳴個大的,蘇姚姚被他一吓,手機都差點掉下去。
傅寧辭眼疾手快地接住,扔給她,“別碰瓷。”
“你那個求而不得的初戀?”蘇姚姚顧不得理會她新買的蘋果X,“你別和我說是新來的顧問啊?他不是個男的嗎?”
”我什麽時候和你說過是女的?”傅寧辭用力揉了揉臉。
蘇姚姚愣了兩分鐘,她的确一直知道傅寧辭有個喜歡的人,不止她,這個八卦,局裏資歷久點的,幾乎都清楚。
傅寧辭剛來民研局不久,局裏組織聚餐,當時他們一群還沒怎麽混熟,底下的對這個空降的領導莫名畏懼,傅寧辭忽然知道自己靈的身份,雖然趕鴨子上架來了局裏報道,心裏還處于接受狀态,也不太說話,喝了兩杯酒,就坐在一旁發愣。他那天戴個鴨舌帽,壓得低低的,臉都擋了一半,蘇姚姚半天沒聽到動靜,以為睡着了。臨着要走時一揭他的帽子,才發現兩個眼睛都腫成了核桃仁。
“你沒事吧?”蘇姚姚吓了一跳。
“你為什麽要走?”傅寧辭看了她半天忽然說。
“啊?”蘇姚姚莫名奇妙地看着他,“吃完了,你不走要在這兒過夜?”
“你話都不說清楚你憑什麽走?”傅寧辭根本沒聽她在說什麽,自己嘟嚷了兩句,又冷笑一聲道,“行,你走吧,現在我是徹底不可能來找你了。”
蘇姚姚這時候才回過味來,他是認錯了人,周圍其它同事也一臉探究地圍過來了,蘇姚姚正考慮是把他打暈了弄回去,還是等他酒瘋撒完了再走,自己也能随便聽點熱鬧,畢竟這是她為數不多的愛好之一。結果傅寧辭頭往桌上一砸,睡過去了。
後來蘇姚姚探了幾次口風都沒問出來所以然,一直心中暗暗遺憾,今天好不容易又逮着個機會,八卦之魂燃燒起來,一臉期待地看着他,“繼續說啊。”
“沒什麽好說的,都是過去的事了。”傅寧辭又催她,“行了,你快走吧。”
“都跟你說了我在等車了,別老說得我摸魚一樣。”蘇姚姚又去攥他,“傅寧辭,你知不知道八卦說一半留一半最讨厭了。”
“我不知道。”傅寧辭不知道她什麽時候養成了扒人衣服的習慣,甩都甩不開,“行了,松手,司機從局裏過來也就二十來分鐘,講不清,以後再說。”
“別以後。”蘇姚姚抓着他不撒手,“二十分鐘挺長了,《紅樓夢》都能理一遍了。”
“那是你看的少年版。”
“難道你們的故事裏還有成人的部分?”蘇姚姚一挑眉,“不會吧。我看你們充其量也就有點女情,不可能有什麽奸情。”
傅寧辭一愣才反應過來,伸手在她腦門上一戳,“少看點兒小黃書,女孩子家家的,成天想什麽呢。”
“你別管我想什麽,你先把事情交代清楚。”蘇姚姚威脅他,“否則……”
“否則什麽?”傅寧辭瞥她一眼。
“否則我直接去問容顧問。”
“我真是想抽死你。”傅寧辭覺得自己簡直被訛上了,蘇姚姚還在旁邊一個勁兒地磨,大有不打破砂鍋不罷休的架勢,他現在只恨消除記憶這種法術不好往自己人身上用,“好了,放手,給你講。”
傅寧辭理了理被蘇姚姚抓得皺巴巴的袖子,低低地開了口,“我十八歲那年,莫名其妙地生了一場大病。當時病得很嚴重,去醫院檢查,也什麽都查不出來。“
“因為你體內有靈力在,自己又不會用,經脈長期不暢......”蘇姚姚補上去,說了一半又趕忙往自己嘴上一拉,做了個噤聲的手勢。
“當時家裏以為我要死了,估計都在計劃二胎了,結果最後我還是活下來了,只是身體一直不好,學也上不了,就在家裏養着。”傅寧辭沒理會她,自顧自地說下去,“我爸媽那時候還在大學教書,沒有去西北那邊的研究所,但是每天工作也都很忙,沒太多時間照顧我。家裏有保姆,一日三餐不用發愁,但就是很無聊,醒了就看書,吃飯,晚上又睡覺,每天都過得一模一樣,直到後來容炀出現。”
容炀是在傅寧辭生病一個月以後出現的,他來楓大念書,母親又剛好申請了楓江大學的訪問學者,他們搬到了大學的家屬區裏,就在傅寧辭家對門。
傅寧辭說到這裏倒是隐約記起來,容炀的媽媽好像的确是姓鐘。
搬家過來的第一天晚上,鐘教授帶着兩盒鮮花餅和兒子一起上門拜訪新鄰居。
傅寧辭的媽媽拉着她在客廳裏說話,傅寧辭在旁邊對着棋譜擺一盤殘局,擡頭看見容炀。
他正看着自己,用一種很奇怪的目光,說不出是審視還是別的什麽。傅寧辭也就那樣鬼使神差地開了口,“你下棋嗎?”
容炀沒說話,走到一邊去了。
傅寧辭盯着他的背影看了看,覺得這個人簡直莫名其妙,只能繼續對着棋譜擺。
但沒過多久,容炀又回來了,傅寧辭記得他看了自己很長時間,但那種注視卻并不讓他覺得不舒服,只是略微有點奇怪,傅寧辭于是也擡頭看着他,兩人就那樣詭異地對視或者更類似于對峙。終于,容炀妥協般地嘆了口氣,拉開椅子坐在他對面,拈起一枚棋子,“開始吧。”
他們中途不知為什麽一直沒有再說話,只是一盤接着一盤地下棋,直到容炀臨走時,傅寧辭才假裝不經意地客套,“哎,你沒事兒就過來找我玩呗。”
容炀沒答複,傅寧辭有點失望,以為他不會過來,畢竟容炀在下棋的過程中雖然一直沉默,卻仍然看起來不太自在的樣子。
傅寧辭覺得那是一種接近緊張甚至略微擔憂的情緒。該不是我氣色看起來太差吓着他了吧,傅寧辭這樣想着,又覺得應該也不至于。
就這樣過了快半個月,傅寧辭總是不時想起這個明明只見了一面的人,他把一切都歸結為呆在家太無聊了,正盤算着要不自己主動點去對面找他,容炀卻在一個傍晚敲響了他的門,“我媽沒在家,我忘帶鑰匙了,可以在你家坐會兒嗎?”
從那以後,容炀幾乎每天都過來陪他,後來傅寧辭身體慢慢恢複,也正常地去學校念書,有了新朋友,但關系最好的,依然是容炀。他陪他一起度過了人生中最孤獨的一段日子,其中的感情,自然和別人不同。
這種最初的友誼在兩年多的陪伴中逐漸變質,當他意識到自己好像喜歡上容炀也并沒有感到太吃驚,反而有一種豁然開朗的感覺。當時他是個行動力極強的中二青年,當年那一病,又把父母吓了個半死,從此千依百順,要星星不敢給月亮。再加上容炀對他一貫好,免不得自戀地以為人家對他也有意思,所以喜歡就喜歡,也沒有太大的精神負擔,看了幾篇戀愛帖,寫了封情書,又翻了黃歷,上面沒有益表白這一說,他于是選了個益嫁娶的好日子,趁着過去玩,偷偷把情書壓在了容炀的書桌下。
他從一進了家門就開始心焦,等着容炀打電話過來問他,但那個電話一直沒有等到,容炀第二天也沒有出現,他跑去容炀家問,鐘教授說容炀父親那邊出了點事,他過去了。
再見到容炀是在一周以後,傅寧辭記得那天是清晨,他醒了看見容炀就靠在旁邊的藤椅上,風塵仆仆,一臉疲憊。
“你走怎麽也不說一聲?”傅寧辭擁着被子坐起來,看了眼容炀的臉色,“你看見了吧?”
“嗯。”容炀點點頭。
“那你怎麽說?”傅寧辭微微偏過頭,見容炀沉默着不說話,心跳都慢了兩拍。他忍住臉上失望的神情,“算了,你別說了,你當沒看…..”
他剩下的話被一個意料之外的吻吞下去了,容炀彎下腰,一只手扶着他的後頸吻住了他的唇。
傅寧辭不記得那個吻持續了多久,他只記得閉眼前看見容炀長長的睫毛輕輕顫動着,像一只黑色的蝴蝶扇在他心上。
“所以你是答應我了是吧?”傅寧辭被吻得暈暈乎乎的,扯着容炀的袖子問。
容炀伸手摸了摸傅寧辭的頭發,低聲說你再睡會兒吧。
傅寧辭不知道怎麽,竟然真的又睡過去了,臨睡前迷迷糊糊地說,“你先別走,我有道題不會寫,你一會兒給我講。”
只是等他再醒來,容炀已經不見了。
母親叫醒他,說鐘老師的學者訪問提前結束了,容炀剛才來告別,你怎麽一直睡,也不去送送人家?
她一邊替傅寧辭拿衣服,一邊念叨着。傅寧辭呆愣着坐在床上,什麽都沒聽進去,直到母親回過頭,尖叫了一聲,他後知後覺地摸了摸自己的嘴角,摸到了一點血跡。
再然後傅寧辭就記不清了,只知道自己又病了一次,大半年才好轉過來。容炀那時已經大四了,課都結束,本來也不用再去學校,後來畢業典禮他也沒有來。傅寧辭再也沒有見過他,直到剛剛,容炀走到他面前,一臉平靜地對他說,“你好。”
“他就這麽跑了,為什麽?”蘇姚姚聽八卦聽得意猶未盡,只恨剛剛沒有順便帶包瓜子上來嗑。
“我哪兒知道為什麽?”
“你們沒有留電話嗎?打過去問他呀?”
“打不通。”傅寧辭說,“我給他發過郵件,但是他沒有回。”
“那你為什麽不去找他?他媽媽既然是來做訪問學者的,要打聽到她的原單位應該也不是件難事吧?”蘇姚姚越說越激動,手舞足蹈像要跳起來,“你覺得被拒絕了不好意思?”
“怎麽我就被拒絕了?”傅寧辭皺起眉。
“難道不是?”蘇姚姚一臉我懂,死鴨子就不要嘴硬的表情,拍拍他的肩,“沒事兒啊,姐跟你說……”
傅寧辭面無表情地看着她,蘇姚姚麻溜地改了口,“哥,我跟你說…..”
“你別說了。”傅寧辭不耐煩地打斷她,“我當時的确想過要去找他問個清楚,後來沒去,是因為……因為我還沒動身,若恒姐就找到我了。”
“這兩件事情有聯系嗎?”蘇姚姚疑惑地問,“難道是若恒姐不準。”
傅寧辭頗為頭疼地看她一眼,沒說話。
蘇姚姚卻忽然領會到了他的意思,一下子噤了聲,過了會兒才說,“就算當時沒有找到你,日子久了你也會發現……”
“對,我也會發現自己不會老,和別人不一樣。”傅寧辭苦笑了一下,“我不是在說這個。靈有永恒的壽命,但人沒有。我找到他了能怎麽樣?我們在一起了又能怎麽樣?我必須面對有一天他走了,我還得長久地活下去。說實話,我當時還挺慶幸的,至少他不用知道我……”
“但他現在知道了,還是在這種情況下。”蘇姚姚攤攤手,“而且吧,你倆這情況也就五十步和百步的關系。對,你是靈,但你以前也不知道他能捉鬼吧?”
傅寧辭一時語塞,再次見到容炀的沖擊實在太大,再加上自己的身份又成了貪狼星君,以至于連容炀是鐘家後人這種本該很震驚的事都被他在這種略顯詭異的情況下異常平靜地接受了。
“你驗過了嗎?”傅寧辭問。
“當然啦。”蘇姚姚說着就從包裏拿出一束卷軸,抖開足有半人高,“我給你念啊,他太爺爺……”
“不用了,不用了,你收起來。”傅寧辭滿心疲憊地站起來,靠着欄杆,嘆了口氣,“他再特別,也是個人,我才是那個百步。”
“什麽你是那個百步,你還是那個八兩呢。”蘇姚姚一邊往回裹,一邊說,“不要這麽喪嘛,非說得你倆人鬼殊途一樣,你好歹是個星君,幹嘛拿自己和鬼比,連着我們幾個一塊兒罵了。他不行就換個對象呗,主要是你這個取向我也幫不上忙,要不你可以考慮考慮顏今。”
“你亂七八糟說些什麽?”傅寧辭覺得自己實在跟不上她的腦回路,脫口道,“誰說我要換,我喜歡男的,是特指他,不是泛指。”
“那你現在怎麽辦?你還喜歡他嗎?”
傅寧辭冷冷地瞥她一眼,蘇姚姚飛快地在心裏翻譯了一下他的目光,“哦,喜歡。所以你打算怎麽辦?”
傅寧辭抿了抿唇,“我不知道。”
回到民研局之後,他沒有再去找容炀,卻也沒有喜歡上過別人。他的愛意好像遇見容炀以後才開竅,容炀一走,所有的感情又封閉起來了。本來想着身為星君只怕要為了降妖除魔這種為人類服務的高尚事業打一輩子光棍了,可現在容炀偏偏又出現了。
傅寧辭自欺欺人了這麽久的心意,又一次被剖開。那些被壓抑的情愫噴湧出來,把這些年本就搖搖欲墜的理智淹了個透,容炀還是他心頭的朱砂痣,這麽多年也沒有變成蚊子血。
“你要是真喜歡就去追呗,時間短又怎麽樣?有一天總比沒有強。”蘇姚姚提高了音量,跟個拉拉隊隊員一樣看熱鬧不怕事大,“再說了,咱們凡事往好處想,反正他現在也知道你是星君了,你不如看看他的想法。沒準兒人家根本就不喜歡你,當初就是個告別的意思,你這不白煩了。”
傅寧辭無語地看她一眼,“……謝謝你提醒啊。”
“不用,咱倆誰跟誰。”蘇姚姚彎腰撿起地上的餐盒扔進垃圾桶,“那還要把他安排進你們組嗎?你如果覺得為難的話?”
傅寧辭垂下眼,沉思了一會兒,“安排過來吧,他就算會點降妖驅鬼的本事,畢竟也是個普通人,放在我身邊,我放心點。”
他想盡量顯得平靜,但語氣裏帶着自己沒有察覺到的溫柔,蘇姚姚聽得雞皮疙瘩都起來了。
這也叫沒想好?蘇姚姚搓搓自己的胳膊,想,虧自己剛剛還幫他操心,果然還是今早吃的蘿蔔太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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